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驹侦哥,你昨晚去哪浪了?”
面对小淇姑奶奶的质问,我不知该作何解释。
站在厕所里的镜子前,看着面前满脸胡渣、脸上写满憔悴、拖着一副狼狈躯壳的人,全然不像一个成熟男人应该展现出来的状态。我都不愿意承认眼前的这个人是我自己,是那个即将要成为「古川兽皇」的人。
她看我的目光很是锐利,像是一把锋利的匕首,时刻抵在我背后,容不得半点商量的余地。迫于无奈,我只好告诉她:
“我被人绑架了。”
她看上去一点也不觉得惊讶,反而神情坦然的问我:“被谁?”
被天空兽王。
我当然不能这样告诉她,而是用一种相对委婉的方式:
“被一个女人。”
“一个女人?”
她双手抱在胸前,右边的肩膀倚在敞开的厕所门上,冲我晃了晃脑袋,像是在思考。经过她缜密的思考过后,她接着问我:“她人呢?”
“死了。”我果断回答道。
“怎么死的?”
“被一个比她更凶狠更残暴的家伙给杀了,当着我的面。”
拧开水龙头,捧住一手的水泼在脸上,使神情保持稳定。这一过程中,我隐约听到她有自言自语,可能是在说我的坏话,我没听清,也没多在意。
“所以,你就这样夹着尾巴逃回来了?”
我很想直接点头承认,承认我就是她心目中那个最窝囊的男人。
“逃?这叫什么话,你就不能对你的驹侦哥多抱一点希望啊,怎么说他也是个有担当的男人…”
扭头看向镜子里的自己,感觉整个人都精神了许多。熬了一夜,又经过一天的剧烈运动和生死搏斗,回到家的时候状态别提有多难看了。
“这不能怪姐姐,谁叫你弱来着。”
“小泖同学,看在目渊大师他老人家的份上,我就当没听到你刚才说的话。”
目渊大师的临时灵堂已经设好,位于古董店厅堂的正中央,只有三炷香在燃烧。遗照上的他看起来要比生前精神许多,虽然依旧胡子拉碴,但仍然表现得很有学问,总会使人产生一种他是哪位知名考古教授的错觉。
我问他们:“遗像是你们谁选的?”
正在更换祭品的小泖回答我:“爷爷只有这么一张照片,我们没得选。”
“他不喜欢照相?”
“何止不喜欢,那简直是抵触。”小淇义正言辞地对我说道,“别想转移话题!驹侦哥,你的事还没完呢。”
“好好好,我听候你们二位发落。”主动举手投降,避免沦为目渊姐弟联合火力之间的无辜牺牲品,“只要是我能做到的事,不要太过分,我绝对没有半点怨言。”
“谁要你补偿!我们只是想让你认识到你犯下的错误。你居然敢夜不归宿,知不知道我们有多担心你啊…”
“我…”
我刚想开口解释,她就把我的话堵在了嘴里。
“你什么你,还敢跟收留你的人顶嘴,反了你还!”小淇说着,一把揪住我的耳朵,把我提溜到了一旁的茶海上。
站在我面前,她身体前倾,脸贴的离我很近,右腿的膝盖顶在我两腿之间的位置,以奇怪的体位限制住了我的行动。
如果她已经成年,也许我会对她产生一些其他方面的想法。
“女侠,饶、饶命。”
我以一副弱者的姿态屈服道。
她伸出右手食指轻轻按住我的鼻尖,向我展开要挟:“明天是爷爷的葬礼,葬礼结束以后你哪里也不许去,乖乖留下来陪我们。”
“可是,我还有工作。”
“多看看新闻,少出去瞎浪!”她随手将一张报纸拍在了我的脸上,“博物馆给你们这些员工一周的时间选择去留,我已经替你回复他们了。”
“是吗,你怎么说的?”
“说你爱上了这个地方,决定后半生都靠它来维持生计。”
她很懂我,知道我恰好有这样的打算。
西川市古生物博物馆在西川日报的头版发表了一则声明,上面写到博物馆方面受到不可抗拒力的影响必须闭馆一周作调整。下面还顺带附赠了一张招聘启事,待遇丰厚,学历要求极低,另外博物馆方面还承包员工三年的人身意外险,不知道这样能不能招来人。
“作为对你的惩罚,葬礼结束以后,你要陪我们出去散散心。”
我赞成,他们确实需要换个心情,即便他们目前并没有表现得有多么伤心。没关系,我相信明天的他们铁定会与今天大不相同。
“你们想去哪?”
“未铭山!”小泖同学抢先答道。
见小淇没有反对,我把头扭向他那边,问他:“你认真的,去未铭山?那地方除了高有什么好的,哦,确实有,它交通方便,从这条街出去走上正街乘坐3号旅游专线坐到终点就能到…”
小泖试探性的问我:“驹侦哥,你…不知道吗?”
“知道什么?”
“未铭山死人了,有个孩子失足跌入了湖里。因为这件事,景区现在不让未成年人入内,除非他们有监护人陪同。”
未铭山坐落于西川市最西端,它是隔离城市与森林的一座天然屏障,而小泖口中的“帘幕”指的是与未铭山上的一条瀑布,下面与未铭湖相连,落差86米,站在山下看它就像一款昏黄色的帘幕,映着阳光,与彩虹手牵着手,隐约之中带着一种朦胧的意境,别提有多漂亮。
看似是条瀑布,其实别有洞天。
从航拍视频上观看,瀑布顶端有一块向下凹陷的区域,当地人习惯称它为“西川之巅”,是整座西川平原除了未铭山顶第一高的地方;它由各种巨石组成,水源从两侧流过,叫人不得不感叹大自然的鬼斧神工。湍急的水流和光滑的岩壁劝退了许多前来挑战的攀岩爱好者,很少有不要命的人会选择去攀爬那里。
附近的树木非常茂密,听说曾经有几个孩子沿着树干爬上去过,但是一直没有回来,直到一个月以后,人们才在未铭湖里找到了他们的尸体。
“所以你还是没有告诉我,为什么要我带你们去未铭山。”
“爷爷生前答应过我们,说到了深秋就带我们去的,结果…你也知道。他是没机会了,所以我们只能让你带我们去。”
如果这是老爷子生前的遗愿,那我务必要替他完成。
“好吧,去就去,不过我先说好,你们两个不许离开我的视线。”我用两根手指在我和他们的眼睛之间比划了两下,以此来警示他们一定要注意安全。
放在以前,我绝不会纵容他们这么做,但是现在的情况有所不同,即便中途发生意外,我也能够使用兽王的力量去保护他们。
看见他们的脸上浮现出久违的笑容,我第一次觉得成为“兽皇”或许不是一件坏事。它赋予了我守护他人的力量,那种责任感,无论如何都摆脱不掉。
时间很快来到葬礼当天,前来吊唁的人不多,大概有三十来个,他们大多都是目渊姐弟的同学和朋友,跟目渊大师有关系的只有一位名叫何云汝的中年女子。她长得很高,穿上高跟鞋和我差不多;给目渊大师上完香后我们单独聊了一会儿,她告诉我,她以前是目渊大师的秘书。
“秘书?”我对此表示很惊讶,“他以前是干什么工作的?”
“慕骅年轻的时候担任过一段探险委员会的会长,经常组织一些热血的年轻人前往未开发的深山老林。那个时候我负责为他打点行程上的事,旅途中他也帮了我许多,我很感谢他…”
她对他的称呼让我感觉有点恶心。
“呃,冒昧的问一句,您和目渊大师具体是什么时候认识的?”
“大学毕业吧,他和我们院长很熟,又是我们班主任的导师,吃了几次饭见过几次面后我们很快就熟了。”她不禁感慨道,“节同时异,物是人非。没想到这么快就要与他分别,这一次还是永远…”
“他还上过大学?”我突然打断了她。
“这个我不知道,不过大学教授他是真的当过,毕竟他的名气摆在那儿。”
“名气?”
她说了一句我听不懂的话,着实让我有些摸着不着头脑。
“你不知道?他没跟你们说过吗,他曾经最辉煌的时候竞争过西川市的市长,虽然被有些小人使计拽了下来,不过至少当时的他也有努力争取过,结果总是这样,一次又一次的令人失望,估计他的心里也不好受…”
“那是。”
以他的性格没跟对方撕破脸皮就不错了。
“关于大学,您刚才提到的是哪一所?”
“西川文华院,你应该没听说过,它是西川师范大学的前身,旧校址在植物园对面,三十年前拆除了。当时学校最好的专业是地质勘探学和考古学,他选择了前者,经常外出实践,身体别提有多好了。”她从手提包里取出一张名片递给我,说道:“这是我儿子的名片,他在西川师范大学担任特聘讲师,从事人际关系调剂学的研究,最近他有场公开课,面向全体公众开放,希望到时候您有时间的话能去捧个场,我先替他谢谢您了。”
接过那张名片,上面的名字引起了我的注意。
——源春贵华。
这个名字似曾相识,我记得我有在博物馆的参观人员名单上看到过。当时我一直好奇这个人究竟是姓“源”还是姓“源春”,后来问了博学多才的张电工才知道世界上居然还有“源春贵”这个姓氏。
提到张电工,他的舅舅好像是未铭山的负责人,虽然只是负责管理景区灯光的,但我觉得,他应该能为我们提供一条较为便利的通道。没别的意思,我可不想在节假日排队进入景区。
给他打去电话,他很爽快地答应了我。
“你放心吧,我舅他这个周六正好有空,绝对会让你们享受VIP级的待遇。玩的愉快,替我向孩子们问声好啊。”
老张办事一向很靠谱,就是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能从老家回来,我还指望他把我办公室的台灯给修好呢。
站在殡仪馆中央,在三十多位来宾的注视下我们三人分别致辞,一来感谢目渊大师的养育之恩,二来感谢各位来宾能来到现场送目渊大师最后一程。接过殡仪馆工作人员递来的骨灰盒,我感到肩上的担子又重了一些;左右查看目渊姐弟的情况,他们脸上的表情一个比一个难看,或许只有真正的亲人才能在这会儿体会到那种名为“永别”的痛苦。
与目渊大师相处了短短的一年,从他那里我学到了许多,我十分感激他,因此,我在他的墓碑前特地多献上了两束香,以这种方式来表达我对他抱有的崇高敬意。
“目渊大师,愿您一路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