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拍仪式安排在市植物园的大礼堂, 这是一个建于上个世纪70年代的中式礼堂,桌椅、舞台都很古朴,但投影设备是最先进的。礼堂坐落在海棠园,树林通幽处,簇拥在已经陆续开放的白色花影中。D media的节目制作与开发副总裁Chris也专门从美国飞过来,作为项目制作人参加了仪式。开拍仪式办的中规中矩,杂志社的主办单位:国家科学院、国家地理学会、国家植物学会的相关领导都参会进行了动员讲话。
四月是北京最舒适的时候,不冷不热,万物复苏,花也都开了。仪式结束后,大家临时决定在植物园里踏青,算是开拍前的最后一次放松。
于星稀拿着手机边走边拍,她从小就对植物感兴趣,上大学的时候她买了植物园的年票,没事就喜欢来逛逛。
她正在对焦一枝樱花,忽然听到后面有人打了个喷嚏,她扭头一看,林涵斐站在不远处揉了揉鼻子。
“你没事吧?” 于星稀停下来问他。
“没事。”林涵斐抿嘴笑了笑。
“是感冒了吗?”
林涵斐揉着鼻子摇了摇头,指着漫天飞舞的绒毛问,“没有,这是什么?”
“哦,这是杨柳絮。”
“杨柳絮?”
“对,就是杨树和柳树的种子。”职业习惯使然,于星稀继续补充道,“每年四五月份是杨柳树飞絮的季节,你知道吗,据说在北京大大小小的街道里散落着200万棵雌株杨柳树,一棵30年树龄的雌株毛白杨的杨絮就能铺满一条街,所以每到这个季节,就会有杨柳絮漫天飞舞的景象。”
林涵斐伸手抓住了一朵柳絮,“所以,这就像是春天的雪?”
“可以这么说,是有生命的雪。” 于星稀笑着看他,觉得他身上有一种孩童般的浪漫。
“我喜欢雪。”他盯着手掌里的柳絮喏喏说道。
“不过,如果你觉得鼻子不舒服,最好带上口罩。”
于星稀话音还未落,林涵斐又打了一个喷嚏,他不好意思的再次揉了揉鼻子。
“没事,明天就离开北京了。”
第二天一早,摄制团队就浩浩荡荡地出发前往昆明,中科院昆明植物研究所下属的杂志社负责辅助云南部分的拍摄。于星稀已经提前做好了联络工作,飞机刚落地,她就接到了云南这边杂志社工作人员的电话。
“喂,您好,请问是于星稀吗?”电话里传来了一个年轻有朝气的声音。
“是的,我是于星稀,您哪位?”
“我是中科院昆明植物研究所的方杰,今天我负责接机,我在出口等你们。”
“啊,您好,辛苦了,您再稍等一会儿,我们还在取行李。”于星稀连声道谢。
“没问题,慢慢的啊。”他爽朗的边笑边说。
摄制团队推着打包小包走出来的时候,于星稀看到了一个高高瘦瘦,皮肤略黑,头发打理得十分干净利索的男生举着牌子在等他们。他穿一件白体恤,牛仔裤,脚上一双converse帆布鞋,有一种简单的少年感。额头饱满,鼻梁高挺,却有着南方人肉肉的鼻头,嘴唇厚薄适中,透着一股倔强。
于星稀看到他举的牌,朝他挥了挥手。
他看到于星稀,脸上立马露出一种松了一口气的笑容,也招了招手。
“欢迎大家来到云南,我是方杰,云南部分的拍摄我是各位的向导。”他边说边热情地和大家一一握手。
采编小组几个女生看到这位导游方杰,都花痴地笑着咬起了耳朵。
“我帮你们推行李。” 方杰转身对几位女生说,一边伸手去帮于星稀推箱子,于星稀正盯着林涵斐的背影看,被他忽然伸过来的手吓了一跳,她连忙摆手,尴尬地笑着说:“不用不用,我的行李很轻,你帮她们吧。”
方杰一愣,笑道:“好吧。”
“帮我吧,我的箱子好重哦。” 严灵超略带撒娇的语气说道。
“没问题,很乐意。”他带着一种自来熟的笑。
拍摄第一站是石林,相关资料和照片已经由采编组提前发到了大家手中,可真正见识到这片奇特的喀斯特地貌时,所有人还是被那些千奇百怪的石头奇观震住了,高耸突兀的石柱、石峰,密密麻麻从地里长出来的石芽、石墩。摄制小组打算花一天时间进行勘景,方杰作为向导,自然是一路热情的介绍个不停。
“石林形成于2.7亿年前,是珍贵的喀斯特地质遗迹……”
“这里是阿诗玛的故乡,除去自然风光,撒尼土著文化也是这里的特色……”
方杰说的眉飞色舞,逗得组里的小姑娘一路笑个不停。
严灵超打趣的问道:“你介绍的这么专业,该不会平时还兼职导游吧?”
“没错,戴上眼镜我是杂志编辑,摘掉眼镜我是景区导游。”
“真的吗?杂志社还允许兼职啊?” 严灵超瞪大双眼,带着一种扭捏的天真问他。
“哈哈哈,当然是假的。”
严灵超伸手打了一下方杰的胳膊,“你太讨厌啦!”
方杰一边揉着胳膊,一边解释:“其实是因为我爸爸,以前他在运输公司上班,后来辞职出来给旅游公司开起了大巴,小时候每到暑假我就喜欢跟着爸爸一起出车带团,我这口才啊,都是跟着我爸学出来的。”
他一脸的自豪,想必是在一个和睦有爱的家庭长大的孩子。女孩们都笑的花枝乱颤,除了于星稀。
因为于星稀英语好,所以大家把和摄制组沟通的工作交给了她,一路上她无暇听方杰绘声绘色介绍,她一直跟着Eric和林涵斐。导演和摄影师在堪景的时候,通常会有一个初步的拍摄思路,于星稀要做的就是记下这些拍摄思路,回去重新整理拍摄脚本。
第一天工作,于星稀显得手忙脚乱,她紧张地拿着笔记本记录个不停,深怕漏记一点,可许多摄影相关的专业英文词汇听的她云里雾里。
这一走就是三个小时,女孩子们都累得叫苦不迭,大家在休息区简单的吃了午餐,最终决定由于星稀和方杰跟着摄制小组继续堪景,其余人员原地等待。
于星稀暗自庆幸,还好平时自己喜欢锻炼,要不然肯定累趴下。林涵斐带着一套简单的摄影设备试着取景,虽然是比较轻巧便携式的摄像机,但一路提着走了三四个小时也不轻松。于星稀看到他手臂上的青筋爆了出来,汗水在他的后颈上,绒毛间,跟着步伐闪烁着。
Eric想要取一些更原始、更自然的景,于是方杰把大家带到了乃古石林的北区,那边还没有充分开发,只有原始的小路,需要在灌木和荒草中穿行,有的地方还需要攀爬。但一切的辛苦都值得,乃古石林的石头,呈柱状、塔状、蘑菇状,石峰黑色,有种荒凉和粗犷的原始美。这些石头就像雨后春笋,地下由同一个庞大根系相连,上部又彼此分开,组合成一片一片的石城和石阵。
四月份是云南的旱季,日照强烈,空气干燥。乃古石林走了一圈,于星稀已经有点中暑症状了,只觉得口干舌燥,头晕晕的。往回走的时候,她深一脚浅一脚,跟得有点吃力,想从包里拿纸巾擦汗,这才发现一直拿在手里的笔记本不知道什么时候没了。那上面记满了今天堪景的成果,她还要根据上面的内容回去改脚本呢,明天的拍摄就全靠这个了。想到这里,她吓得一身冷汗,头脑也清醒了过来。
“我笔记本丢了!”她大叫了起来。
所有人都回头看她。
“是刚刚你记录的那一本吗?”林涵斐瞪大眼睛问道。
于星稀着急得快哭出来了,这才工作的第一天,自己就把事情搞砸了: “刚刚我明明拿在手里的……”
方杰赶紧走过来安慰道:“你仔细想一想,你最后一次记笔记是在哪里?”
“我全程都在记录,要丢肯定是在堪景结束以后。”于星稀这才想起来,他们曾在一片石笋地里休息了一会,笔记本一定是落在那里了。
“应该是休息的时候丢在那边了,我这就回去找。”于星稀是急性子,说完就转身要跑,胳膊却忽然被一个人拽住了。
“我陪你去。”林涵斐拉住她说道。
于星稀看着他满脸的汗水,有些于心不忍:“没关系,你们在这等我,我很快回来。”
“我陪她去吧,我是本地人,地形我熟悉,而且你拿着设备不方便。”方杰站出来说。
于星稀点了点头,林涵斐这才松开了手。
这时是下午四点,太阳却晒的一点也不松懈,返回去找笔记本的路正好朝着西边,阳光很刺眼,云南强烈的紫外线让于星稀的脸上有一种滚烫的灼烧感,但她无暇顾及,满脑子都是笔记本。
她试图回想今天记录的内容,可是越着急越想不起来,心里扑通扑通跳个不停,她必须找到这个本子,可是要在一片石头地里找一本小小的笔记本,她没有信心。
方杰看出了她内心的着急,一边喘着气小跑,一边安慰她:“不要着急,肯定能找到,地形我很熟。”
于星稀感激的点了点头。
到了他们休息过的那片小石林,于星稀一眼就看到了那个蓝色的笔记本,她冲过去把笔记本抱在怀里,失而复得的感觉真是太好了,她开心扭头朝着方杰喊道:“还好我今天用的蓝色笔记本,我就知道蓝色是我的幸运色!我最喜欢蓝色了!”
在夕阳的映衬下,方杰看到一个满脸汗水的姑娘站在一片蘑菇状的石头间,发丝被汗水粘在脸颊上、额头上,她开心的手舞足蹈,笑容和这片石林一样,美得既真实又自然,不禁胸口滚烫了一下,也跟着傻笑起来。
一个小时后,于星稀和方杰才与其他人顺利汇合。
“对不起,因为我的疏忽,耽误大家时间了。” 于星稀第一时间先给大家道了歉。她虽然性格大大咧咧、粗线条,但在日本留学的两年让她养成了遇事先道歉的习惯,她不喜欢给别人带来麻烦,尤其是工作第一天就让别人等自己,真的很内疚。
Eric是典型的乐天派美国人,他对工作的要求很严格,但在团队凝聚上也有自己的一套方法,从不摆导演架子,十分有亲和力。他笑着拍了拍她的肩,告诉她没事的,不要过度紧张。于星稀这才松了一口气。
“好好收好笔记本哦。”林涵斐忽然用一种和小孩子说话的语气对她说。
于星稀有点不知所措,刚刚被太阳灼伤的脸越发烫了起来,她实在低估了云南四月的太阳,甚至连遮阳帽都没有戴。在林涵斐关心的目光下,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
回到酒店吃完饭,于星稀赶紧洗了一个澡,这才发现脸完全被晒伤了,红一块黑一块,鼻梁也被晒蜕了皮,又辣又疼。想到手上还有一堆工作,她随便敷了一片面膜,开始整理明天的拍摄脚本。
整理到一半,听到有人敲门,刚刚吃饭的时候几个女生约她晚上一起泡温泉,因为石林地热资源丰富,他们住的又是温泉酒店,她想都没想就跑去开门,却发现站在门口的是林涵斐。
他穿一件浅蓝棉麻衬衣,内搭一件白体恤,下身是卡其色休闲裤,带着一股茉莉混着青草的香味。
看她穿着睡衣,林涵斐脸上也有些尴尬,他摸了摸眉毛,递了一个纸袋给她。
“这个给你。”
于星稀难为情的拿下面膜,不解的看着他,她打开袋子,里面是一顶牛仔蓝大沿遮阳帽和一支Banana Boat的芦荟胶。
“是……给我的吗?”
“嗯,你的脸好像晒伤了。”林涵斐说着,指了指她的脸。
于星稀一时感动的说不出话来,不好意思的摸了摸脸。
“云南的太阳实在太毒了,白天没觉得,现在脸好疼。”
“你一定很少在野外活动,我们经常在外取景,帽子和防晒都是必须的。”
“我今天总算是知道了,谢谢。”于星稀举了举袋子,给了他一个大大的笑容。
林涵斐笑着摇了摇头:“那个……今天方杰讲的一些关于石林的东西,我没太听懂,我想请教一下你,你有空吗?”
“当然有空。”于星稀说完让开身子,想请他进屋来,忽然又觉得大晚上的,她还穿着睡衣,似乎有些不妥。
林涵斐看出了她的为难,忙说:“二楼有个咖啡厅,我们去那里吧,我先回去拿电脑。”
于星稀松了一口气:“好的,我换一下衣服。”
“不要忘记涂那个。”林涵斐指了指她手里的袋子。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