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乞颜部西北方向的平原上,云江辰看着天空中密密麻麻的黑点儿,瞬间就明白过来了。
可是马匹再快,又怎么能够跑得过这万千的箭雨,千钧一发之际,哑巴勒住了马匹,直接将南雀和云江辰摔下马去,接着利用自己的体重向内侧坠下,带着黄金手套的右手直接扳倒了胯下的战马。
电光石火之间,他一只手攥紧缰绳,双腿又撑着战马的躯干,将这匹白马完完全全的挡在三人的身上,云江辰知道,哑巴这是想将马匹作为肉盾,抵挡这漫天的羽箭。
霎时间,无数黑色的箭矢像是骤雨一般齐刷刷地落下,白马发出几声哀叫,却挣不脱哑巴的绞索,躲在马屁股处的云江辰眼瞅了两支羽箭插进了他手边的草地上,丝毫不敢露出身去。
一轮箭雨过后,白马也停止了挣扎。
哑巴双腿蹬开马匹,起身看了一眼远处,快语道,“快跑!”
云江辰片刻不敢耽搁,摸趴着站起身,发现白马的另一侧此时已经被扎成了刺猬,若在这紧急关头没有哑巴,那么躺在地上的就应该是自己了。
哑巴拉着晃神的南雀往半坡上跑去,云江辰瞄了一眼这些箭矢射出来的方向,远方天地相交的地平线上露出了朝阳的第一缕微光,在蓝白色的背景下,有一不下千人的队伍正在向乞颜部的靠近,而冲在最前方的几队轻骑兵显然已经注意到了半坡上的这几人,离开了大部队向他们这边赶来。
其实无论云江辰的心中承不承认,刚才的那一轮箭雨过后,经历过烈火焚烧的乞颜部中很难再有幸存者,甚至包括他跟丢了的阿芙罗拉。
而就算真的有人能逃过这一劫,这随之而来的大部队也不会放过任何一个生还者。
命运就是这样,很多时候,你并不知道与对方的那一面竟会成了你们此生的最后一面。
但就算是哑巴这样的高手,也不能一人阻挡千军万马,所以牵挂着阿芙罗拉的同时,云江辰也不得不为自己的生命做出选择。
云江辰望着下面仍在冒着浓烟的乞颜部,当他第一次来到这里,就觉得乞颜部的主营就像是一块破旧的抹布铺在草海之上。
而当初万千顶帐篷现在只剩下燃着余烬的废墟,如同草原上一块巨大的黑色疤痕,而在那块疤痕之中,有着不少他熟悉的面孔。
恩和阿妈、大萨满、景明、唤谛……还有他人生中的第一个朋友……
当然也包括阿芙罗拉和已经躺在泥土下的小巨人,乌列米……
云江辰甚至有一种冲动,他不想要做这个另类,他想要冲下山坡,跑回乞颜部,与他们一起埋葬着在这儿。
“云江辰!”
身后哑巴的呵斥声叫醒了发愣的少年。
“你他娘的在磨蹭什么!若是想去送死,就赶快,没有人会在意一个废物的死活!”
是啊!没有人会在意一个废物的死活,他留下来只不过是添了一把灰土罢了,没有人会为他的死而感到惋惜与痛楚。
想到这里,云江辰的双腿动了起来,急忙赶上了前面的哑巴和南雀,而这时他才发现南雀那已经红肿的眼眶。
是啊,相比较自己,南雀姐可能更加的伤心和绝望吧。
可是,人与人的痛苦,仅仅能靠数量来评定吗?
当然不能!
只不过事到如今,云江辰还在发自己内心的为他人着想着,而忘记了填补自己心里的伤疤。
“别辜负那些让你活下来的人!”说着,哑巴给了云江辰一脚,继续向西南方向跑去。
云江辰再看了一眼背后的乞颜部,将这一刻的画面深深地刻在自己的脑海中,接着头也不回地跟着哑巴的脚步,狂奔起来……
乞颜部的大营内,呼延部的骑兵正在清理着战场,他们每人的手中都一根长长的标枪,看制式很像是南陆骑兵的马槊。
其实无论是火攻,还是箭阵,这些都是南陆人打仗的路数,三百五十多年前的大战中,草原各部就是吃了武器装备上的亏,才使得在战争的初期,南陆联军攻城略地势不可挡。
但近几十年间,随着大昇实力的衰退以及呼延部独特的地理位置,使得呼延部与南陆摩擦不断,拓跋颜庆不同于之前的那些统治者,他的高傲并未使得自己的部落停滞不前,反而吸取了不少南陆人的作战经验,令呼延部在这短短的十年间,就成了整个青州草原实力最为雄厚的部落之一。
他才是最有望成为在大可汗阿尔斯楞·俄勒特德之后,第二位能够统治整个草原的男人。
此时此刻,这些呼延部的士兵们拿着手中的标枪,无论是烧伤还是冷兵器致死,都会在尸体上补上一枪,就像是在河道中插鱼一样,只不过这一次,在这条死亡的大河中,不会出现一条漏网之鱼。
一名身穿灰绿色铠甲的将军骑着高头大马踩在乞颜部倒下的旗杆上,在这旗杆的下面还压着一角没有烧尽的旗帜,那是乞颜部的鹿角图腾。
不过这名将军生的一张鹅蛋粉脸,看起来年岁不大,而且稍显瘦弱的身材并不像是久经沙场,铠甲穿在他的身上显得也是松松垮垮,很是别扭。
“木合里,听说有几个人趁乱逃跑了?”这位小将军对旁边的一员老将说道,没想到这人不仅生得俊俏,就连声音也是略显绵柔。
身为呼延部四虎将中最年长的一位,五十多岁的木合里已是双鬓皆斑,却气度不减,单刀在侧,一身杀伐之气。
听见这位小将军的问话,他急忙从马上跃下,“回公主,已经派人去追了,您放心,绝不会放出去一个活口。”
小将军点点头,双手摘下了头盔,原来竟是一名花季少女,长长的头发盘在头顶,一对小山眉显得英气十足。
“八个月前就应该拿下乞颜部,拖到了今日,老将军可不要再生什么变故。”
“是!在进攻之前,已派出三千死侍连夜赶往天穹山裂谷,这一次不会再重蹈覆辙。”木合里说着牵过那呼延部公主坐下战马的缰绳,领着她在废墟中穿行,“公主,您千金之躯,实在不好在这久留,不如先派人护送您回中军大帐,接下来与图兰还有一场恶战,需要您坐镇。”
那马上的公主刚想反驳,就听见前方一阵骚动,又传来几声打斗之音,便对着木合里说道,“走!去看看。”
木合里也不敢反驳,作为拓跋颜庆唯一的女儿,这位从小就备受宠爱的呼延公主拓跋明玉,长大后更是骄横跋扈。
等数十名骑兵护卫着这位尊贵的公主来到事发之地时,就见到一名浑身漆黑,却单手握着一把血红大刀的少年,拖着伤痕累累的身躯,一次又一次的砍倒了上前补枪的呼延士兵。
拓跋明玉皱着眉头,这么多呼延部的士兵连一个受伤的少年都无法制服,这让她多少有些气愤。
博达尔喘着粗气,同时注意到了人群中那坐在马上的女子,看她嫩白的面容,能出现在这种场合绝对地位不低,于是他想到了一个脱身之策。
只见少年人拾起地上呼延士兵背后的弓箭,三箭齐射,挡在他与拓跋明玉中间的几人都没有反应过来,全都下意识地躲开了箭矢,但还有两人中箭倒地,而那剩下的一箭正中拓跋明玉身下战马的马眼。
红马吃痛,抬起前蹄呜鸣一声,而它身上的拓跋明玉猝不及防,一下子就被甩了下来。
就在众人惊讶之余,博达尔捡起一支标枪,贯穿了挡在身前的几人,滚到拓跋明月的身前,一把攥住她白皙的脖颈,将这位呼延的公主拽到怀中。
“都别动!我告诉你们……”
博达尔的话还没说完,就感觉眼前一黑,原来一直在人群中的老将木合里干净利落地闪到了他的身后,一个侧击就将博达尔击昏了过去。
拓跋明玉摸了一下脖子上的黑灰,抽出背后的皮鞭,就想要打在博达尔的脑袋上,而眼尖儿的木合里一眼便注意到了博达尔脖子上漏出的狼牙项链,一把攥住了拓跋明玉的手腕。
“公主!”
拓跋明玉显然也没有想到竟敢有人忤逆自己,杏眼怒目,而老将木合里上前走了一步,在她的耳边小声说了两句。
拓跋明玉有些不可置信地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少年,接着对身边的手下说道,“先把他带回去。”
微风吹过博达尔破烂的绷带,这位乞颜部最后的“希望”,不知又有怎样的故事在等待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