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即将到来,中信的心中却是踌躇难决,竭力放下的他,想回去又怕回去,今年春节,他只能看到妈,却再也看不到爸了,他真的不敢去面对!
办公室的门被人推开了,打断了他的愁绪。
“怎么没开空调啊?冻死了。”
王总进屋就叫了起来,他穿着薄毛衣,中信却是穿着厚外套,感觉并不强烈。
“我这不是省电嘛,你穿厚点儿就不冷了。”
“老顾,这两万块钱是你的年终奖。”王总也不多啰嗦,将两沓钱放在了中信的桌上。
看了一眼崭新齐整的钞票,中信淡淡一笑:“飞来横财啊,晚上请你喝酒。”
王总却露出尴尬的表情,似有难言之隐:“老顾,还是我请你喝酒吧,有个事儿得提前和你打个招呼。”
“有什么吩咐,请直说。”中信有些心不在焉,没有留意到那一丝的古怪。
带着强烈的歉意,王总沉声道:“业绩提成没有了,只有这个年终奖。”
中信火了,当即给算了笔账:“什么?玩儿呢?这就给打发了?来的时候,咱们可是说好的,销售利润的百分之三是我的提成,按照百分之十的利润算,也有将近五百万的利润,差不多也有十五万了吧。”
王总无奈地陪着笑脸:“老顾,消消火,我和我叔也差点儿吵起来了,你先听我解释嘛。”
“有什么可解释的?无信不立,这是办企业不是过家家。”
“不是无信,实际情况是,销售额虽高但没有利润,根据财务报表,实际是亏损的。”
“呵呵~你告诉我,你相信财务报表吗?别说是民企,就是国企央企,报表也只能是报表吧?”
中信冷笑了两声,掏出一根香烟自己抽上,也没给王总发烟,只是把香烟扔到了桌子中间,王总也不客气,伸手拿了过来,自己掏出一根点上。
“抠门,连烟也不发一根儿。我跟你讲,我也不相信报表,不过,我们的红线价定得太低,好多单子都是在红线价签的,价格高的单子,又都分了一半给业务员,这样确实没有利润了,加上,营销中心的建设都计入了销售成本,综合算下来,亏损也是正常的。”
“红线价是工厂定的,应该是经过核算的,至少会保证基本的利润;超出部分被业务员分去一半,看着很多,可这里面还包含了的他人费用,为了打单,业务员投入了多少精力与财力,坐在办公室的领导们知道吗?至于建立营销中心,这怎么能纳入销售成本呢?按照这个说法,是不是厂房、办公楼、机器设备、工人工资都纳入销售成本啊?”
“老顾,你说的都对,你也别生气,马上就过年了,好好过个年,年后我们一起找王董再争取一下。”
无话可说的王总只能是和和稀泥、捣捣浆糊了,中信能够理解他的苦衷,也只能先抛开不谈,关心起另一事来。
“明年你的总经理有戏吗?”
“老实说,我觉得戏份不大,我叔是部队出身,脾气倔得很,跟他一起创业的老哥儿几个也有怨言。”王总的情绪更加低落了。
“可以理解,他这样的经历,又创下了如此的家业,哪个不是刚愎自用之人呢?”
中信心中感慨,古来皆以成败论英雄,而今更是钱财逞豪横,那些成功人士,谁人不敢笑黄巢呢!
靠着大班椅,看着桌上的两沓钞票,中信有种一撒了之的冲动,这就是他呕心沥血半年的奖赏吗?
一个烟圈缓缓晕开,套到了钞票,迅速向四周扑去,旁边的盆景也被笼罩了,老桩的枝叶正绿,淡淡的烟雾下,送出缥缈的意境,很美……
香樟树却显得精神不再,耷拉的叶片微卷着边缘,两根手指蓦然降临,捏住了树干,轻轻一提,破土而出,留下新鲜的土坑……
看着躺在手里的香樟树,中信蹙眉想了一会儿,低声念出一首七言:
浮萍戏水任风吹,
香樟矮身秀花闺,
卞和有璧失双足,
伯乐不出看马腿。
随后,他长吁一口气,露出释然的神态,带着一丝自嘲的笑意,扔了香樟拿了钱,背着包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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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节辞旧,排面最大,友情最大,亲情最大;
游子必归,尽藏辛酸,尽力出演,尽心为他;
老少青壮,或添岁月,或增愁绪,或逼婚嫁。
与往年一样,田冰负责收拾行囊,中信不管也不问;与往年不一样是,商业迅速繁荣,已经不需要带什么礼物了,只要带足钞票就够了。
除夕前两天,中信一家回到了白鹭。
白鹭还是那个白鹭,流沙的河,卧波的桥;
顾家还是那个顾家,方正的院,忙碌的人;
顾家又非那个顾家,老态的娘,镜框的像……
站在供桌前久久不语的中信,看着两个并排的相框,一位是祖父,一位是父亲,都是短少的头发,消瘦的脸型,高企的发际……
田冰走过来,轻轻偎依在旁,看了看相片,又看了看中信,反复几次。
中信低语问道:“怎么了你?”
“亲爱的,你有没有发现,你们三个很像啊!”
“怎么会呢?我没在意过。”
“你自己对镜子看,虽然你年轻些,但是你们三个的脸型和神态都很相似。”
田冰说着拿来了镜子,摆在了供桌上,透过镜子,中信仔细观察,除了自己梳的背头,看起来还真的有些神似:尤其是微微隆起的眉宇,很宽阔,皆有愁绪郁结于此,只是短短的竖纹或多或少而已……
中信轻叹一口气,轻轻放倒镜子,转过身来,环视着满屋堆满的原料和包装,似乎在找寻当年一大家人围坐在此,喝酒欢笑吵闹的记忆。
“走吧,到前面去吧。”田冰说着,牵起了中信的手。
“嗯。”
中信缓缓合上了大门,就让父亲偎依在他父亲身旁,不被打扰,诉说过往!
天已擦黑,院子里早已朦朦胧胧:
暗影摇曳的,那是树冠轮廓;灯影闪烁的,那是远近人家;乍响乍亮的,那是鞭炮烟花;咫尺重楼的,那是大哥的家……
他已经没有家了!
老街的家,卖了;
这儿的家,空了……
旁边的大门打开了,月英走了出来,冲着两人招呼着。
“天都黑了,大冷天的,你们俩在院子里站着干嘛,快进来。”
“妈,来了。”
明亮的灯光,平整的四壁,这是月英的卧室,兼小餐厅,与厨房一墙之隔,旁边就是宽敞的过道,也是临街的正门,楼上住着老大中孝一家。
除夕当天,哥姐都来了,中孝又启用了后院的老屋,收拾归拢后,继续用做餐厅,算是陪着父亲一起吃年饭了。
初一,一年之始。
中信被人摇醒,挣开惺忪的睡眼,看见母亲侧身看着自己。
“妈,我困,想再睡会儿。”
“儿子啊,今儿是初一,不能睡懒觉,起来吃饭吧,困了再睡。”月英轻言轻语,满是慈爱,一如小时候。
“好,我起,晚上催着我睡,早上又催着我起,放个假都不让我轻松啊!”
中信嘴上说着怨气的话,其实心里很珍惜这样的感觉,更不想把难得的陪伴浪费着睡眠中,头天晚上,他就和母亲说个不停,直到母亲已经发出轻微的鼾声。
中信说着起床,但还是抱着母亲的手赖了一会儿床,才在月英的再三催促下,穿起了衣服。
月英像发现了大事件一样,很惊讶地问道:“你怎么还是这件衣服啊?你没买新衣服吗?”
中信满不在乎地说道:“为什么一定要新衣服呢?平时怎么穿就怎么穿呗,没那么多讲究。”
“老话说的,远了衣衫近了人,你一年到头不在家,过年就得穿新衣服。”
很显然,月英的观念不是老,而是面子思想在作怪。
“我管它呢,我的日子又不是过给别人看的,爱咋咋地。”
“儿子啊,你是不知道啊,现在那些在外面打工回来的,个个穿得漂亮的很,都跟当了大官似的,你看你这衣服,灰不吐榴的,看着就像个打工的。”
中信笑了起来:“我的妈妈呀,我可不就是打工的吗?再说了,我这衣服可不便宜,这叫低调。”
“妈,早,你们笑什么呢?”田冰推门进来了。
“说新衣服呢,我妈说我这衣服不好看。”
还没轮到田冰说话,月英已经发现她也没换新衣服,有些不高兴了。
“你们怎么都没买新衣服啊?给孩子买没买呢?”
田冰赶忙安抚着老人家的执拗:“妈,我们都买新衣服了,路上不好带,就都提前穿着了,您孙子的新衣服带着的,他还在楼上睡着呢,等会儿下来你就看到了。”
“你们这衣服的颜色都有点儿老气,看着旧旧的。”月英还是有些纠结。
“这品牌服装设计的就是这样的,衣服要穿着舒服才对啊!”
说完,中信赶紧出去洗漱了,这样的问题是掰扯不清的。
一年之始,代表着美好寓意的汤圆便是早餐。
中信刚刚咬住第一只汤圆,便有人上门拜年了:衣服是鲜亮崭新的,笑脸是积攒一年的,语言是美好飘忽的。
频繁站起坐下,还以礼节的祝福,腼腆讷言的中信,草草吃了早饭,跟妈和妻说了一声,就独自出门去了。
中信低着头一路疾行,像只藏头隐尾的孤狼,奔向那片萧瑟的坟场,欲将满腹的郁结安放。
远远就听见鞭炮的噼啪声,在旷野中显得无力而沉闷。
虽见面甚少,中信还是一眼认出了那个背影。
“大哥,你来看大伯了。”
“老弟,你来看二叔了。”
放鞭炮的男人转过身,高大的身材如父,俊朗的面庞如母,岁月的刀痕如刻,笑容的清淡如烟。
空手而来的中信,看着空中的青烟袅袅,不断幻化变淡消散;地上的落英纷纷,像花环,将两座坟茔围在了一起。
“谢谢大哥。”
“我们都姓顾。”
“是啊,这一片都姓顾。”
本家哥哥走了,中信围着新坟缓缓巡视一圈,不到一年,草已铺满,固住了泥土,守护了安宁。
中信面东席地而坐,阳光直刺他的双眼,曾经挡在前面的父亲,而今只是心中的虚影,眼前的坟茔!
太多话无从说起,只能默默地陪伴,父子间的沟通,由心开始,由心持续,由心永恒……
假期结束,中信悄悄把年终奖留给了母亲,带着妻儿带着缺憾回到了吴市,开始了新一轮的未知打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