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了一整晚的路,坐了一整夜的马车。下车的时候,沉致感觉全身都要散架了,都快失去对身体的控制了。马车里空间狭小,又坐了四个人,双膝只能弯曲着,无法施展开来,更是睡得不好。
沉致四下里瞧瞧,前后不见人烟,幽林僻静中,有一客栈坐落在此。
住进一间房,赶紧往榻上躺去,倒头便睡,连脚上的鞋都来不及脱去。月沉这具身体虽说也在冷宫遭受过冷落,但毕竟是千娇百宠的长大,苦累活儿是半点未做过,十指纤纤,滑嫩净白,保养得当。
据沉致了解这好像还是这具身体第一次离开皇城,这大族里的女子生来的命运仿佛都是看得见尾的。嫁与门当户对的家族,为母族谋取最大的利益,若是嫡女,这日子尚还好过些,做个当家主母还是绰绰有余的。庶女便完全不一样,做正妻是很难的,门楣高的人家根本轮不到她们头上。
沉致很快便睡沉过去,青奚、绿知二人恭敬且畏缩的跟在越其后头,步子都走的很轻,不敢随意的做出举动。越其待亲人都很好,但她们是婢仆,虽说不曾有过苛待,但那从战场下来不怒自威的气势,便足以使她们畏惧,只得很小心的侍候着。
“禹夙将你们送进长乐宫,安排在小妹身边服侍,这点他做的挺好,毕竟你们是十年前伺候在小妹身旁的旧人。”越其负手而立,站在古木长栏中。“小妹没有过去的记忆,你二人也不用在她面前提起往事。无论禹夙对你们有多大的恩,你们的主子从来都不曾变过。”
“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你们心里很明白,也用不着我再多言。”越其道。小妹对这二人有恩,也是因为她二人曾伺候在小妹身旁,禹夙让人对其施以援手。
她二人在小妹身旁的一切举动,都有人在暗处监视。自作主张的做桂花莲心糕,便可定罪论罚。主子之间的事,何时轮得到婢仆试探。
青奚、绿知二人闻言,跪身在地,慌张的回道:“婢子不敢。”声音里尽是惶恐不安。
“下去吧。”越其将要说的说完,便不想在见到她们。
“是,公子。”青奚、绿知二人行礼之后,便赶忙退了出去,来到沉致房门前守着。
沉致一觉睡到太阳落山,夕阳的余晖映照在她脸上,若不是肚子唱着空城计,估计她还不会醒来。
绿知去客栈掌柜那里点取饭食,尽量多添些沉致喜欢吃的膳食。青奚为沉致梳妆,整理好睡乱的青丝。
越其从外间进来,看着还是眼角眉梢处带疲倦的沉致,在心中不禁又涌起对那个女人的不满。这十年的养尊处优,将他小妹的身子养得过于精细,不过是一夜的车马路程都承受不住。
以前的小妹虽是八九岁稚龄,常跟着父亲与他策马远奔。塞北黄沙去过,大漠孤月见过,天山白雪踩过。
几日几夜的奔波都不会像如今这般劳累,这身子骨一旦不锻炼,整个人都看上去萎靡不少。
“饭菜可还能入口?”越其问道。
“荒山僻林的,有的吃就不错了。”沉致回道。这客栈便透露着古怪,四处未有人烟,将店址选在此处就已属不大理智。客栈修的很好,红瓦高墙,屋内摆设种类杂多,非是一家所有。
显然越其也发现了这点,但店小二与掌柜暂时未做出什么出格的事,这些都只是他们的猜测而已。
“要想知道也很容易,我们一行人太多了,少掉两三个,看起来又容易对付的话,他们肯定会露出马脚的。”沉致说道。榕诠一看就是个练家子,不好对付。越其虽满脸带笑,但身形看着孔武有力。若是只余下三个女子,他们便会轻敌,要是再来点外露的钱财,更是急不可迫。
沉致眼里带着隐隐的兴奋,果然宫外就是比宫内好耍些,什么事都碰的到。宫内不是皇帝的后宫,就是新进来的秀女,还有严守宫规的太监宫婢。
第二日,榕诠当着所有人的面离去,假意说是去城镇打点好一切。
沉致回到房间却看到越其坐在案旁悠闲的喝着茶,这与说好的不一样。留三个女子在客栈里,他与榕诠找借口离去后,然后躲在暗处。
“明知有几分险危,我若是将你留下,万一出了事,不是送借口到禹夙手上。”小妹是他整整盼有十年才好不容易的回来,而北方异族拖住了禹夙,没有他在一旁碍眼,正是他趁着机会好好与小妹培养亲情的时候。虽说青奚、绿知二人这几年学了些武艺在身,但他总放不下心。
“如此便随你吧。”沉致说道。他先斩后奏,已经赶走了她们,而她又不会武功,更不能再赶走他。五人之中,她最弱,虽然她不想承认,但无奈这就是事实。
“这两三日除了我们,真不见有别的人经过。”越其道。客栈占地面积大,修有三层楼,靠近湖边,栈内陈设也显阔绰,金器字画更是繁多。只是这店家没有审美的眼光,都是杂乱而错置。
“开这么大的客栈,没有生意上门,却还能维持下去,要不是店家还有别的产业,要不就是杀人越货。”沉致道。下马车之时,她便看到客栈的位置与外观,深野老林中实在显得有够突兀。“位置这么偏,客栈人手寥寥,不是被人劫,便是劫别的人。”
“汝所思正是我所闻。”越其点头。猜的丝毫不差,正是他昨日夜间无心睡眠,走到庖房时,听到里间有人声,便听了起来。
何须钱财露外,小妹身上的衣裳就是最好的露财之举,颜色淡雅极简,看上去平平无奇。但这料子在皇城可是千金难求,数十万莲梗中抽出藕丝,耗尽心力,十数织女耗时一二月,才能织成。
禹夙送给小妹的衣食都是世间最好的,他瞧得出来禹夙对小妹的珍视,只是嘴硬不想承认。从前是如此,现在也是如此,禹夙至今无娶,近身人连个雌的都没有。
十年,旁人听起来只是个数字,三千多个日日夜夜,能做到一如初心,等着可能不会回来的人,看不到尽头的希望,只是想到便是一场折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