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一长假的商场里人山人海，摩肩接踵。
白盈然在商场三楼看今年的新款女装，没有几件衣服让她心动，倒是标牌上的那些数字让她有点心惊。今年的服装价格比去年涨了不少，普通看不上眼的也要上千。她忽然觉得这年头什么都该屯一点，手中有粮，心中才不慌。好在升任总经理副助理后，陆一洲又十分慷慨地将她的工资翻了一倍。
熙熙攘攘人头攒动中，白盈然的视线忽地停留在十几米外的一个身影上。虽然只是个背影，但凭着对背影的熟稔程度，她立时就做出了判断。迎面有人冒失地撞来，背影闪身避让，熟悉的侧脸更是给了她极好的佐证。
白盈然猛然驻足，身后的顾客收步不及险险撞上。她慌忙转身，真是中了邪，近来为什么会如此频繁地遇见他？
没走几步，手臂就被人一把拉住。白盈然心头狂跳，难道顾尘凡看见了她？但这可不是他的行事风格。
抓着她的手兀自不放，耳边呼吸急促。白盈然觉得有些不对劲，回头看才发现拉住她的是个年轻姑娘。
不及失笑，她已然察觉出了状况，忙一把扶住眼前摇摇欲坠的人，问：“你怎么了？”
“我……很不舒服……”那姑娘才说得一句，便一头向她栽来。
白盈然惊慌之下脚底打滑，两人拖拉着一起摔倒在地。有顾客大声惊呼，商场里一阵骚动，倏忽围起人群。
白盈然猝不及防被人扑倒在大理石地面上，这一跤摔得着实不轻。好在倒下时她本能侧身，后脑没着地，一侧臂膀却是被狠狠砸到了。她疼得直吸气，强撑着坐起来。
有人急急拨开人群，一把扶住了她：“怎么摔倒了？身体不舒服？伤着哪里没有？”顾尘凡连串询问，语声焦急。
白盈然暗自叹气，本想悄无声息从他背后消失，哪知偏搞出这么大动静。而且现在只要遇见他，自己就难免不出状况，一点也不辜负他的职业背景。
“我没事，你快看看她，她好像不舒服。”白盈然站起来，指了指倒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女子。
有人想去搀扶，顾尘凡急喊：“别动她！”
女子脸色苍白、嘴唇青紫，医生的直觉让他立刻喝止了周围好心人的举动。他蹲下身去双手轻拍她肩头，大声道：“这位女士，你醒醒，能听见我说话吗？”
地上的人没有反应，顾尘凡伸出手指探在她鼻下，又迅速滑向她的脖颈。
“请大家散开，给她足够的空气。有没有商场管理人员？”他一边大声喊，一边解开女子的外衣，握起拳头在她左胸上重击两下。
“我是商场值班经理，发生什么事？”一个穿着西装戴着胸牌的年轻人挤进人群。
“有人晕倒，我是医生，你们商场里有没有AED……就是自动体外心脏除颤仪？”顾尘凡对着愕然的值班经理解释。
“没，没有！”值班经理认真地想了想。
顾尘凡皱眉，将口袋里的手机递给一旁兀自恍惚的白盈然：“打120。”
白盈然接过，微颤着手指去按那三个数字，这辈子她还没打过120、110、119这样的电话。
“照我说的讲，年轻女性商场晕倒，报告商场地址和楼层。”顾尘凡边说边脱掉自己的外衣。他把女子的身体放平成直线，伸手解开她衬衫的胸前纽扣和裤子上的腰带，然后按住额头抬起下巴做了一次人工呼吸。见女子胸部略有起伏，抬头继续道：“室颤，无自主呼吸，无颈动脉搏，气道畅通。现场有医生CPR支持，让他们带AED上来，要快！”
白盈然对着手机一字不漏地讲了一遍，刚挂断电话就听顾尘凡道：“我需要你帮忙，会不会人工呼吸？”
“人工呼吸？不，不会！”白盈然瞪大眼睛直摇头，她从来没学过这些急救知识和技能。
“我教你。”顾尘凡猛地将她拉到身前，抬手捏住她的鼻子。白盈然无意识地张嘴，他双唇覆上。
白盈然只觉心跳戛然而止，魂不附体之际，一口温热气息已吹入嘴中，直下咽喉，酥酥痒痒，无法形容。她一瞬晕眩，脸上烘热起来。
“就这样，明白吗？”顾尘凡望着她呆滞的表情，“不明白？再来一次，集中注意力！”
他重复了一遍刚才的动作，白盈然头脑昏沉中努力记住要领，有人亟待救援，她不能想入非非。
“我做三十下胸外按压，你给她两次人工呼吸。就像刚才那样，抬起下巴，按下额头，捏住鼻子口对口吹气。记住吹气量不要太大，时间一秒钟。”
顾尘凡跪在女子身边卷起衣袖，一手按在她胸前膻中穴，一手覆其上，十指交叉，掌根相叠，手臂绷直，用力向下按压。
他一边按压一边报数给跪在另一边的白盈然听，快到三十的时候抬眼看她。白盈然深吸了一口气，趴在地上学着他刚才的样子做了两次人工呼吸。
口对口人工呼吸，最好用呼吸膜，但眼下情况紧急，也就顾不上了。
“很好。”顾尘凡赞道，“就这样，继续！”
女子胸廓有明显起伏，说明人工呼吸准确有效。顾尘凡开始了新一轮按压，他的脸上沁出细汗。
CPR，人工心肺复苏，要求施行者的按压必须有一分钟至少一百次的频率，而且每一次下压深度不能低于五厘米，且胸廓需要完全回弹。这是十分消耗体力的活儿，通常在医院里实施这样的急救也需要几个体力好的医生轮流换手。
五轮按压做完，顾尘凡已大汗淋漓，胸前背后的衣衫湿了大片。被救者依然没有反应，他伸手复触在她脖间，还是没有颈动脉搏动，这意味着胸外按压仍要进行。
汗水从额头流下，落在睫毛上，有些模糊视线，白盈然忙趁间隙拿纸巾给他擦拭。围观者中几个男士自告奋勇要求接替，顾尘凡大声问他们有没有接受过这方面的培训，几人都摇头。他无奈吐了口气，继续着手上的动作。
胸外按压轮流换手越快越好，且间断时间不能超过五秒，每次按压深度不够便不是有效按压，不足以推动血液到心脑部位。而按压位置错误、用力太重，又可能导致胸骨肋骨的骨折，引起气胸和血胸。顾尘凡虽已体力不支，但他不能让一个没有经过培训、毫无专业技能的人来接手急救。他已经对地上没有意识、呼吸和心跳的女子胸外按压了数分钟，她的心脏还是没有自主律动。要是手边有自动除颤仪就好了，这种情况除颤后再按压效果会好很多，但商场里偏偏没有。
他的胸外按压只能暂时为那些脏器提供勉强维持功能的血液，可按压需要的体力超出了他所能承受的负荷。黄金救助的时间其实很短，大脑缺血失氧几分钟便能造成不可逆的损伤，如果时间再长一些，后果就更严重。
顾尘凡的心中忽然生出一丝悲凉。商场里没有AED，围观的人群缺乏急救知识，没有一个受过人工心肺复苏的技能培训。这个国际大都市在这些方面做得还很落后，有多少本可挽救的生命，因此失去最佳救助的时机。
救护车还没到，节日交通想必拥堵，倒地女子命悬一线。
白盈然已经紧张得忘记去擦顾尘凡脸上的汗，她做了好几次人工呼吸，可躺在地上的人依然昏迷不醒。
顾尘凡的汗水滴落下来，沿着女子的脖颈滑落到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上，仿佛她一点一滴正在流失的生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