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威远见到雪恨别时,整个人已呆住。
他好像万万也想不到雪恨别还活着,激动欣喜之情溢于言表,他的人虽还愣在那里,心中却是激动万千,眼里也已泛起泪花。
“雪……雪兄弟!”
林威远试探着喊了出来,仿佛是分不清眼前之人是人是鬼。雪恨别看着他,露出了洁白的微笑,走上前握住他的手,二人忽然紧紧拥抱住。
然后他们二人就都笑了。
林威远拍着雪恨别的肩,欣喜若狂道:“大家都当你死了,我以为你真的死了!没想到还能再见到你,我林威远真是不知道说什么是好了,哎!来来来,雪兄弟,快进来坐。”
说着,林威远已邀着雪恨别走了进去。
李拔剑看着二人的背影,也是满脸愁容,站在原地不知所措。见阮浓香没有要下车来的意思,他索性问道:“阮姐姐,雪大哥今夜看来是要在这里留宿,我们怎么办?”
阮浓香好似没有听见一般,回答他的是一阵冷风呼呼,过上片刻,只听车内之人一声冷笑,才缓缓道:“那就由他留下,我们再另寻他处落脚不就是了?”
哪知话音刚落,只听府内一声“且慢”,正是雪恨别又走出来,站在车前对二人道:“我们三人今夜就在此留宿,林兄他们家很安全,阮姑娘就放心吧。”
听雪恨别的语气好像十分信任这位林威远,阮浓香在车内不知是何表情,雪恨别心里只一阵紧张之感,心蹦蹦直跳,犹如面临大刑一般。
“好啊。”
沉默片刻,听车内人传来同意字语,雪恨别悬着的心这才放了下来,下一刻,阮浓香也已从轿内下来。看着雪恨别的脸俱是充满神秘微笑,雪恨别只觉得这笑诡异,但也没有多问,也或是不敢问。
安置好一切,雪恨别自然是与林威远在屋内叙旧长谈,阮浓香则坐在屋顶吹风。
楼下二人忆及当日与闲颂诗三人并肩大战飞鹰大盗于西岩沙漠,百人上下,万箭齐发。然,他们只三人三刀,便绝地求生突出重围,以血肉之躯杀出一条血路。
三人躺在沙漠凝望着湛蓝的天空,黄沙的颗粒随风飘来,穿过雪恨别的指缝,又随风飞向远方。他们已伤痕累累,浑身上下全是血,已没有半分力气动弹,脸上却仍挂着笑意,嘴中讲着老套无聊的笑话,也谈若有未来当如何……
林威远道,“若有命出去,我林威远一定开一家名震天下的镖局!”
雪恨别道,“那么恨别自是要与闲兄、林兄二人把酒言欢,浪迹江湖,广交朋友!”
闲颂诗道,“哈,既然如此,闲某就要名扬天下,成为江湖第一刀,完成这雄心壮志!”
说罢,三人大笑出声。
那时候,他们虽不知自己生死,却也是最开心的时候。
如今林威远真的已开了一家闻名远近的镖局,江湖之中任谁提起“林威远”、提起“江林镖局”不说一个好字?只可惜雪闲二人却是反目成仇,与当初的目标愈来愈远。
屋下不时传来阵阵欢声笑语,雪恨别好久没这么开怀大笑过,林威远是几个月以来第一个能够让他如此快乐的人。不知为何,听着雪恨别的阵阵笑声,阮浓香心里竟也多了几分欣慰。
身后一阵踉跄的瓦片声响,阮浓香一回头,却见是李拔剑正逐步向她走来,开口问道:“你来干什么?”
李拔剑憨笑道:“我睡不着,在这府上又无聊,又不好去打扰雪大哥,所以……”
阮浓香冷艳一笑,戏弄他道:“所以你就来打扰我?”
李拔剑被这一问弄得不知所措,脚步停在原地,挠着头脸上神情也显出几分尴尬,阮浓香却是被这一举逗得笑了出来,道:“好了,过来坐下吧。”
乌云密布,黑云欲压,不免令人感到一阵压抑。寒风呼啸而过,卷起地上的枯枝碎叶,今夜显然只适合呆在暖室内烤火。
李拔剑心中也正有此疑问,问道:“这么冷的天,阮姐姐你为什么还要坐在这里?”
阮浓香淡淡一笑,“因为——我喜欢。”
这个回答算是把李拔剑嘴里的话彻底噎住,于是他也很识相地没再问下去,转而道:“也许雪大哥来这里是一个正确的选择,他很久没有那么开心了。”
“那不是很好?”
李拔剑继续道:“可是雪大哥的快乐,是沉浸在过去的岁月里。我是真的敬仰雪大哥,希望他从今以后也能够笑得这么开心,但……一个人若总是活在过去,总是守着过去不复存在的事物不放,又怎么能真正开心的起来?”
听见这番话,阮浓香不禁有些吃惊,惊讶于眼前这人小小年纪却能说出这颇有道理的番话来,转过头去看了他一眼,瞥见李拔剑脸上的神情竟是更比往常认真严肃。
接着,他又道:“我想,这世上若还有一个人能够让雪大哥真正开心起来,那只有阮姐姐你了!”
阮浓香心中一震,接着大笑出声,“你讲笑话的功夫可不怎么样,还是再多学学吧!可别向下面那个人,又闷又傻,总是被人害了还要帮着害他的人说话!”
不止是雪恨别开心,此刻就连阮浓香也发自内心笑了出来。见她笑靥如花,双眸似有秋波闪烁,李拔剑竟也一时看得呆了,待回过神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礼,偏头小声嘀咕道:“雪大哥既不闷也不傻,他只是不喜欢讲笑话。况且,我刚才说的都是真心话。”
女人的笑声戛然而止,心里回想着李拔剑刚才那番话,只觉得可笑幼稚——一个人快乐与否,都是他自己的感官感受,旁人或许会影响,但最终的情绪也是由他自己而控制。若连他本人都无法从中脱出痛苦,旁人即便使出浑身解数,又怎么能令他开心起来?
这是阮浓香的想法,但她并没有说出来。因为人的想法各有不同,她既然与李拔剑所想相悖,又何须再说?
不多久,屋内的声音停止,阮浓香也站了起来,道:“已经很晚了,去睡吧。”再一眨眼,屋顶已不见她踪影。
雪恨别走出来时,身上虽感到寒意阵阵,但心里却十分温暖,脸上止不住的微笑便足以说明。若不是天色已晚,他甚至都不想去睡觉,巴不得与林威远秉烛聊上个三天三夜。
踏着寒风,雪恨别也已回到屋内躺下。火焰光影摇曳在屋内,桌上的烛火舍不得熄灭,仿佛只要这烛光还亮着,今夜就永远不会过去,那么他也能永远留住今夜的快乐。
雪恨别枕着双臂,看着天花板,昔日种种美好忽又成默片在眼前播放:与闲颂诗的初次相见,与林威远的喝酒相识,还有宴请宾客、大设宴席的那些日子……
沉浸在这样的美好与快乐中,渐渐地他也带着幸福睡去。
漆黑的夜,寒冷的风,傲然的梅。
此刻府内上下,人俱已熟睡,便只剩林威远一人还站在院内梅前。
他好像是有心事,如一具冰雕般屹立不动,任凭寒风吹打,鼻子双颊皆已被冻得通红,眼睛也是连眨都不眨一下。
难道他也同雪恨别一般在回忆往昔?
不,过去已是过去。林威远绝不是一个念旧的人,他喜欢未来,喜欢充满无限可能与希望的未来,他要将江林镖局做得更大!
念及至此,拳头不禁握得更紧几分,眼中忽冒出几分愧意与心痛,却好像是做了一个重大的决定一般,人更坚定了几分。
梅的冷香沁入心脾,也让立在树前的这座冰雕神情慢慢放松下来,就像是一个把弄风月之人在静静赏梅。
满院梅花开的正好,林威远站在其中,倒真颇有几分诗情画意。只可惜一人赏梅,却未免显得有些孤单,雪恨别也已睡去,否则二人若是俱在,说不定还真的可以聊上一整晚。
雪恨别虽未在,却来了另一个白袍人。
这人手中拎着一壶温好的酒,脚步悠哉,正朝林威远缓缓走来。帽兜虽隐蔽住他的一双眼,却未掩住他嘴角闪过的那抹邪笑,整个人也带着几分傲慢,此等身形背影,不是闲颂诗又是谁?
“威远兄,好久不见!”
走近时,闲颂诗方摘下帽兜,轻掸去石凳上的雪,又用一块锦缎布擦了擦才坐下来。他的眼神里全是不屑与自大,下巴高抬几分,像是藐视一切众生,唯我独尊。
林威远叹了一声,转身坐下,双眼却是不忍去看眼前之人。
想来闲颂诗当初也不是这般模样,他静时风度翩翩,温文尔雅,武时刀法也是威猛有力,当断则断。林威远实在想不懂,眼前这位有着大好前程的白衣公子究竟是怎的变成如今这般偏执自负的模样?
又想起当初三人的话语,林威远不免也开始如雪恨别一样伤怀。
物是人非,如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