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夫君如此明晓事理,顾枫眠便也放心了,心中暗喜当年果然没看错他,待他日江临飞黄腾达坐上高位,自己要被封个诰命夫人也不一定呢!
“对了,今日娘子见过云辞,觉着这妮子如何?”江临端起桌上的茶盏正准备再润润喉咙,突而想起这事便开口询问,他实在好奇这两位人物会碰出怎样的火花。
“你还说呢!”顾枫眠闻言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不无讽刺说道:“瞧你将你这位妹子说得跟个扫眉才子似的,我今日一见才知晓不过就是个绣花枕头!”
江临闻言一顿,面露惊奇,再问道:“此话怎讲?”
“你不是说你这位妹子善诗作精书画么?我便问她对郭熙‘诗是无形画,画是有形诗’一句有何高见。”顾枫眠索性也不替他揉肩了,往他身旁一坐,续而说道:“你这妹妹竟连郭熙是个什么大人物也不知晓,你说可笑不可笑?”
“她当真说不晓得?”江临满面狐疑。
顾枫眠点头,便将今日与江云辞见面的种种细节与他讲了,江临原还不信,但听她娓娓道来并无半点虚假,听得最后竟有些哭笑不得。
“我的好娘子,枉你聪明一世,今日竟也被这妮子诓了去。”江临呷了口茶说道。
顾枫眠不解,满脸困惑看着他,道:“我亲耳听见的,还有假不成?”
江临笑了笑并不回答夫人疑问,只是另说道:“幼时我曾与江云辞同入一学堂听学,有一回先生讲到‘诗画合一’之形式,问及学生历代名人大家里有哪些人物系此方面之集大成者,江云辞当时便答——最大成就者当如郭熙、苏轼二人,前者为水墨山水宗师,有神宗好熙笔、天下第一之说,其诗《跋百之诗画》首提诗画无形与有形,极具开创之精神;后者为诗画结合第一人,其言‘诗画本一律,天工与清新’对后世文人画之影响颇深。”
竟不知江云辞幼年时就已有这番言论,顾枫眠听得目瞪口呆。江临瞧她这幅惊诧模样,又笑了一笑,继而说道:“听学期间,先生便常以王建一诗‘扫眉才子知多少,管领春风总不如!’来形容她,还常叹这妮子系贱商女儿出身,倘若出在富贵人家亦或投身为男儿,此女必有一番建树。”
夫君口中的江云辞与今日所见竟判若两人,顾枫眠震惊不已,良久方缓过神来,咽了咽口水,问道:“她既有如此才华,今日与我谈话又怎地表现得如此愚笨无知?”
江临思及今日江家种种言行,也唯有一种解释了,便与顾枫眠说了江流影求他照应江云辞一事,随后又道:“必定是江家有求于我,江云辞不好抢你风头,便只能藏锋匿锐,露拙示弱了。”
“此女当真是好心机!”顾枫眠意识到被江云辞诓骗了一回,又听得夫君说她幼年时便有如此才华,心下又嫉又恨,咬咬牙说道:“若他日相见,我非得与她较量较量,杀一杀她的锐气不可!”
江临心知他的这位夫人自恃才高,总见不得旁的女子比她聪慧半分,从前有岳丈大人撑腰也就罢了。如今这人是江云辞,江家的女儿,江临好不容易从江家出来攀上了顾府这棵高枝,他实在不想跟江家再有什么瓜葛,便劝道:“这丫头不过是小家小户的女儿,你堂堂太守千金若与她比较,岂不是丢了你的身份?”
“可我咽不下这口气!”今日与江云辞相见虽赚足了面子,可如今想来却比输了还惨,顾枫眠心里沉沉地仿佛被块石头压着,不出了这口恶气,这块石头恐怕永远都不会放下去。
见夫人为此事纠心,江临忙将她揽入怀里,柔声宽慰道:“好了,我的好夫人!你师从大儒李逊,师承正统,又有‘女中文华’之名,可不知比她强了多少倍去。她一贱商女儿,不过学堂里念过几日书、识得了几个字,可终非正统,上不得台面的,你也别太往心里去了!”
听了夫君此言,顾枫眠心中才稍稍好受了一些。瞧夫人眉眼舒展,江临这才暗暗松了口气,忽而忆起如今时局动荡,江湖上暗云涌动,坊间流传武林上有一支名为天门教的教派已经灭了好几个武林世家了,近日都城之中也出现天门教教徒的踪影。
虽说朝堂与江湖各有各的规矩,天子脚下武林中人也不敢乱来,但江临总觉着不安,便又特特与顾枫眠嘱咐道:“如今天门教教徒频繁出没都城,你平日里外出时务必担心些,身旁多安排几个护卫防身。”
闻得夫君提起天门教,顾枫眠身子微微颤了一下,江临察觉到她细微的颤抖,忙问怎么了。顾枫眠眼睛里露出一抹悲伤,但很快又敛了去,只是微微垂头说道:“无事。”
江临只道她是被吓着了,便又轻抚她后背安慰道:“你也不必过于惊慌,也不过是多了一些江湖人士,江湖有他们江湖道上的规矩。更何况天子脚下皇城根上,区区一个武林门派翻不出什么大浪来的。”
顾枫眠是有苦难言,其中缘由她是不能与江临明说的,只得强作了镇定连连称是。
此时的江家别院灯火璀璨,江流影难以入睡,独自在明晃晃的烛光下来回踱步。内室里,江夫人在贴身奴婢的服侍下洗漱完毕,更换了寝衣,原已躺下多时,却久久不见夫君进来,且看外室灯火通明,便又起身走了出来。
见夫君眉头紧簇面有忧色,还绕着书案来回走动,原以为他为江云辞一事烦心,但一细想江云辞的终身大事也不是一日两日的事了,夫君还不至于如今夜这般反常,江夫人不由关心问道:“夫君可是遇上了什么烦心事?”
江流影听见夫人声音便停了脚步,但见她衣着单薄只着了一身寝衣,便嗔怪道:“夜深风凉,你怎么出来了!”一面说着,一面又唤了奴婢取了披风来给她披上了。
夫妻二人在案桌前坐下,江夫人道:“夫君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究竟什么事令你如此烦心?”江流影叹了一口气,终觉得此事再不能瞒着夫人了,便将事情缘由一一道来。
此事还需得从当初自强匪刀下救出江流影的那位游侠说起,此人原是江湖门派太清庄庄主之次子许灵均,多年前因故离家,外出闯荡成了一方游侠。而太清庄却在三个月前被天门教以私人恩怨为由灭了门,许灵均之父兄及三个姐妹皆死于非命,同一期间被灭门的还有西北风满楼、江东揽月阁、朱仙镇无为坊等几个小门派。
被灭门的虽是几个小门派,但消息很快就在江湖上流传开了,几个门派幸存的子弟向上任不到一年的武林盟主寻求庇护,请求盟主下令铲除天门教,诛杀异徒,岂知这盟主碍于天门教淫威,唯唯诺诺,迟迟不肯回应。许灵均等人无法,这才决定几个门派联合起义,号召天下有志之士商议讨伐天门教异徒之大计。
许灵均明白,若要聚集天下有志之士,离不了大量的钱财恩惠于人,然而几个门派被灭门时家财已被洗劫一空。许灵均一筹莫展之际,忽而想起眼下能帮上忙的,也只有汴梁城富商江流影了,此人曾说过若日后有难,只管来汴梁城江家寻他。
无法,许灵均这才寻上了江家门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