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寒,贾定惜并肩而坐,诉些情愫。二人再行上山。
行约半刻,见贾定陌自山上而来。
但见贾定陌神采奕奕,脚步健硕,并无半分颓废萎靡之气。
二人不去理会,步不歇,眼不瞧,与贾定陌错肩而过,贾定陌道:“贾定惜,见了兄弟也不知道招呼,一个庶子也这般无礼了。”
二人停住脚步,贾定惜恶狠狠瞪了贾定陌一眼,凝寒倒行了个虚礼。
贾定陌道:“别整这些虚的。我与冷氏……额……师弟,往日有些恩怨,今日了结了结,你贾定惜闪一边去。”
贾定惜三刃刀一指,怒道:“你敢!”
贾定陌冷笑道:“就凭你,可没那本事拦我。”
贾定惜也不答言,挥三刃刀,直指贾定陌。
贾定陌飞退撤身,于身后取下一柄长剑,此剑与贾定陌平日之剑想比,略窄,略短,通体泛红,浮点点红光,似血一般。
贾定陌持剑,并不出鞘,直战贾定惜。
一个铁心坚毅,刀刃寒寒,划出道道弯月,刺出点点寒星,
一个游戏心思,红光泛泛,逼走月色,赶走星辰。
二人又来有往,贾定陌眼见着便要败下阵来。
贾定陌忙飞出阵外,喊道:“不打了,不打了。”
喊了数声,贾定惜方停下,持刀立在那。
贾定陌道:“你也不嫌累的慌。我有此剑在身,即便连战数月,也不知疲乏的,你到时候败了,这丁点的面子,可是都没了。”
贾定惜道:“再战又何妨,你若再找寒弟麻烦,必不饶你。”
贾定陌道:“好了好了,看我面上,我不跟冷……冷师弟计较便是了。”
贾定惜怒道:“你……”
凝寒忙上前拉住贾定惜,道:“理他作甚,自个气自个,不值得。”
又对贾定陌道:“师兄方才若是拔剑出鞘,输赢也未可知。怎的,此剑不敢见人么。”
贾定陌道:“你又想害我。不如陪我快活快活,我便告知你此剑来历,如何。”
凝寒略笑一声,道:“好啊!”
忙调灵蛇剑,直迎贾定陌而去。
贾定陌一见,忙喊:“我认输,认输。”
凝寒一笑,收灵蛇剑回至腰间。
贾定陌道:“不曾想,冷师弟得了墨追堂主真传,早知如此,也不招惹你了。”
又道:“先坐,我将此剑来历讲给师弟听听。”
贾定陌本就气若,能独自行至此处,也算不易。
想着找点乐子,一个个的看着也不敢招惹,只得作罢。
待歇息之际,见崖壁之上,有一女子在冲其招手,贾定陌便走了过去。
但见一座绣楼,门前点烛,窗底焚香,那女子穿一件红色素纱衣,随便挽着头发,赤着脚,倚在门上,冲贾定陌招手。
一观其容,贾定陌双眼已直,再观其貌,早已失了魂,便进至屋内。
一时尽兴,那女子起身道:“公子快去吧,这里不是你久待的地方。”
贾定陌道:“你让我去哪,我舍不得你这里。”
那女子道:“公子果舍不得?”
贾定陌称是,道:“你若能长长久久的陪着我,才好。”
那女子自墙上取下一柄剑,递与贾定陌,道:“你我若有缘,公子必能拔出此剑。”
贾定陌接过剑,一把拔出,却见,剑无剑身。
那女子道:“妾身便追随公子一世。”
又道:“此剑名为忠染,配此剑在身,永不知疲乏劳累,切记一事,此剑既成,便永不可出鞘,出鞘噬主。”
说毕,周身一转,化作剑身,飞剑回鞘。
贾定陌揉揉眼,绣楼亦无了踪影。
一时,贾定陌觉气息复旺,伸手抚剑道:“我定不负。”
不负?不负何?人?可真?情?可实?家?国?父?亲?宗?名?心?剑?
凝寒听罢,笑道:“这敢情倒好,往后糟蹋起人来,更肆无忌惮了。”
贾定陌急道:“我糟蹋谁了我,及时行乐也算不得过错……”
凝寒拉起贾定惜便走,道:“师兄与我等并不同路,就此别过。”
贾定陌忙追上去,道:“冷师弟既要登山,你我一道同行,如何?”
贾定惜挥三刃刀将贾定陌推开,怒道:“走开,用不着你多事。”
贾定陌恨恨道:“好,好好好,等回去了,看怎么收拾你。”
说毕,啐了一口,转身,恨恨的走了。
凝寒与贾定惜同行半刻,贾定惜忽的立住,一把拉住凝寒道:“寒弟莫走了,前面没路了。”
四下张望,仍不见前路。
凝寒笑道:“师兄瞎说什么,明明……好好的。”
话出一半,凝寒已猜得缘故。
又道:“想来,师兄是不能再往前了。”
贾定惜道:“寒弟快些去吧,莫耽搁了时辰。”
凝寒道:“无妨,再坐一会。”
凝寒拉贾定惜一旁坐了,贾定惜又催促数次,凝寒只得起身别过。
凝寒独自行约个把时辰,见路旁坐着一人,那人见凝寒身至,起身施礼道:“师兄有礼。”
看那人,眉如墨染,唇若丹砂,穿一身墨染绘边雪笺衣裤,外披一件赤红掐牙百文窄袖袍,头戴一顶墨鼎冠,腰缠一根水纹束带,背负一宝剑,手持一楷书折扇。
凝寒还礼。那人道:“小弟灵虚观,涭泽川。”
凝寒闻得灵虚观三字,难免心中不悦,仍道:“长生门,冷凝寒。”
凝寒冷笑道:“师兄既是灵虚观之人,为何不与众人同行。”
涭泽川道:“灵虚观污名,想必师兄已然知晓。小弟怎能与其同流,污了我心。”
凝寒道:“不如说来听听。”
涭泽川笑道:“也罢,若小弟不说个明白,师兄定要将我与那一干人等混为一等了。”
涭泽川之祖父曾为沧海朝中之臣,虽官职不高,也算有些威望。
奈何,朝中风气不正,遂辞去官职,倚祖上所传家业,偏安一隅,并有令,族中人暂不得入仕。
涭泽川父辈,兄弟辈,皆遵此令。沧海向来以文墨为先,涭泽川族人亦是如此,又涭泽川祖父为官之时见闻颇广,深知笔墨深意,故族中风气向来清高正气,非一般凡夫迂腐之人所能相比。
涭泽川自幼,受其祖父亲自教授,早已千百文墨在胸。
在四五岁时,灵虚观观主付经义亲自到访,欲收涭泽川入门下,并言,此子将来大有所成,为我灵虚观鼎旺所需。
涭泽川祖父言辞拒绝。
奈何付经义再四来拜,仍被数拒,后放下狂言,一心用强。
涭泽川祖父不敢与之硬碰,遂提出三个条件,一不入观门,二不行拜师礼,三所习功法需族人过目。
付经义思虑数日,仍是应了,授涭泽川灵虚观弟子身份,派教习与涭泽川同居一院,平日教导。
这一干教习平日所授,哪入得了族人之眼,平日里难免受族中训斥,只得寻些族中人中意的,悉心传授。
平日里,涭泽川随其祖父起坐,仍以笔墨为先,一干教习有所叨扰,免不了一顿怒骂。
可曾想,这二十余年,这一干人,虽有这教习之名,倒要时时看众人脸色行事,过得远不如个下人。
凝寒道:“师兄略比小弟年长,小弟失了礼数,师兄莫恼。”
涭泽川道:“灵虚观的污名,倒让我家族蒙羞。若非不得已,愚兄也不提这名头。”
凝寒道:“略领教过一次,道也觉有些不堪。”
涭泽川道:“所为何事,师弟不若说来听听。”
凝寒道:“也罢,讲于师兄听听。”
凝寒便把与灵虚观众人相遇,及之后诸事讲了个明白。
涭泽川笑道:“这倒是灵虚观的做派。这仅师弟所见,师弟未知者,更是不堪。”
凝寒道:“师兄本是灵虚观门人,说此话,岂不是有欺师灭祖之嫌。”
涭泽川道:“我呸。灵虚观做尽我等不齿之事,也敢妄称师门。论功法,灵虚观主修阴阳互补,本也是阴阳相生,正派功法。谁曾想,一个个乌烟瘴气,倒成了观中男子好淫之由。观中一干女子,哪还有个好结果,做尽苦差,任人作践,本应是百花争艳,却一个个如残絮随风。”
凝寒一惊,不知作何言。
涭泽川道:“莫再谈论此事。不如你我同行,也好有个照应。”
凝寒应了。
二人并肩同行,涭泽川道:“师弟可有所获?”
凝寒道:“未曾。”
涭泽川道:“师弟可有所喜,抑或所求?”
凝寒略思,摇头笑道:“虽得以上山,我却不知究竟因何到此,更不知这机缘二字究竟为何物。我修行尚浅,更不知究竟要得些什么。不知师兄想得些什么?”
涭泽川道:“虽族中以诗书文墨为先,书法更是超群,奈何,虽临摹甚多,却难有一帖令我欢喜。传闻仙山之境,藏诸界至宝,若得以寻得一二,也不枉此生。”
凝寒疑道:“这与修行上有何益处?”
涭泽川道:“修行?我要这修行何用。倒不如与书香为伴,倒也逍遥。”
凝寒不知涭泽川为何有此想法,也不便多问。
行走间,涭泽川道:“这所在倒是不错。”
凝寒抬头看时,见一处院落,翠竹环植,掩宣墙碧瓦,清溪揽泉,浮墨香悠远。
二人推门而入,见竹壁青格,玉纱垂悬,廊下尽摆笔墨桌案。
廊间穿行,并未见一人,待行至厅上,见一书生正伏案执笔。
那书生并不抬头,道:“此为书斋,若为剑法修为,请另寻别处。”
涭泽川施了一礼,道:“晚生有礼。晚生一不求剑道,二不求修行,前辈既言书斋,想必,定有晚生所寻。”
那书生道:“所求为何?”
涭泽川道:“一帖足以。”
那书生道:“一帖又有何用?”
涭泽川道:“悉文墨之意,足矣。”
那书生道:“本是堂堂男儿,一不安社稷,二不保江山,立于世间,只以文墨为幸,又有何用?”
涭泽川道:“洞悉文墨,同样可保江山,安社稷。社稷江山,君之所重,任贤臣,礼贤能,举治世能臣,信护疆良将,足以安保天下。我等布衣,无明君之贤,无贤臣之能,仍满怀天下之意。君有恙,可护君侧,国有难,可守疆土,纵不入朝,也不负君上,不负黎民。”
那书生搁笔起身,推一门而入,道:“随我来。”
那书生引二人进一楼内,道:“此楼内所藏,乃三界所有书卷,簿册,随你二人取用。”
言毕,坐于案前铺纸着墨。
二人谢过。
一楼尽是各色简书,涭泽川看罢,只身上至二楼,
二楼尽是各色藏书,
又上至三楼。
涭泽川于三楼略转,见各色名家字帖,多为幼时所见,又翻看数帖,亦不慎满意,复又开一帖,但见帖上,字字阴柔,却笔笔如剑,正气尽显。
涭泽川大喜,遂携了下得楼来。
凝寒本于文墨无意,便只身于楼内闲逛。
忽见一卷骨玉书简,色泽与腰间白骨扇极其相似,便欲上前取看。
凝寒方一伸手,却见那书简没了踪影,凝寒只得退回,方退两步,那书简复又现出。
凝寒正不知何故,闻得那书生道:“此简本与你有缘,奈何时机未至,不可急。”
凝寒道:“此简可有玄机?”
那书生道:“幽冥界之物,多言无益。”
凝寒又有所问,那书生却毫不搭理。
涭泽川下的楼来,凝寒闻得声响,也赶了过来。
涭泽川道:“敢问前辈,此帖可否赠与晚生。”
那书生瞥了一眼道:“以墨入剑,也是奇才。方才所言不求剑道,不求修行,岂不是妄言。”
涭泽川道:“恕晚生唐突,只是此帖甚合晚生心意,还望前辈指点一二。”
那书生道:“墨为引,剑为道,文为始,武为终。执笔泼墨,来日助你朝中画江山。”
涭泽川道:“晚生并无入仕之心。”
那书生道:“可惜,可敬,莫忘,莫悔。”
随手一挥,案上一笔已入涭泽川手中。
那书生道:“此笔名为银毫,长六寸又六,嵌刻《墨剑游》一卷,从今弃剑执笔,助你得成。”
言毕,执笔一挥,二人已立于院外。
二人欲进门道谢,却难开院门,只得门外施礼谢过,转身离去。
凝寒道:“师兄求帖得帖,当是一贺。”
涭泽川谢过,道:“师弟可有所得?”
凝寒摇头道:“未曾。”
涭泽川不禁叹了一声,道:“也罢,我伴师弟再往前行,兴许可获一宝。”
凝寒道:“师兄尽快寻路下山去吧,恐已再难上行。”
涭泽川不信,执意伴凝寒一行,待浓雾阻路,只得拜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