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神色紧张,偷偷摸摸拿草席将马车上的受重伤的男子盖上。马车是用来运输采集货物的,堆满大大小小的竹篓,空置的竹篓放在人身上做为掩护。
“车已经装满了,我先回去了。”
“这么快?”
“是啊,今年的野生菌和浆果长势特别好,又是第一次采集,特别顺利。”她继续赶马步行。“我走了,你们也早些回去吧。”
冬春岛的地理气候十分特殊,有着其它岛屿所没有的生态环境。蓝浆果是冬春岛的特产,比草莓更加香甜可口。边境管理一年当中某些月份会允许边民进入采集资源。
通过哨所,女子身怕被发现,不过哨兵没有检查,示意让她直接过去。
季节性的资源采集,一年就那么几次,都是为了生计,也就没人刻意刁难。
女子回到灌木岛,没有去市场交易,而是绕道回安置屋。她环顾四周,确认没人之后把男子拖进了屋里。
她发现男子的时候男子已经昏迷,多处擦伤和骨折。看男子的穿着,应该是雪地人。附近还有掉落的灵菌,估计是用来治病的。
本来发现雪地人越境必须要向哨所举报,但她不忍心让这个男子再遭受折磨。她白天去市场做买卖,晚上回家照顾男子,每天坚持熬药。她的窗户总是有一股药味弥漫出来,邻居以为她生病了,时不时来问候,每次她都是遮遮掩掩转移话题。就这样坚持了一个多月,男子渐渐能够下地走动。
日久生情,这样平常得再平常不过的事情却总是伤人最深,爱上一个人很美妙,爱上一个不该爱的人则很痛苦。云桑国与冬霜国封锁国境,两国边民不允许往来,人与人之间自然的交往被披上政治外衣。
两个人在家总是偷偷摸摸,生怕被人知道抓入大牢。假装一个人做饭,假装一个人洗衣服,假装一个人在家,假装不需要爱情。
忽然有一天,云桑国与冬霜国宣布恢复邦交,重新开放了边境。确认消息之后的上官婉儿飞奔回安置屋,与阔阔鲁两人相拥而泣。
他们不再需要假装。
冬春岛上遗弃多年的村落——雾花村,又重新开启记忆,人们重新回到这里,曾经因为边境被划分而分离的家庭,时隔二十五年终于得到团聚。
当再次面对面之时,陌生而又熟悉的脸孔上写满期待与恐惧。当初只会哭闹的小屁孩已经长大,对长辈的感情并不是那么深刻,流失掉的时间成了一道抹不去的伤疤。昔日的年轻恋人,如今也已经各自拥有家庭,再次相见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哀伤,那些在一起的时光已经变成沧海桑田。
沙沙沙……
海风正在喂马,马厩后面传来奇怪的声音。
来到马厩后面,他只看见地上有一坨牛屎,为什么会有一坨牛屎呢?
就在此刻他感觉身后一阵阴风,下意识扭头一看。
“哇!”
塔娜张开爪子大叫一声,海风措手不及一个踉跄跌到牛屎上,吓得不轻。
他很生气:“神经病,你是小孩子吗?”
“切,真是胆小。”
“你让我吓一下试试!啊,真是,啊,搞这种东东,啧啧。”
他感到裤子黏黏的,用手一摸,都是粑粑,于是赶紧跑到水桶旁边去清洗。
“啊啊,渗到里面了。”
“谁让你直接洗的,裤子粘到屎之后要脱掉再洗,这是常识。”
塔娜站在那不走,一直盯着他。
他很尴尬。
“不洗了。”
他提着水桶去喂马。
“那是牛屎汤。”
他放下水桶,继续铲草料。
“你不洗手吗?”
他不出声,当做没听见。
塔娜嗯了一声,说到:“这个星期天我要去边境的雾花村,在那里的教堂参加婚礼。”
海风一惊:“你要结婚?”
“不是我结婚,是去参加别人的婚礼,我的外公是教会的萨满,专门给新人祝福,我要负责后勤工作,你一起去帮忙吧。”
“……不去。”他本想答应,不过实在是对刚才的玩笑很不满。“一身屎臭。”
“你三天不洗澡吗!”
“不洗。”
塔娜话锋一转:“婚宴上有很多好吃的东西。”
海风仍然无动于衷。
塔娜又说:“都是你没吃过的,不去后悔一辈子。”
时隔多年,梦里人与雪地人再次结合,象征着边境居民的崭新开始。在教会萨满的祝福下,阔阔鲁与上官婉儿喜结连理。
果然如期待的一样,婚宴上真的有很多好吃的东西。噶楼肉丸、艾糍粑、奶皮叉烧、荷包蛋、芋头扣肉、五色饭、很多很多,等等等等,可以吃个饱了。宴席当然少不了酒,糯米甜酒总是那么迷人,比昂贵的蓝浆果酒更有人气,尤其是用火烤热之后下肚,芬芳浸入心脾。
“你那两个队友怎么没来?”
“他们啊……鬼知道。”
“两个都没来,放着这么多好吃的东西不吃,太可惜了。”
“我看你不知道,陈明辅的兴趣……”他差点说漏嘴,马上改口:“不过,他最近迷上了功夫,每天都去武馆。”
“嘎尔迪呢?”
“那家伙,好像说要去吃卷筒粉。”
“卷筒粉?”
“是啊,我也不清楚。”
“这么多好吃的东西不吃,去吃什么卷筒粉?”
“我哪知道,又不是谁都是吃货。”
塔娜脸一沉:“你说什么?”
“啊啊啊我好像喝醉了,再喝一杯。”海风赶紧拿起酒杯一饮而尽。
塔娜今天做了别的安排,嘎尔迪没来,安排也就落空了。
……阿珍?
恍惚之中,海风似乎看见了认识的人。
“那个人好像……”
塔娜抢话:“啊你喝醉了吗,我们去外面吹吹风。”
“醉了吗?”
“醉了,都出现幻觉了。”
“什么幻觉?”
“我哪知道。”
塔娜赶忙拉着他走开。
男女之间总是很微妙的,鬼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还是安全为妙。
嘎尔迪没有去婚礼,他有更重要的事情。他每天都来美食街,总是在粉摊点两根卷筒粉,慢慢品尝,他并不在意时间,很久才动一下筷子。
“是不好吃吗?”
“……”
见他沉默,摊主不再与他搭话。
每当顾客点餐,摊主总是抱以微笑应答,对每一个顾客都一视同仁。那富有亲和力的笑容以及温婉柔和的嗓音,给人一种在疲累的旅途当中停下来休息的感觉。
不知不觉已是下午。
“我要收摊了。”
“……”
嘎尔迪拿出两个铜钱,犹犹豫豫递给她。她利索地抓过去,收进钱袋里。
离开之前,摊主说到:“下次带纸币,个个都用铜钱,那得多重?”
嘎尔迪尴尬地笑了笑。
为了更好的结盟,云桑国倡议梦里人和雪地人通婚,凡是和雪地人通婚的梦里人一律免除赋税,并且做生意的可以免除借款利息,而雪地人则能够获得在云桑国的永久居住权和营商资格。
对联姻政策,大唐宗非常反对,理由是百年前的那场战争。当年,雪地人残杀了许多梦里人,经历过那场战争的老一辈虽然已经逝去,但那种刻骨的仇恨已经写在了他们的精神世界,传承下来。不过,议会的大多数人都赞成联姻,因为结盟不能只是停留在政治层面,还需要有民众的情感认同才能稳固。
最终决定权在大唐宗,为了稳固自己的王权,他也只能接受议会的意见。
年轻一代,继承先人们世世代代留下来的遗产,同时也要继承他们留下的伤害。虽然族群之间的仇恨传承对于年轻一代是茫然的,他们并不能真正理解老一辈人的情感,但依然承受了这种负担,很不情愿的接受着这种伤害,不过在友善交流的文化推动下,仇恨的声音被淹没在现实的利益当中。
每当遇到政见不合的烦恼时,大唐宗就会想起塔儿浑。
二十多年了,塔儿浑的房间一直保持着原样,只要推开房门,就能够感受熟悉的气息。
大唐宗不经意看见梳妆台上那朵琉璃百合,内心再次泛起波澜。
二十三年前,边境。
一队人马随行忽都合,来到孛脱灰家族长的面前,将塔尔浑交还给他。
塔尔浑的父亲对面前这个敌对家族的年轻人十分鄙夷,这个冬霜国皇族的未来继承人,玷污了孛脱灰家族的名誉。
“我已经有身孕了。”
两个人孤零零的站在城堡的阳台上。
面对塔尔浑的残忍,大唐宗不知所措,只是呆滞的站在那里。
或许从一开始她就对这场婚姻不抱希望。那么为什么,为什么她要同意这场婚事,为什么还要同意私下见面,为什么又要失约,为什么仍然要回来?
回想起当年,忽都合依旧无法释怀。
或许当初就不该让她离开,或许当初就应该坚定的、果断的、毫不犹豫的将她留在身边,或许当初……
海之邦的酋长换届日期马上就要到了,但是仍然没有确定的人选。邦老们不停地提醒阿巴思,让他尽早下决定。
“阿巴思,到底哪家能做你的女婿,你点一下头。”
“这有点难办,阿珍现在行踪不明,没办法指定人选。”
“怎么会行踪不明呢,她不是你女儿吗,你连自己女儿在哪都不知道?”
“她是我女儿,可是脚长在她身上。儿女长大了,不爱听父母的话,你们都是过来人,又不是不知道。”
“不管了,阿巴思,既然他们都是晚辈做不了主,不如我们这两个长辈来决定。”
大家不满。
“伊万,你怎么能做决定呢?”
“是啊,你都是当外公的人了,怎么能干涉年轻人的事?”
“我怎么就不能决定了?”
“当然不能,难不成你想做阿巴思的女婿,叫他阿爸?”
“……哼!”
“我觉得嘛,联姻什么的不重要,关键是按照日期举行让位仪式。”
阿巴思反驳:“怎么不重要,这是海之邦的传统,已经几百年了,说改就能改?”
伊万说:“那你要怎么办?”
“等阿珍回来,到时候举行联姻。”
“那要等到什么时候?”
“年轻人出去玩,疯一阵子就回来了。”
“要是不回来怎么办?”
“怎么可能不回来。”
“回来也晚了,错过了交接时间。”
“对,交接时间也很重要,也是传统,必须严格遵守。”
阿巴思说:“那你们觉得应该由谁来接任?”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都不服谁。
联姻是海之邦传统的让位方式,现在阿珍失踪,阿巴思有了延迟退位的借口。其实阿珍悄悄离开的那天,阿巴思是知道的,但他没有阻止,假装不知道。
阿日旺是最有希望的联姻对象,其父阿日古力本来已经稳坐酋长之位,但由于阿珍失踪,他的努力打了水漂,况且阿日旺拒绝提供与神鸟沟通的方法,大家更不愿意看到他们独揽大权。既然事情发展成现在的样子,索性僵持着局面更好,于是他们很不情愿的接受了阿巴思延迟退位。
不过,阿日旺这个骑士团长仍然直接掌握着海之邦的军队。
这天,总部新上任一个骑士团监察官,巴思尔古,他是阿巴思的第二个儿子。监察官和骑士团长拥有同等权力,如此一来就稀释了阿日旺的军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