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雨夜好消遣
书名:悲乎刀 作者:纺瞳 本章字数:4593字 发布时间:2021-12-27

雨脚急促而凌乱,完全不成规则。

雨帘又厚又暗,似一堵永远推不倒的耸天高墙。

雨已下了很长时间,风声渐渐弱了,阵阵春雷也变得遥远沉闷,闪电奄奄一息。

没有人可以透过昏沉沉的迷梦雨雾,清楚地感知夜是否将要结束。

雨水本该是明亮清澈的,干净纯洁的。

一淋到泥尘干燥的大地上,却显得说不出的浑浊。

大地上积成了一坑坑沉淀污黄的水凼。

于是就有那么一些狡猾大胆不安分的奴仆想要偷偷干一回轻车熟路的浑水摸鱼。

XXX

摸鱼的手其实不多,总共也只两双。

张七和李麻子一向很吃得开。

常在奴仆堆里摆谱作福,更有甚者凌辱过几次女佣,着实成了陆府底层谁都惹不起的两头吃人老虎。

一直以来,他们做事最少,拿的月银却比谁都多。

仗着偷练过十几招小擒拿手,在窝里总是吆五喝六,男仆若想吃香喝辣必得跟随他们混,受他们欺负也不敢告密,只得一个个忍气吞声。

他们干烂事时的心眼层出不穷,见风使舵的功夫出类拔萃。

所以有时一向秉公无私的许松窥出了他们的偷奸耍滑,也苦于久久抓不住一击致命的把柄,而一直不知从何下手。

XXX

雨声更密,几乎完全压迫着风声雷声,以及人的呼吸声。

雨声从一开始就毫无任何停息或减弱的征兆。

厨房北侧向左,有一排外观朴素内里老旧狭窄的小木屋。

与陆府其他屋宇楼阁的巍峨高拔而富丽堂皇的建筑特色极为明显地相形见绌格格不入,却是府中上上下下几十名男仆的天堂。

在这里,他们不必再受累吃苦,不必再被人严厉管束。

在这里,他们彻底自由,直到张七与李麻子进府之后,他们连这最后一点微贱的享受也被残酷剥夺。

现在,雨雾迷茫的笼罩下,木屋里早已响起一片闷沉沉的鼾声。

这些男仆实在很倦,困意朦胧,刚一入夜就哈欠连连。

整整一天的辛苦劳动,最终收获的只有一身酸痛和满心抱怨。

真正能饱睡一觉本就不容易。

如今他们最大的灾星许松又噩梦般地回来了。

他们的苦再也无法到比白天更丰富多彩的夜世界去倾述去发泄。

此时此境的他们,除了老老实实地钻进被窝睡一觉,还能干什么?

窗外持久不息的迷乱雨声,似乎并没有影响到他们的沉沉睡眠。

就算刚才狂烈的轰隆巨雷,他们也足以充耳不闻,安心地坠入梦乡。

只因他们无不心知肚明,无论入夜睡早睡迟睡没睡好,第二天仍是必须起床起得比主人早。

若稍微贪睡了一点点时间,比主人后起床了片刻,说不准就要被扣半个月的工钱。

对他们来说,睡觉不是休息,而是工作的一部分。

只有花他们挣命挣来的钱,才能慰藉他们疲惫不堪的身心,才能给他们足够的安全感。

头天晚上不加紧睡觉,养足体力精神,将直接导致第二天的工钱不稳当,那他们仅剩的一种享受也就难以保证。

所以他们一向谨慎认真地对待睡觉。

多年艰苦的磨砺,使他们睡觉的本事比主人强太多。

主人经常苦恼失眠,深更半夜还在书房秉烛思考,他们却能轻易地在狂风暴雨的夜里倒下便睡,即使叫他们直接倒在外面泥泞寒冷的雨地里,他们也会立刻鼾声如雷,而且淋了一天一夜的冷雨次日仍生龙活虎,身体各方面绝不出现任何问题。

他们也能和主人一样深更半夜才睡觉,次晨夜色未尽消时立即清醒,保证一整天精神抖擞,体力充沛。

主人却不行。

主人经常要等到次日太阳晒到屁股时才慢条斯理地从床上爬起来。

这样的生活规律不知究竟是幸还是不幸?

至少,这样的生活规律是每个奴仆辛苦一辈子的最高憧憬。

不管睡得多晚起得多迟,只要醒了就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无忧无虑。

在很多主人看来,仆人们反倒是无忧无虑的,他们一天到晚只需要忙完该忙的事便能睡个安稳觉,而当主人的却每天有数不清难分难解的问题需要处心积虑。

在人眼里,好像别人都比自己要活得舒服些。

XXX

春季的夜本该是令疲倦的人深感惬意,令孤独的人深感温暖。

可惜这一场来势突兀莫名其妙的雷雨却一下子将它渲染得说不出的凄清寒冷。

扎心刺骨的冷,阴诡可怕的冷,似隆冬腊月肆虐的风刀。

幸好越冷的天气,人们反而睡得越沉。

只因每个人的四肢百骸都早已被彻体的寒意冻木了冻僵了。

这种情形下,不会有多少人愿意活动。

虽然活动至少还勉强能产生暖意。

风呜呜地吹进大雨里,吹得雨点飞舞,吹得雨帘撕裂。

大雨倾盆时,星光月色也枯灭在压城欲催的一片片厚实乌云里,人的情绪罩上了一团阴影,变得有些沉闷了。

也许只张七和李麻子是例外。

这时他们的情绪非但一点也不沉闷,反倒心里很愉快,兴奋得难以入眠。

他们目光闪烁,狡黠地嘴含一抹窃笑,似两只准备偷腥的猫。

馋得已快受不了的猫。

张七从铺位爬下来,悄声一步步挨近李麻子。

李麻子居然还醒着,精力充足的大睁着一双牛眼,等了他很久。

两人目光一接,心意相通,李麻子赶紧穿好衣裤,手脚颇为麻利。

张七却一直和衣在床,全神准备。

两人小心地打开一道门缝,往外机警地张望了半晌。

许松千里迢迢才赶回来一定累垮了,加上这样的鬼天气,应该不至于半夜三更还突然出现在这里阴魂不散。

确定实在没发现许松的身影之后,两人放心大胆地溜出门。

但仍未完全放松警惕,许松这人什么都说不准,神出鬼没的,对他们而言,早已危险到无孔不入无处不在。

他们万万疏忽大意不得。

轻轻掩上门,贼一样连伞也不打就直接钻进了滂沱的大雨中。

雨雾迷乱而黑沉。

雨声喧嚣就像有无数暴躁的人在吵架。

这正好帮他们藏住了行迹,掩人耳目。

他们抹了抹满头满脸的雨水,全身上下都湿透了,心中却不禁暗喜。

幸亏天公作美,下了这么久这么大的一场雨,让他们能非常顺利地偷出陆府。

只希望在他们还没消遣痛快之前,这场雨可以持续得再久一点,声势造得更大一点,那样他们才不担心被府里的熟人发现,尤其是被许松这个最可怕的熟人发现。

他们庆幸着,雨中视线混沌不清,他们却能和往常一样轻车熟路,很快跑进了一家仍旧灯火通明的酒楼。

酒楼不大,下面一层卖酒食,上面一层作客房。

这酒楼有两个好处,一是离陆府最近,又不扎眼,二是后门左拐就拐进了一条流莺巷,巷子里不仅有女人等着他们,还有一桌桌的牌九。

酒足饭饱后正可以去后门巷子里大展宏图。

这酒楼招呼的主顾都非大富大贵大权大势。

这种低等的小酒楼只比街角的酒摊子体面一点,来这里沽酒买醉的通常是一些卑贱贫苦的老家人、怕老婆的偷腥猫、稍微有几个钱的暴发户、手脚不干净的泼皮无赖。

雨夜的生意不太好,胖掌柜本该很早就闭门打烊,只是张七和李麻子白天对他下了铁令,要他晚上开门迎着,无论出现什么情况,他们都非来不可。

胖掌柜经营这家不起眼的小酒店能勉强养家糊口,多半是因有他们罩着,根本惹不起,总把他们奉为大爷,他们的吩咐,他当然只能惟命是从。

所以说白了,今夜这里灯火未熄,是为他们而燃亮,大门也是为他们而敞开。

他们是这里最资深的常客,但他们属于那种毒瘤似的常客。

他们总赊欠,有时甚至反过来要胖掌柜拿钱,胖掌柜对他们实在没什么应付的好办法。

他们一进酒楼,柜台后焦头烂额的胖掌柜就长吐一口气,心却暗暗地提了起来,满脸假笑地忙放下手中记账的笔,热情地迎上去。

“张爷,李爷,可让小的等急了。”

张七摆出一副小财主的傲慢模样,跋扈的神气毫不掩饰地张扬在眉宇间。

他瞪了胖掌柜一眼,大大咧咧道:“你没觉着老天在下雨?雨还真不小。”

胖掌柜似这才瞧出两人已淋成了非常狼狈的落汤鸡。

他一时想笑又努力克制着,毕竟不敢得罪他们。

张七和李麻子走到最显眼的位子坐下,李麻子猛地打出个喷嚏。

胖掌柜赶忙陪笑道:“两位雨夜而来,怎么没打伞?也没穿蓑衣?淋成这样,小心病倒,要不让小的去找两件干衣服来……”

张七和李麻子交换了个淫猥的眼神,冷哼道:“少管闲事,反正待会儿咱俩到相好的屋里也是要脱衣服的,让相好的给咱俩将衣服烘干,完事儿后正好穿上。”

李麻子笑嘻嘻道:“对,你少管闲事。”

张七很重地把一张面值非同小可的银票拍在桌上,显得更眼高于顶:“袁记票号,十足兑现,快去弄两坛上等的好酒,别磨磨蹭蹭,瞧这身臭水,咱俩得赶紧灌些酒驱驱寒。”

李麻子也很重地拍了一下桌子,嚷道:“对,否则待会儿到相好那里手脚冻僵的,做事也不利索。”

胖掌柜看着银票,双眼立刻直了,整个人惊得无话可说。

那赫然是一张千两的银票!

他这家酒楼从开张做到现在十年过去了,辛辛苦苦的也从未见过这么大面值的银票。

千两对下层老百姓而言,已经是天文数字。

已经够他再开一家这样的小酒楼,够他们下半辈子什么都不做也衣食无忧。

想必这下半辈子的酒钱,他们是不消单算的。

一次性买清本就是他们这种暴发户出外消遣的一贯风格。

只是把面值如此大的一张银票捏在手里,胖掌柜却莫名觉得非常烫手。

一个在大户人家做长工的人,一月下来领的工钱最多不过几两,就算生活再节衣缩食,也不知要足足熬上多少年才可能攒到一千两。

何况谁不知道,眼前这两人是十里八街出了名的花钱手。

若说他们肯一心节俭,恐怕只有鬼才相信。

胖掌柜再没心眼也能看出这一千两的来路绝对有些不干不净不清不楚。

但他又不好直接把钱推回。

他突地暗暗咬牙,管他们呢,来路不正何苦他操心?

他只要老实本分地接了钱,端酒端菜,也算收人钱财,替人消灾。

可是这灾万一消到自己头上……

万一这钱是见不得光的贼赃?包藏贼赃也要上衙门受刑,那样一来,他的酒楼和下半辈子可就完了。

思及于此,他再不顾忌,放下银票,乱找理由陪笑道:“我看两位爷还是给散碎银子吧,这么大的面值,我……我门面小,一时半会实在找不开。”

张七冷笑:“真怪了,别家掌柜认钱不认人,你见了钱还嫌多?推三阻四的,难道老子的钱烫手?”

胖掌柜腆着一张和气生财的笑脸,低声下气道:“两位爷照顾小店已久,知道小店的本钱不高,真抽不出足够的钱找给您。”

张七翻脸往他一瞪,恶狠狠道:“今晚咋这么啰嗦?一千两你不必找,今后的酒钱都在里面,放心揣着,最近咱俩发大财了,心情正好,你可别给脸不要脸,煞咱俩的风景。”

胖掌柜仍犹豫不决地站在旁边,一双手汗津津的。

张七又猛拍桌子,大喝道:“真不要这一千两?难道从此都请咱俩吃白食?”

李麻子拍掌笑道:“好,吃白食好,我就喜欢吃白食,张哥,这一千两他不要,咱俩留着给相好。”

胖掌柜一听,吓出了满头汗,急声道:“这不……不好吧……”

张七再也压不住火,腾地长身而起。

他仗着会些武功,多年来横行霸道,还没几个人敢和他较上劲。

此时伸出一只手揪紧胖掌柜的衣襟,另一只手作势就要一拳砸断胖掌柜的鼻梁骨:“再屁话,别怨老子把你这身活腻的老骨头拆散。”

正在气焰嚣张时,一个熟悉到瞬间令他魂飞魄散的冷酷声音缓缓道:“我的骨头虽没活腻,却也生锈不大灵便,承望你不妨高抬贵手给我拍一拍。拍好了,不但保命在,而且有奖励。若是拍差了,我就把你的一身骨头拍出来。”

XXX

这语声听起来每个字都很平静,静如一湖春水,不经意地荡漾出一圈圈纤柔的波纹。

你只要一听到这语声就会觉得说话之人修养必定极好,极少有怒火中烧剑拔弩张的情况。

但没过多久,你可能又觉得说话之人城府必定极深。

他开口说话的时候,酒楼的每一缕空气似都悄无声息地冻结成冰,人人都心胆俱寒。

天地间除了他的语声,已静得可怕,连外面的风雨声也消寂了。

他的人还远在街上,语声已近在店内各人的耳旁。

他的语声不仅平静而且温柔,一字字听在耳里却响亮如凭空打下一声声霹雳,震悚人心。

以此便可断定,他内功深厚,张七和李麻子知道他外功其实很硬。

胖掌柜惊呆,更是不敢擅动。

原本想要以拳砸人的张七和稳坐泰然的李麻子已彻底反应失常。

两人如遭雷击,一起跌在地上,低垂着头,不再吭气。

只听他们身上的雨水兀自单调地滴答不已,就像他们此刻的心跳。

整个酒店沉闷得让人窒息。

他们对这个人实在太熟悉,太畏惧。

这个人在他们心中引起的威慑力,似已超过了陆四爷。

这个人正是刚从千里外急马快蹄匆匆赶回的许松。

一向大公无私、处事刻板、铁石心肠的许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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