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书名:梦之迷途 作者:滑向永恒的开端 本章字数:4323字 发布时间:2021-12-28

当我再次睁开眼睛。房门开了,而我的手正要去触碰那一扇棺形的小小的房门。

是那个易晶晶,照片上的易晶晶。她站在门口微笑着看着我,面上有几分少女般的羞涩和单纯,目光中却充满了无限的温柔和眷恋;她微笑着从身后拉过我的妻子,一下把她推到我怀里,动作粗鲁,力量大到竟把我撞了个趔趄,她微笑着娇气嗔说:“她尿完啦,带走吧!”

她的蛮横无理和粗劣的言语让我感动,我忍不住对她说了声“谢谢”。她撇嘴白了我一眼:“矫情!”就转过已泛微赧的脸走了。我看见她的眼角流出无尽的不舍和悲伤,就像晶晶……

“别这样……我会吃醋的……”晶晶在我怀里柔柔嗔怨,紧紧搂住我的腰。我才知道自己愣神了,才想起自己回来做什么。我赶紧拉上房门,我想下一刻灯光就会熄灭,然后我们俩就会在星空下醒来。

“走吧”晶晶仰头亲我的嘴,温柔地说。“什……什么?”这时我才恍然回神,惊觉这屋里并没有灯光,我听到有人拉开窗帘,阳光就从窗外透射进来,白色窗纱被吹进窗口的微风吹拂舞动,就像结婚那天,微风撩动的晶晶的洁白的婚纱……

脑中的凌乱使我不知所措,晶晶却打开了房门,阳光一下冲了进来。强烈的光线让我一阵目眩头晕,我慌忙以手遮光。晶晶过来抱住我,又亲我,在我屁股上重重拍了一下,娇嗔说:“不行!我吃醋了!走了啦!”

她拉着我的手把我拽出那女人的小屋,可我还惦念着我的晶晶,她还在那小土坟上睡着,万一……。我把她往回拉,我慌了,又把她拉回到屋里。她远没我力气大,几乎是被我抱回了屋里,我砰地一下子又重重带上了房门。因为我记得昨夜那女人就是大力甩上的房门,或许这样灯才能熄灭,我们才能回到现实的星夜里去。

灯依然并没有熄灭;因为根本就没有灯。我想起是不是开窗的原故,就去把玻璃窗关了,并上锁拉上窗帘。我把晶晶抱起,使她像小猴攀母猴一样攀在我身上,紧紧束缚住她,以免当我们一起堕入黑暗深渊时,一不小心分开了,各自堕入不同时空那可就悔死也枉然了。

她像一个孩子一样乖巧顺从,伏在我怀里一动不动。我以为她睡着了,偷偷捏她的屁股。她就撒娇:“疼!”我就知道她并没有睡着。

黑暗并没有如愿而至,因为根本就没有灯。

“怎么会这样?”我迷惑不解,心里更加焦急,仿佛看见一群快要饿毙的大黑狗已经吃完了它们的开胃菜,马上就要进入正餐!“怎么办!怎么办!再晚就来不及了!”我急得团团转,像一只怀了孕的热锅上的蚰蜒。

晶晶随着我的团团转而团团转,她忍不住说:“别转啦~人家都快给你转晕了啦!”

忽然脚下的地面剧烈晃动了一下,紧接着房子就发出嘎嘎啦啦的声音。晶晶的脸色骤然变得惊恐,一下从我身上跳下来,拉着我就往房门冲去。我没能回过神来,也许我等的就是这一刻。房子一塌就会堕入万丈黑渊,届时我和我老婆就醒了!

本能的恐惧和迷惑左右了我的理性的判断,我已吃不准这才是现实而星夜只是一个梦?还是这只是一个幻觉,星夜才是真实的?

她把我连拉带拽拖出屋子。而我就像一个小媳妇一样半推半就着被我老婆给拖了出来。

大地开始晃动不止,而头顶的太阳却放射出它毒辣的光线。一片晴空万里,再不是原本黄蒙蒙的昏暗样子,酷热使我再不能体会昨天的幽闷和湿凉,甚至那深刻的记忆也被太阳恶毒的热力烤融消化。

门外是一片无垠的原野而不是那个泥泞不堪的墓地一样的村庄。太阳变得耀眼无比,好像突然间与地球拉近了好大一段距离。原野上的青草和树木正以肉眼看得见的速度焦枯变黄。我们刚跑出门外不远小屋就倒塌了。我回头,看见先前被倒塌之前的小屋挡住的视野的远方是一座超级发达的钢铁森林,就像一座科幻片里的未来的立体城市。

大地摇晃得越来越厉害,那城市也开始出现崩溃,好多摩天大楼的高高的尖顶和天线塔在地震中折断,就像电视画面中的慢镜头一样从高空坠向地面,好一会才在地面上腾起一片烟雾;有几处还腾起了菜花形的浓烟和火球。

我老婆白嫩的脸蛋子一下就被太阳公公烤红了,红得就像转炉里的烤番薯。太阳毒辣的暴晒之下我们却无处躲藏,而我老婆的脸几乎能滴出血来。我心疼得快要发疯,惶急之下脱掉外套遮在我老婆头顶。这一遮马上就收到立竿见影的效果,她脸上的血红色一下就减退了不少。虽然还是很红,但我的心已经没那么痛了。失去了外套,我的脊背立马像针扎一样疼,我老婆看在眼里,见我咬牙苦撑,心疼得直掉泪,一下又把外套遮到了我的头上,她的脸马上又变成了血红色。

我怒了!赶紧又把外套遮到她的头上并狠狠给了她那软软弹弹的屁股一脚!她从来没挨过我的揍,一下就乖了,两只小手撑着那件外套,眼泪巴巴望着我红得像猴屁股似的脸,委屈抽泣也不敢吭声。但我看出,她好想再把外套遮到我的头上,但是她不敢,怕白白挨揍。

她的眼泪还没有落到地上就给太阳的热力蒸发掉了。

草地和树木已经焦枯萎缩,随时可能会燃起大火。地面变得奇烫无比,隔着鞋底我仍感觉像是赤脚行走在火炭堆上!这时我才后知后觉我老婆的一双娇嫩的脚岂不是更……!

扭头就看见她咬牙苦撑着,脚步已经一瘸一拐!我抬手就给自己一个大嘴巴子!

我老婆在我背上还是那么乖,就像我头上撑了一把小遮阳伞。我尽量挺直腰杆,以免太阳晒到她的背。男人皮厚,尤其是脸皮,禁得住晒,她的皮子嫩,一晒就化。

身后远处的钢铁之城不时传来轰隆隆的闷响,像是爆炸声,又像是摩天大楼的倒塌声;我再无心回头,脑子里只有一个信念:我要向前走!

我老婆开始打瞌睡,但我知道那不是瞌睡,她就要中暑昏迷了!太阳却不断发出更烈灼的射线。

我知道,万事休矣!但能和她死在一起,我感到无比幸福。我感谢太阳,给我一个能和她死在一起的机会……

我把已陷入昏迷的妻子抱在胸口,颓然坐倒在滚烫的地面上,深深看了一眼她几乎能滴出血来的脸,那一双紧闭的美丽的眼睛,深情吻上她滚烫的红唇。我仰头,瞪大了眼睛直视着无比耀眼的太阳,大声叫喊说:“感谢你!我的太阳!”

有那么一刻,我以为自己眼睛瞎了。太阳仿佛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飞快地向南方天际滑去,而且越来越小。瞬盲之后,我的视力又慢慢恢复了过来,才看见远方多处已经燃起大火,四周围一片火海,正在快速向我挤压收缩而来。

然而天却起了凉风。我看见明亮的天空忽然暗了许多,居然能看到稀稀落落闪亮的星星。而停挂在南天上的太阳却像是一盏毫无热力可言的日光灯!它仿佛只能照到很小一片范围,而那片范围的周围和背后,却是一片深邃无比的黑暗。

天越来越冷,吹起了刺骨的寒风。我冻得直发抖,我老婆的脸色却迅速恢复了正常,她感到冷就往我胸口上钻。她的身子也开始不由自主地发抖。她一动我就满心狂喜,赶紧用外套把她裹紧。她还昏昏沉沉的就向我索吻。我抱起她站了起来,向四周看了看。我以为我们会被原野大火做成烧烤,但周围的火势却越来越小了,有气无力地慢慢燃烧着向我们这个中心爬。有好多处火点已经熄灭,未经燃烧的干枯草地上却结了一层白霜。我一喘气口鼻中就冒出一股白雾。我的双脚慢慢有些麻木,刚刚还在赤脚行走的火炉变成了冰窟;转眼间冰火两重天。

一股无名的悲哀涌上心头,我终于领悟到大自然的威能才是真正令人敬畏的所在;谁创造了这天地之威,岂不更令人五体投地吗?

地上的白霜益加厚了,白得像一层薄雪。我无能为力,但我仍然感谢寒冷,至少大自然仍心怀仁慈没有拆散我们,我们还可以一起冻成冰棍儿。我把我老婆脚上的鞋脱掉,把她那双快要冻僵的小脚插到我的裤裆里夹在我的两腿之间,尽量把她团成一个团,我抱得越紧,她也可以更暖和一点。

她忽然想推开我!这臭娘们突然想推开我!明明她的身子还在发抖,可是她却像是呓语一样在我怀里说她热!我不敢停下脚步,我知道一但停下来就会永远停下来。我的脚早已失去知觉,我以为自己的脚早就没了,我已经是在用脚踝走路了。

“热死你这臭娘们儿!”我狠狠骂了她。其实还有一句更狠的我没敢骂出口,我原本是要骂她臭婊子,但我没资格这么骂她。因为她不是,我也不配!我觉得我才是,虽然我不是女人。

她还没来得及睁眼就说起了胡话,她说她浑身发烫,好想洗冷水澡,她还问我:我叫易晶晶,你是谁,为什么抱着我?

忽然我就想起这是我们传奇般的初次见面时,她苏醒过来对我说的第一句话!这傻娘们儿在那种情况下还没忘记自我介绍!

泪,就崩了。但我的眼泪还没流到下巴就变成了冰。我嘴里呼出的白气像撒到空气里面的雪尘,一出口就往下落。我感觉吸进鼻孔里的不是空气而是芒刺,肺里冷得像要结冰。

天空变得不伦不类:像夜空,因为星星越来越多,眨着寒亮的眼睛,从来不曾如此清晰;月亮不知何时运行到了西天,又大又亮,大到能清晰看到它表面的环形山,但一眼就能看出它是反射的太阳光而不是它在发光;它发射的不再是月光而是日光。

夜空中的星群中有微光闪烁,像遥远驶来的救护车,变幻闪烁着带有颜色的星光一样微弱的光。

好多好多,越来越微弱,使我想起科幻电影里人类逃离地球时的宇宙飞船。有一艘飞船不太寻常,它从南天巡弋到中天就停了下来,然后慢慢变大,越来越大,直到我看到它的轮廓才悬停了下来,却真的是一艘一定很巨大的怪形宇宙飞船,因为它看起来像一只长满了肿瘤的瘦成了闪电的刺猬。

刺猬的腰上和肚皮底下交替闪烁着红光和蓝光,然后它下了一个蛋(至少我看着像蛋),那蛋就轻若无物地飘进大气层,之后突然加速在大气空间中踅了一个弯折,调头就向着我冲了过来。

那是一种强烈的得救的预感!我从来没有过如此清楚而又强烈的预感!我甚至欣喜若狂之下竟向那蛋形穿棱机跳脚挥手。

不知是不是蛋里的人看见了地面上有人挥手,还是它本来就是冲着我来的;它像一只找到目标的苍蝇一样在空中越踅越低,最后从它的肚子下面伸出四条机械腿,那四条腿的脚脖子上亮起了蓝色光圈。

那光圈嗡嗡低频震动着,它的下降速度就缓慢下来,就在离我们十多米远的地方稳稳落到地面上。

有两个太空人顶破蛋壳从里面下来。他们向我这边走来,穿着一身挺别致的制服,没有带太空头盔。是一男一女,像一对中年夫妻,衣服单薄,但似乎他们并不觉得冷。

及至近前,我见那男人脸有怒容,那女人却一脸同情。他们两个人同时都对我老婆流露深深的爱意和无限绵长的恨意。

这一刻我全明白了。那男人一招手,我老婆就飘离了我的身子,她已经昏迷了,飘浮在空中就像飘浮在水中。我没有想要夺回她,我忽然不想跟她死在一起了。

我忽然觉得,其实……自己一个人死在这里也不错。

他们转身而去,那男人抱着我老婆,那女人却回头对我说了一句“对不起”就流下了眼泪。在他们就要进入那颗蛋的时候,我惊慌失措了起来,就追了过去,我大声问那个将要把蛋壳关上的男人:“请告诉我!这不是幻觉!”

他深深看了我一眼,说:“我宁愿你死,也不愿我女儿跟你在一起!”说完就毫不犹豫关上了蛋壳。

他恨我,我从他的眼睛里看见了深深的恨意;那恨……就像他仿佛无底深邃的眼睛!

飞船飞走了,消失在茫茫宇宙之中。

我拼命向着飞船的方向挥手,我热泪涌流,我对着夜空大喊大叫,“你要好好的!你要好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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