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笔终是末,横眉岂已断缘。
……
颓恒夜霜欲落,云月银弦愁绝。
夜是召鬼时,万古不变,凡人血肉之躯最招鬼魅魍魉来食人肉。
月光透过暗涌流动的黑云投至偏僻村落。
这处荒草萋萋、古木幽幽的村落处处充满诡寂的沉重,以及毛骨悚然的啃食咀嚼声密麻起伏入耳。
嘶声裂肺的惨叫声中伴随着鬼影绰绰,身影瘦长佝偻汹涌叠作一团,带着腐烂的腥臭味龇牙咧嘴向毫无抵抗之力的肉体凡胎扑去,惊慌中的逃蹿背后是指爪张扬的咆哮饿鬼。
饿鬼空洞的眼里倒映着这些逃窜之人的恐惧、忿恨的害怕面容,这些人看着嘴边垂着臭涎,像看饱腹之餐的饿鬼,只无助的摸爬退后。
前后左右有无数双冒着幽幽绿光的眼睛在盯着这些人,这种凝视像饥肠辘辘的山间野狼垂涎猎物。
皲裂腥黑的脚掌踩着潮湿肥厚的青苔步步紧逼,尖利斑驳着臭垢的兽甲在青苔上刮下五道爪痕,层层剥落的青黑中夹杂着耳目皆惧的狰响。
鬼影下的人,害怕得身体逐渐蜷缩成一团,无论这些人如何求饶惊叫,森寒的鬼影也听不懂,它们只懂得面前这些不安分的东西是大餐,是美味佳肴。
苍白的哭喊和沙哑又尖利的惊惧声在夜色中迅即漆黑,哭泣的人无路可逃,被狰狞可怖的枯爪勒紧身体的脖颈,旋即一圈圈大力收紧,这些人无助的人在挣扎中脸部肌肉向下收缩,而喉咙里的舌根拼命伸出嘴巴汲取氧气,眼眶撑得几近欲裂,圆凸的眼球无神地盯着地面,或者更深的地方。
大概是咫尺之距的死亡深渊吧。
而他们还头颅上黏附着这些怪物潮湿的恶臭涎水。
夜色幽寒,空气中弥漫着淡淡血腥气,只见鬼魅张开冒着热气的血盆大口,伸出甩卷于脖颈处的腥红舌尖,迫不及待的扫过爪下惊恐颤抖的头颅,发出头皮发麻的嘶吼声,正欲大快朵颐时。
猝不及防的一股凉意穿透身体,毫无阻碍刺进背脊骨,然后攻势凌厉穿破吃人怪物的心脏,仿佛禁锢千年的寒意突然得到释放,一瞬间颤抖腐烂的尸体上流出来黯黑冰凉的血,喷溅四溢,蜿蜒覆盖了幽沉的天与地。
“浮岚,来。”惊叫和兽嘶中响起清浅不着痕迹的一道呼喊。
这呼喊寒冽又清冷,无悲无喜,音色静淡中却又有着洞破心底的微倦悯溟。
如若上善若水,厚载万物。
但见那方前穿透鬼影之物,是一把剑身细长、通身流畅萤霖之色的温润玉剑。
这把通体玉白的浮岚剑此刻正插于佝偻鬼影的背脊上,而浮岚剑因这一声呼喊,剑身微颤,于那背脊中旋转一圈后,“呼”的飞拔出。
拔出的刹那间,那死透的鬼影便顷刻间化为灰烬,乌有于天地间。
玉白的温润剑回到那身袭莲纹袍,灰发挽莲冠的清隽男子手中。
他神色平恹,面色微白,空余些许大病初愈的虚力孱弱来。
他身形相较之前清减了不少,白袍甚至有些空荡微宽起来,鼻尖的那粒小痣无端透出些淡淡的愁锁。
佡(xian)允盯着这些在一旁忌惮于他不敢动弹的鬼影,他面上平静无波,深不见底的目光却染上些如刀似剑的锐色。
这锐色闪来的倏间,他手中的浮岚翻转抖直,于他身侧散发出戮气,他步步沉稳朝鬼影们走去。
斩立绝般的气势叫这些周围蛰伏暗处已久的鬼影发出阴沉的嘶吼。
黑雾般的暗夜中佡允缓步前行,向着那些如毒蛇猛兽出笼前赴后继扑来的重重鬼影挥动手中的浮岚剑。
他利落的将身前的鬼影从头劈成两半,耳边是死亡的扭曲尖鸣。
手中的剑芒如星月集辉,气劲磅礴细腻。
只见浮岚在他手中如日中天,银白的剑光在空中凝聚出残星,剑光与白袍所至之处皆掉落无数的鬼影头颅,如雨打珠盘见声即落。
那些无头之躯还在原地打转,随后头颅落下之刻,这些无头之躯便也断了生息的沉重砸在地上。
这时一道萤光自佡允腰间突显,他身形停顿,面色平静无波的缓缓触上腰间传音玉石。
而后他唇峰敛起,喉头有些痉挛般堵涩,他眉间肉眼可见爬上凝重之色,黑琉璃般的眼珠骤然沁满颤动的雾霭。
他垂眸盯着手中剑上缠染上的黑色血迹,有些许失神,随后眸光流转之中似溅起几点猩色的星火,他偏头冷笑一声,旋即手中剑翻转朝后,头也不回的刺穿向他背后袭来的怪物头颅。
漆黑的血珠溅上他原本一尘不染的灰发、白袍,如同白玉溅上了瑕疵。
剑冻疏色恹平,露瑟已入肌骨。
他立在昏暗天地间,缓缓垂下手,而攥着剑的嶙峋指节分明收紧,蹙起的眉眼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沉降于寒冰中。
他需得尽快解决此处患难,随后尽快赶回无根净池。
……
无根净池处,不知香浸入云雾。
清水悠悠,碧叶接天,水寒烟淡处,蒂莲花魂两处开。
迷雾开豁,隐约露出池沿的轮廓,乌发染着皑皑白霜色的拺(se)慈此刻负手而立看着那朵开得盎然蓬勃的禅莲。
他目光投至白莲之中的蕊心,齐齐长全的金蕊在漾动时露出其中的隐藏的缕缕红蕊。
那红蕊嫣如血浸过一般,显得妖异异常。
平日笑意盈盈的拺慈如何也笑不出来了,他眸色微沉,侧身转头看向不知何时被他捆回来的丢至一旁的朗瑛。
他压低了眉眼,面色不善的质问道:“你修炼时到底生出些什么嗔痴来?!又长出了这红莲蕊!”
这红蕊几乎让佡允的剖心付出功亏一篑。
拺慈声色颇有些恨铁不成钢,只得瞪着眼珠厉声一字一句道:“你知不知道佡允为你,付出了多少心血代价!”
“够了!”朗瑛无情打断拺慈的话语,声音是溃破的冰裂。
他用一种恐怖幽深的目光盯着拺慈,目眦欲裂的怒吼道:“佡允佡允!就知道说他!我没求着他为我做什么,是他自己心甘情愿像条狗一样付出,怨得了我?!”
朗瑛蜷在地上仰起头怒吼着,他呼吸急促极了,喘息吁吁间还不住的扭动身体,妄想挣脱束缚。
拺慈将朗瑛的扭曲躁狂和强烈嫉妒尽收眼底,淡漠疏离的看着他,神情有一丝失望透顶。
而后他拧眉看向不知何时出现在朗瑛身后的佡允:“这就是你花了永止此境的代价换来的结果。”
朗瑛原本扭动的身子生生僵硬住,他觉得浑身血液像倒退冷却了一般,面色骤然难堪起来,竟是丝毫没有转头直视身后人的胆子。
朗瑛身后的佡允身形怔顿神情恍惚,如玉清憾的面庞像沉水般蕴了极致的冷寂绝望。他苍白的唇色显得越发浅淡,目光几近有些涣散,其中一片苍凉清桑。
他身形清减单薄,在这一刻显得无比颓败脆弱,不堪一击,如枯木朽株。
他竟是满腹愁肠无处叙,身如竭滞空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