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放龙带着沉檀在二楼看彩虹,外祖父就在三楼继续晒苞谷粒。
那是沉檀记忆里第一次看见彩虹,颜色很淡,像弯弯地月亮。
“那是彩虹桥。”吴放龙这样告诉沉檀。
“月亮。”沉檀很认真回答他:“桥不弯……桥直……”
从南关到北关。
沉檀从来没见过弯弯的桥。
吴放龙不跟她争执,只望向远方,仿佛在希冀着什么。
后来吴放龙离家应征入伍后,沉檀每次想起这一天,都很想回到过去,去问问那个看彩虹的少年,是不是从那刻起,就萌生了飞出去的念头。
飞出去,飞出去,飞出去吧!
外面有更广袤的天地,有祖国大好山河!
善于飞翔的鸟儿不该被囚在笼里。
捕杀猎物的猫咪不该被驯做宠物。
好男儿应志在四方……当然,囿于厨房与爱,也并非不算得好男儿。
外祖父便是如此,一生都在琐碎小事中操劳。
苞谷粒晒好,便准备装仓了。
家家户户都有的粮仓。有用黄土围的;也如外祖父家一般,在建房时,就规划出个空间;不过更多的,是用草席卷,就竹子外边那层皮剥下来,编制成长长的卷,等粮食堆做小山后,就从底下一圈圈的卷起来。见过做蛋糕时涂奶油吗?就像那样。
优点是便宜,方便,缺点当然明显,不防水,不防潮,还容易进老鼠,储存不当,粮食就全毁了。
不过有些人家是要拿去卖的,倒也无所谓了。
苞谷粒装仓时,外祖父总要比别人多一道工序。
把纯木头做的风车,同吴放龙抬上三楼。
说是风车,实际上叫风谷车。
算是农村常用农具。
主要功能,车走谷粒中的杂质,例如草屑、谷糠、秸秆碎。
顺带也能检查出来一些瘪粒。
二楼通三楼的楼梯没有扶手,吴放龙抬得很小心翼翼。
他瘦弱的身躯,不高的个子,很难同身强力壮,正值当年的父亲形成默契配合。
吴放龙开始抬前面,因为楼梯向上,前面的人抬得轻巧。
可他没有这种独当一面的经验,先是不知道该正对风车侧面,还是背对。
倘若正对,手好使力,但看不见路。
倘若背对,能看见路了,可手反在后面抬东西,怎么都使不出劲儿。
“背对着路。”富有经验的外祖父给出了答案:“不要担心看不见路,你在上楼梯,眼睛长在脚后跟上。”
沉檀后来读了许多有关教育的书,发现教育家对于教育孩子总结了许多经验。
比如这个时候,父亲应该放手,让孩子自己琢磨出答案,或许就能造就一个发明家来。
若孩子实在想不出解决办法,让他多尝试几遍也好,会做实验,以后成个科学家也说不定。
再不济,叫孩子能主动向父母求助,这样可以增加亲子关系,能让他学会,自己不足时,及时向有能者寻求帮助,以后出身社会,也可以少走些弯路。
可外祖父就这样直接说出了答案。
沉檀读那些书时,便在思考,是不是就因为外祖父对子女这般教育,子女文化程度又低,所以才导致后来,他的几个子女都对他索求无度,全无顾忌。
在前面抬的吴放龙听了父亲指点,像是找到考试的参考答案,虽仍是抬得颤颤巍巍,但表情肉眼可见自信起来。
不过很快,他又遇到了新问题。
二楼通三楼的楼梯是两截的,中间有个转折,风谷车又长又直,完全抹不过弯去,他在前面领着路,尝试好几次,抬后面的父亲总是被墙角抵住。
不知是力气不足还是太过尴尬,吴放龙面红耳赤站在那里,手足无措,等父亲的参考答案。
“我来前面,你来后面,要接住,抬不动了跟我说一声。”外祖父可能无心做教育,他有更要紧的农活要干。
吴放龙讷讷地同父亲换了位置。
外祖父在前面,背对着风谷车侧面,双手放在后面,握住风谷车的两个把手。
吴放龙也做好准备。
“起——”外祖父像喊号子那样,这个字喊得饱含力气,他抓起风谷车,先拐小小的弯,往前挪移几步,再拐小小的弯,再挪移几步……一遍遍不嫌烦也不贪婪的重复。
吴放龙跟在后面,不如何使力,只消保证风谷车不拖地增加摩擦阻力就行。
这个转弯,轻轻松松过去。
“哇……”沉檀欢呼,看两人抬到三楼。
她跟在后面,有时跟得急,吴放龙不小心后退半步,险些踩到她。
“别捣乱!”吴放龙语气很虚,也很凶。
沉檀不跟那么紧了,看他们往上抬。
到三楼平顶出口,那有个高高的门槛,平日里为着防暴雨洪水,今日却防住了风车。
“哟——呵——”外祖父像身上有使不完的力气般,拼着一股劲儿上来,用一口气把风谷车前端抬上了门槛。
上门槛就好办了,杠杆原理,往那头拖一下,就把大部分重量带过去了。
吴放龙轻轻抬起风谷车后脚。
“笃——”
风谷车发出老和尚敲木鱼般浑厚的声音,安稳落地。
“富人思来年,穷人想眼前。人都会有走弯路的时候,但不要只看到眼前这段弯路,见弯就想拐,容易摔,听懂了莫得?”外祖父难得有教育儿子的时间。
吴放龙听着,似懂非懂点头。
没闯过社会的人,哪里听得进、听得懂道理呢?
外祖父又顾不上他了,风谷车搬到位,要车苞谷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