乞颜部主营外,云江辰好不容易才追赶上了前面的南雀,因为商队的帐篷都在大营的外围,所以她先于阿芙罗拉下马跑进营地中。
而紧跟着胡和鲁的阿芙罗拉却继续驾马朝着营地的深处跑去,云江辰看着分道扬镳的两人,一时间有些难以抉择。
但是在营地之外,仍有不少穿着图兰部服饰的呼延人,他们很快就注意到飞身下马往大营里面冲来年轻女子,这些人才不管你是不是乞颜部的族人,挥刀朝着南雀就砍了过来。
马上的云江辰想要抽出慈雨,护住南雀,可是他哪有博达尔那样的身手,横刀出鞘的瞬间,一下子就惊了胯下抢夺过来的马匹。
那黑马咴儿咴儿地叫了两声,抬起前蹄,腾空而起,猛地将背上的云江辰甩了下去,结结实实地摔在了满是草木余灰的平地上。
南雀的心情急切,但怎么也不会是这些士兵的对手。还好,在他们的身后,处理了呼延部斥候的哑巴及时赶到,驭马越过云江辰的头顶,风驰电掣间击退了最前面的几名士兵,又一把搂住南雀,将她掳到马上。
云江辰见南雀无事,起身再去看阿芙罗拉刚才奔去的方向,但此时哪里还有她的身影。云江辰赶紧攥住受惊的那匹黑马的缰绳,刚想要再骑上去追赶,就听见风中传来一声呼啸的破空之音。
还没等他转过头去,只见一杆长长的标枪追身而来,擦着他的右臂贯穿了面前战马的肚子。
一时间,深红色的马血喷了云江辰一脸,纯黑的战马发出一声哀鸣后也应声倒地。
轰隆隆,轰隆隆……
云江辰也就在这时才注意到,平原上一阵阵密集的马蹄声正从远方传来,好似乌云中酝酿风雨的暗雷。
黎明前的黑夜下,云江辰看不清远方平原中的暗影攒动,只能看见有一面明黄色的大旗在风中缓缓地朝这里靠近,像是万里草海中的一盏明灯。
可在灯下的,往往才是最黑暗的地方。
哑巴看了一眼远方,勒马呵斥了一声,“还傻愣着干什么!”
“阿芙罗拉!”云江辰顾不上脸上的马血,朝着哑巴的方向跑去。
就在此时,远方的黑暗中滚滚的马蹄声突然消失了,哑巴双眼一转,知道大事不妙,黄金手套按住马背上挣扎的南雀,左手一把将云江辰也拉上了马背。
“我们去哪儿?阿芙罗拉!阿芙罗拉还在里面!”云江辰发现,哑巴并没有朝着大营的深处跑去,而是驾马开始往西北方向的山坡跑去。
“你也想死吗?”哑巴的语气冰冷,可破晓前的寒风更加寒凉。
哑巴的话音刚落,就听见在他们的右手方向,传来砰的一声,接着那无尽的夜空中发出一阵秋风穿过树林,树叶沙沙的声响。
云江辰抬眼望着那片黑暗,他知道,有什么东西就要来了……
胡和鲁穿过帐篷的废墟,终于来到了乞颜部可汗的大帐前,可在他的面前哪里还有原本气派的金帐,只剩依旧燃着火苗的废墟一片。
长夜漫漫,这一夜耗尽了所有人心头的温暖,也耗尽了乞颜部主营内上万人的生命。
此刻,东方的地平线上终于出现了一点鱼肚白,胡和鲁在废墟之中,胡乱地翻找着。双手被滚烫的木炭烫破了皮肉,但依旧没能使他停下,灰烬落在胡和鲁卷曲的长发上,在微弱的晨光中这位乞颜部的大王子仿佛一瞬间花白了头发。
最后,胡和鲁跪在地上,手里捧着一张烧了半边的皮毛,那是可汗座下的白狼皮,他仰头发出一声长叹,那夹杂着痛苦与愤怒的哀嚎,却成了乞颜部的绝唱。
噗!
那是匕首穿过衣甲,捅进血肉的声音。
胡和鲁转过身,他的身后弯腰站着一名头发凌乱的少女,颤抖的双手中握着一把满是鲜血的匕首。
胡和鲁皱着眉头,还没等他说出什么,少女又是上前一步,捅进了他的小腹。胡和鲁扔下白狼皮,左手摸了一下腹部流出的血液,冷笑着。
他的笑声是那样的苦涩又无可奈何,似乎又有些不敢相信,“小奴隶,现在连你也要……”
话音未落,阿芙罗拉抽出匕首,又是一刀捅了进去,甚至都不给胡和鲁说话的机会。这位被乞颜部屠戮全族的少女,她的眼中没有一丝的犹豫,只剩下一团燃着仇恨的烈火。
但同样的,胡和鲁的双眼中也没有丝毫的忏悔之情,只剩下无尽的嘲弄,但这份嘲笑并不是对眼前的阿芙罗拉,而是对自己,对阿古拉,对整个乞颜部。
他知道不会有什么援兵来了,可是作为草原部落的王子,他内心中那最后的尊严绝不允许自己死在一个奴隶的手中。
胡和鲁反手握拳扇了阿芙罗拉一个嘴巴,将她打开,而腹部的匕首也就连带着被拔了出来。
胡和鲁咬牙站起身,这点小伤还要不得一位王子的性命,他举起手中的弯刀,看着地上昂着头颅的少女,那倔强的眼神跟邺州的那个小狼崽子如出一辙。
“忒!”胡和鲁啐了一口,将弯刀举过头顶,“今天,埋葬在这片土地上的,除了乞颜部,还将有最后一个欧巴罗人,长生天保佑!”
可倒在地上的阿芙罗拉瞪大了双眼抬头看着胡和鲁身后的天空,后者也明显感到她眼中看着的并不是自己,于是也奇怪地扭过头看了一眼。
天色未明的远处,有一片乌云正飞速的朝着这边移动着,胡和鲁狂笑着放下了手中的弯刀,转过身仿佛是要去迎接那片云朵,他大声地喊道,“来吧!这才是我胡和鲁该有的死法!”
阿芙罗拉看着男人孤独的背影,此时此刻他可能是这片焦土上唯一一个还活着的乞颜人。但阿芙罗拉知道那朵从黑暗中升起的根本就不是什么乌云,而是成千上万一同射出的箭矢。
是啊!
今天在这里片土地上,没有人能够活着站起身,她这位最后苟活的欧巴罗人也算是完成了自己最后的使命,阿芙罗拉如释重负地平躺在废墟之中,她那银白色的长发铺在红黑色的焦土上有一种绝望的美感。
胡和鲁张开双臂仿佛像是要拥抱着那初升的太阳,两位来自不同阵营的敌人,都在迎接着自己生命的最后时刻。
而在这不可抗拒的死亡面前,无论是王子,还是奴隶,甚至是躲在废墟下的老鼠与蚂蚁,所有的生命都是平等的,这无关于身份,无关于地位,只关乎于每个生命的内心是否还存在着生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