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睹如此不堪的场面,肖雨桐的尴尬、恐慌都被无边的羞耻、愤怒和失望盖住了,她眼都不眨地瞪着床上的一对男女,然后拉过一张凳子重重放下,背对着他们坐着。
男人被肖雨桐老成强悍的气势震慑住了,爬起来灰溜溜地跑了。肖敏整理好自己,捅开门外的蜂窝煤炉子做饭,把水龙头开得哗哗的,洗菜切菜,案板剁地咚咚响,虚张声势里满是心虚和慌张。
肖雨桐没有吃饭,她从抽屉里拿了钱,去二手家具市场买了一张小床,老板用三轮车把床送到他们租住的院子里,母亲吼了一句:“买床干什么?钱多烧的?家里的床睡不下你了?”
肖雨桐把床往房里拖,看也不看她一眼,说:“你的床,我嫌脏。”
肖敏冲过来就甩了她一巴掌,然后捂着脸呜呜地哭了。
肖雨桐似乎没感觉到脸上火辣辣地疼,她对母亲还有脸哭感到更加愤怒,她仍旧拼命地拖着床,途中一把椅子挡了路,她一脚把椅子踹开,把床安置在最里面的角落里,又叮叮当当地在两边的墙上敲了钉子系上绳子,在小床外面拉了一个帘子。
肖敏闷头吃饭,不理会肖雨桐疯狂地、近乎发泄地忙活。
这道灰布帘子从此便把肖雨桐隔在自己的小世界里,孤独又绝望。
从那时候开始,母女俩的交流变得别扭起来,经常是肖敏说一句话,肖雨桐沉默寡言,要不就是回应一个“哦”。
不知怎么的,学校里有了关于肖雨桐母亲的风言风语,肖雨桐彻底被班里的女生孤立了,没有女生愿意和她同桌,看见她唯恐避之不及,仿佛她是细菌,多看一眼都会被感染上绝症。
肖雨桐更沉默了,只能终日埋首于书本。
那天晚上学校放电影,肖雨桐没看,早早就往家走。走到巷口看见学校总务处的冯主任在前面。冯主任五十多岁,脑门上没剩几根头发,肚子大得低头看不见自己的脚。
冯主任住在学校的教职工楼,到这里来干什么呢?肖雨桐正满心疑惑,就看见冯主任敲响了自己家门,开门的是母亲,冯主任跨进去,肖雨桐看见冯主任搂住了母亲,一只手开始乱摸起来。
门缓缓关上,肖雨桐眼泪流下来,她跑出了巷口,蹲在墙根底下,眼泪怎么也止不住。
肖雨桐如愿以偿来到成都X中上高中,逃离了那个喧闹污浊的小城,肖雨桐觉得空气都清新了许多。而那个几十公里外的小城和那个人,成了她心中永远不愿触碰的伤痛。
她和母亲几乎没有交集了,除了每期开学时,母亲往她的卡里打学费和生活费。她痛恨自己还要花她的钱,她暗下决心,决定从上大学开始,决不再花她一分钱。
寒暑假和每个周末,肖雨桐就在学校不远处一家餐厅打工,年龄不够,可餐厅老板禁不住她苦苦哀求,只得让她到后厨去帮忙。
高中学业重时间紧,肖雨桐的空余时间都在拼命打工挣钱,成绩并不理想,为了提高成绩,她不得不挤出休息时间,晚睡早起,拼命学习。整个高中三年,肖雨桐每天都在拼命。
大学在离家乡更远的广东,第一学期的学费还是肖敏给的。接到银行发来款已到账的信息,肖雨桐拨通了肖敏的电话,电话那头的声音有些颤抖,肖雨桐只说了一句话:“以后不用给我打钱了,我自己可以。”
电话那头没有说话,劣质的话筒传来呼哧呼哧的声音,或许是抽泣声。
肖雨桐挂断了电话。
虽一路坎坷,所幸肖雨桐走过了那段最艰难最黑暗的岁月。现在的她,有能力让自己过得体面,也许用不了多久,她便可以在成都这座城市拥有自己的房子。
前一阵子,打电话给老家巷口的李阿姨询问她的状况,李阿姨说她身体每况愈下,一年中倒是有大半年离不开药罐子。
她给她打电话,要她来广州和自己一起过,她拒绝了,说不习惯那边的生活。
她想了好些天,终于决定离开广州,到成都发展,然后接她过来照顾她。现在一切都准备好了,该回去接她了。
于是她拿起电话拨过去,响了一声,那头就接起来了,声音带着掩不住的喜悦。不知是不是距离近了,她有点心慌,匆匆说:“我现在在成都,房子已经租好了, 你把家里处理一下,处理好了我回来接你。以后,你就跟着我。”
“你不用管我的,我在这里好得很,你把自己照顾好我就放心了……”
肖雨桐突然火了,冲电话吼:“你听我的就是了,明明身体不好还硬撑,实在撑不下去了又该怎么办?”
电话那头沉默下来,半天才说:“我是怕给你添麻烦。”
肖雨桐能想象她低眉敛目,唯唯诺诺的样子,心中不忍,口气缓和下来:“就这样说定了,我过几天就回来接你。”
放下电话,肖雨桐长舒一口气。她拉开窗户,夜风吹来,带着丝丝凉意,外面夜色深沉,黑色的天幕上看不见月亮。
这段时间,肖雨桐每晚加班,把锦泰近三年的销售报表全部看完,大致掌握了公司的实际运营状况、市场的动向和营销人员的状态。
在业界依然声名显赫的锦泰实际已逐渐走向衰落,这正是她通过这段时间的观察隐隐有些担心的。而公司销售制度有名无实,执行不到位和公司管理层的频繁更换也是造成营销部散漫、无积极性的原因之一。
肖雨桐把自己的整顿营销部的想法跟陈炜提了一下,陈炜爽快地答应,让她放手去干。花了几个晚上,她重新制定了新的营销制度,设立了监管机制,陈炜立即召开营销部会议宣布新政,并当众表示自己定会严格监督制度的执行。
有了陈炜的支持, 推行新政很顺利,众人虽不满,也没人敢提出异议,会场秩序依然有序。
会议结束,大家一回到工位上,便开始交头接耳。肖雨桐是销售一部的顶头上司,一部底下的人互相交换着眼神,默不作声。
二部的经理是李雅丽,李雅丽本就对肖雨桐排斥,看到这几天肖雨桐常常出入陈炜的办公室,两人埋头低语,心里更不是滋味。于是便由着底下的人说话阴阳怪气,含沙射影。
“大家瞧好吧,今年的销售额保准翻两番。”
“我看我们营销部索性改革得彻底点,整个双总监制算了。”
“这个建议好,肖经理大才,不做总监真是太可惜了。”
肖雨桐从茶水间出来,充耳不闻。她走到一部的走道上,顺手拿起新品的资料扬了扬,问:“这批新品出来,你们有到展示厅去看过吗?了解了新品的风格、卖点、适宜人群、材质、价格,以及做好竞品的优劣势比对了吗?”
一部的人都低下头,深怕自己被当做典型拎出来。
肖雨桐轻轻摇头,“看样子都还没做,马上去展厅,今天之内把我刚说的全部做好,用文字的形式整理出来,下午下班前发到我手机上。”
一部的人如蒙大赦,拿起笔和本子就出去了。林苏尧坐着没动, 曹文章一把把他拽起来,低声说:“快走,等着挨骂吗?”
二部的人都看着李雅丽,李雅丽敲敲桌子,“他们都去了,你们还坐着干嘛?我跟你们说,这月的业绩落到他们后面,奖金就别想了!”
二部的人一走,整个营销部空荡荡的。肖雨桐正在做客户分析,李雅丽抱着一摞文件夹进来,冲肖雨桐微微一笑:“肖经理,我这有一些重要文件需要复印,麻烦你复印一下。”
老员工给新来的下马威,她懂。
肖雨桐抬头迎上李雅丽的目光,李雅丽面上带着笑,可笑容却不达眼底,肖雨桐问:“今天必须要么?”
“是的 ,很着急。”
肖雨桐回答道:“好。”
李雅丽满意地转身,不一会儿又回来,将一个资料袋啪地扔到肖雨桐桌上说:“这些是销售人员的报销单据,麻烦你送去财务部。”
“好。”
肖雨桐把文件复印、分类、装订好, 再到财务部去送报销单据。财务部办公室里摆放着四张办公桌,只有最里面一张桌前坐着一个年轻女人,正全神贯注地敲着电脑,工作牌上写着:财务组长 魏红叶。
“你好!这是营销部的报销单据,交给你是吗?”
“嗯,放下吧。”魏红叶眼皮都没抬一下。
肖雨桐放下东西就要走,魏红叶瞟她一眼,像是想起了什么,说:“等一下,你是营销部的?”
“是,我是销售一部新来的销售经理,我叫肖雨桐。”
魏红叶试探地问:“看着有几分面熟,我们在哪里见过吧?”
“我刚入职不久,没来过财务部,今天应该是我们第一次见面。”
魏红叶看看肖雨桐,说:“好,你去吧。”
等肖雨桐走出去,魏红叶拨了一个电话,压低声音说:“那天偷听我们说话的,是销售一部新来的销售经理肖雨桐。我小小的试探了她一下,要么是她真的没认出我,要么就是她隐藏得太深。怎么办?也不知道她都听到什么了。”
“还用问我吗,搞点事,把她弄走!”
“可是营销部我怎么插得去手?”
电话那头传来的声音极不耐烦,“你自己想办法,这点小事就不要烦我了。”
肖雨桐自认为,自己身上最大的优点就是认真。高中时在餐厅后厨洗碗,她所需的时间就比别人多,可杯盘碗筷擦得干干净净,归置得整整齐齐,而且损坏率几乎为零,当初嫌她年龄太小的老板都对她刮目相看。
后来工作了,公司的产品她烂熟于心,所有的客户她都分类、分析,每天定任务, 每天做总结,扎扎实实地从一个业务小白一步步走到营销部总监。
到了锦泰,肖雨桐沿袭之前的工作习惯,所有一知半解的地方都要弄的清清楚楚。为了了解油漆工艺, 她在油漆车间泡了半天,然后又去半成品库房学习。
魏红叶半路看见肖雨桐去了半成品库房,便也跟了去,正巧听见库管小刘在接电话,小刘婆婆过生日,老公要她提前一个小时下班,回婆婆家去吃晚饭。
库房隶属于财务部,魏红叶作为小刘的领导,很通情达理地说:“时间也差不多了,那你就去呗。”
小刘探头看看库房里面,为难地说:“可是里面还有人。”
魏红叶很好说话,“放心,我现在也没什么事,正好帮你看着,下班我帮你锁门。快去吧,婆婆的生日可不敢耽搁了。”
小刘千恩万谢地走了。
离下班还有二十分钟,库房里只剩肖雨桐一个人,魏红叶锁上库房门,拍拍手得意地走了。哼!你就在里面呆一晚吧,就算给你个小小的教训。
公司规定下班半小时后,厂区内断电。库房里的灯熄了,肖雨桐一看表,已经六点半了,她急忙往外走,发现卷闸门已经降下来。她傻眼了,伸手拍门,拍了半天,没动静。从门缝里看出去,外面一个人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