孩子出生的那日,千山附雪,绵延山脉全都沐浴上一片雪白,并非昨日那般风暴雪天,而是悄然飘落,悄无声息。
目之所及皆是鹅雪,如同襁褓中的孩子,冰清无暇,一尘不染。
地灵婆婆怀里抱着婴儿,望着窗外飞絮般的雪花点,心情却没有眼前景象这般宁静平稳。
想来是仙草入了母体,稳住了孩子体内的雪妖之气,这才能平安出生。但,能出生并不代表能顺利活下去,她若是一直无法驾驭自身妖气,终有一日会被寒气逼得五脏损伤,一命归阴。
白郡司得偿所愿生了个小闺女,但同时又给自己这样一道难题,不禁怨天尤人起来,为何总要让他的孩子承受世间疾苦,实在不公。
“这孩子的命数最多三十年,三十年内若是不能将妖气运用自如便会开始反噬,到时候只怕……”
“可有药可解?调和天象的玉树,其果可能控制寒气?”
白郡司打断了地灵婆婆的话,不知为何,他总觉得福泽之树既能调和四象八卦,必定也能救白沐雪一命。
但地灵婆婆却是摇摇头,她不敢确定。
白郡司从她手中接过孩子,一小团雪球似的婴儿正在他怀中甜甜睡下,令他心生怜爱。
在那不久后,地灵婆婆便从云牙山离开去寻了前主人,想要将小孙女的事告知于他,希望能从他那里得到些法子。
可那一别却再也没有见过地灵婆婆,也不曾见这位‘祖父’来探过小孙女。
一晃便是二十年,襁褓中的小婴儿如今都是亭亭玉立的姑娘了。
﹉
白沐雪坐在药庐的门槛边,耳边不断回响爹爹说的那些往事,命数三十年,三十年……
“原来,我的命数竟比人族还要短……”她浅浅自语,目光投在那颗桃树上,有些呆滞。
“爹爹会救你的,放心。”
她回头看向说话的人,只见他眼神飘忽,面色悲凉,应是这话并无太大把握吧。白沐雪心里明白得很,自古以来,逆天改命谈何容易。
她使劲伸了伸腰,振去一身乏力,托腮开始回忆以往种种不解之处……
为何自己血肉能养莲,为何自己天生携有寻药之力,为何自己身为雪妖之女却如此惧寒,为何会像人族的柔弱姑娘一般,常常受寒发热……
原来竟是如此原因。
白郡司并不知道她近日身体出现了问题,而白沐雪也没有打算告诉他,只将这件事压在心底,自行解决。
她突然有些理解狸吾,原是太过在乎的人,才不愿让他们知道太多。
﹉
春夜清凉,姑蜀郊外的妖怪街市热闹非凡,行人络绎不绝。
狸吾从猫妖客栈出来的时候已接近子时,饮一杯酒,一锭银子买命钱,只是这回他没有见到那个小姑娘了,柜台角落不再有她趴着小憩的身影。
从克凌口中得知,她近日倒是循规蹈矩,乖乖待在家中再没吵着出山游玩,好像外边的事物于她而言再没吸引力。
狸吾提着一壶酒,沿着山间小道慢慢走着。
前方是个岔路口,一条通往姑蜀镇,一条通往云牙山,他停在路口往山那边远远望去,山巅上有一轮明亮的圆月,月光洒满山野。
不知道她现在在做什么呢?
他坐到路边的石头上,一双眼睛直直地盯着云牙山,耳边隐隐约约又响起她责问的声音,还有那双心灰意冷的眼眸。
恐是她已经不会喜欢他了。
他从怀里掏出第四封书信,捂了整整一日也不敢再送出去,眼见着今夜就快过去了,或许再送一封她就会理他了呢……
一声哨响,灵鸟簌簌降落,似乎习惯了这些天的任务,尖嘴轻轻将书信叼起后就往云牙山的方向飞去。
狸吾整理好心绪,起身往姑蜀镇的方向走去。
越靠近妖怪庙,便越安静,这个时辰的人族小镇是该如此。
他与诸犍等人约在庙前相见,因他在山野小道上浪费了些时间,眼下已经错过了约定的时辰,不知他们到了没。
这般想着,狸吾不由加快了脚下的动作,还险些将手中的酒坛子摔落。
这时,身侧的巷子突然闪过一道银光,狸吾眼角迅速捕捉到一把利刃从暗中刺出,他身体虽避开了,但双眼却死死定在巷子中那高大的身影上。
直到那把蝮蛇刀晃到自己跟前,他才看清眼前的人就是今夜要见的诸犍。
刀光与月色交汇在狸吾眼中,就在蝮蛇刀快要劈到他的时候,诸犍及时刹住了力气。
二人对立而视,皆是一副震惊的模样。
狸吾则上下打量着他,凌厉目光最终停在诸犍略显慌乱的脸上,沉沉问道:“你搞什么鬼?”
“奇怪,刚才有个黑衣人从庙前跑走了,我在追他,结果竟是老大你!”诸犍赶紧解释。
黑衣人?
狸吾微微侧首,四周是一团漆黑,并未发现怪异之处。
“回去再说。”他手边一扬,把酒坛子扔给了诸犍。
二人刚到庙门口,守在里头的两个小妖一见到他们就惊慌失措地冲了过来,口里磕磕绊绊道着‘不好,不好’。
小妖的手一直指着宅院,狸吾和诸犍交换了眼色,带着满腹狐疑一前一后往院里走去。
而此时,在暗处,一道身影一直注视着他们,直到狸吾进了大宅才匆匆隐去。
院中依稀可辨一股血腥气味。
狸吾心中开始忐忑,黑亮的眸子左右闪动想要捕捉庭院每个角落。
终于,在池塘边,他看到一个倒地的身影,一动不动死寂那般。
他往前走去,每走一步心跳便随之加快,等看清倒在地上的人时,他脸上的血色已尽数褪却。
梅婆婆倒在血泊中,咽部有一个大裂口,还在突突往外溢着血,是利器所致。
“老太婆……”他颤颤唤了一声。
当然无人回应,她脸上每一条沟壑都狰狞成不甘的模样,挂着血迹的嘴角微张着,就连那双深陷的眼睛也睁得大大的。
死不瞑目。
诸犍想起刚才消失的黑影,将它与眼前这具尸体联系起来,立刻认定是那黑衣人所为!
“我去找那狗东西!”诸犍大喝着,提了刀就要往宅子外冲。
狸吾没有阻止他,只盯着梅婆婆的尸体一动不动。
短暂的愣怔后,他猛地想起那个小少年,眸底渐渐浮起惧意,牙关一紧连忙起身冲进了宅子。
“小麒!”他大喊了一声,幽静的长廊没有回应的声音。
狸吾开始往小麒的卧房跑去,一看房门大开心头立时惊骇,他进屋搜寻着小麒的身影,最后在床角发现了昏睡的孩子。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缓缓上前查看,见孩子肩头起伏均匀,像是熟睡。
“小麒?”
狸吾察觉到异样,慌忙抱起小麒,借着窗外月光,看清了小麒脸上爬满了黑色的血丝,仿佛罩着一张巨大的蜘蛛网!
他又将小麒的上衣脱去,果真看到一只八爪毒虫附着在小麒的胸口,还在不断往体内送着毒液。
究竟何人,竟会如此对待一个小孩子!
狸吾唇线紧抿,一双乌眸逐渐转为猩红,他霍然起身,掌心生出妖火,慢慢往毒虫身上靠近。
毒虫一被妖火灼烧,便立刻松了口,舞动着八爪从小麒身上滚落到地面。
只听‘啪叽’一声,毒虫已被踩得稀烂,毒液从它体内流到地上,瞬间腐蚀成一条黑色印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