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道红莲飞身往上,遥见凝寒在前,拔剑出鞘,绿光浮浮,待飞身近前,喊道:“冷凝寒,纳命来。”
凝寒转身一看,却认不出是何人,见其执剑来刺,忙飞身躲避。
忽见红莲猛受一击,整个身子狠命糊在地上,爬不起来。
但见柳魄缓落而下,喝道:“敢在此处行凶,放肆。”
又抬臂一挥,红莲身受一击,不知飞落何处。
凝寒施礼道谢,柳魄也不言语,飘身离去。
忽闻得一人道:“不曾想,这血脂剑,到你手里,竟如此无用,可惜了这件宝贝。”
凝寒循声看去,却是那荒原四子,从旁而来,说话者正是那负刀之人。
凝寒不知其四人底里,仍是恭敬行了一礼。
四人走上前,那人又道:“我等奉先生枯槐长老之命,特来此地。临行前,先生有言,此行必能再见血脂剑。先生本不善占卜,我等也不将此话放于心上,谁曾想,倒是真见了。可惜,其主难免有些,无用。”
凝寒不知其所言为何,满脸困惑。
那人又道:“你,丝毫不知?”
凝寒摇头道:“不知。”
那人道:“也罢,血脂既认你为主,也该将于你听听。”
那书生打扮之人道:“立于路中,似是不妥,不妨旁坐,再言不迟。”
说毕,请凝寒一旁石旁同坐。
凝寒席地坐了,那负刀男子坐于一大石之上,双腿打开,闻那书生咳了两声,方才整了整衣服,依旧坐姿豪放;
那书生席地盘腿而坐,手持一支金枝,不住的在地上乱画;
那负弓女子倚一大石而立;
那别镰刀男子,亦于一石上坐了,双腿收拢。
那仨人也不言语,只那负刀男子讲于凝寒。
那戎荒之上,本有四兽,一赤目黑狼,一红线巨蟒,一白羽雄鹰,一雪毛雄鹿,自荒原之人初立,便尊四兽为圣。
百年前,四圣兽接连飞升,其遗骨便化作四件神兵。
赤目黑狼化作一刀,名曰吞月,现认素阙为主;
红线巨蟒化作一剑,名曰血脂,不知所踪已近百年,遍寻无果,现朝峦所持,乃是依样而仿;
白羽雄鹰化作一弓,名曰引雷,现于敖云所持;
雪毛雄鹿化作双镰,名曰辉环,现归银霜所用。
素阙道:“神兵认主,本应修为大涨才是,方才见你,竟毫无还手之力,若非旁人援手,今日定要死于此地。我也不需自夸,我等三人,自神兵认主,于荒原诸部,可曾有过敌手。看你年岁,也不比我等小多少,却是如此不堪。”
银霜移身,坐于凝寒身旁,两指按于凝寒脉上,道:“若说无用,反倒是我,耽误了这辉环。我自幼所学乃是医道,现偏要我去打打杀杀,我哪受得了这个。”
敖云笑道:“这辉环本就是医道神兵,于你倒相契合,你也不曾想想,这些年,倚靠辉环,你救了多少性命。现时候,倒也太平,也用不着你打打杀杀的。”
银霜笑道:“医家行医,又怎能在意虚数。我倒是羡慕你,倚靠引雷,一跃入云,半刻千里,这本事倒是比我厉害。”
敖云笑道:“素阙仗吞月,以一敌百,这才是荒原男子应有本色。”
银霜笑道:“我等柔弱,倒真不敢比。”
朝峦手中停住,抬眼盯了凝寒一眼,凝寒一心留意他几人谈话,倒也没在意。
朝峦抬起头,直起身,顺手将金枝收起,摇了摇头。
素阙欲问,却立马止住。
银霜将手移开,道:“五道灵力并存,也是难为你了。”
众人皆是一惊。
银霜又道:“因何致此,灵力不合,于修行可是大忌。”
凝寒见隐瞒不得,只得将此事略略相告,含糊一应。
朝峦亦是叹了一声。朝峦道:“我等欲再歇息片刻,你若是有事,不若先行。”
凝寒本不愿多待,闻得此言,忙起身告别。
仅行数步,朝峦起身,拱手道:“敢问道友名姓,师门。”
凝寒回身还礼,道:“长生门,冷凝寒。”
说毕转身便走。
待凝寒走远,三人围上前来,朝峦道:“长生门本与我族有些瓜葛,虽时日久远,旧怨已解,可族人有芥蒂者甚多。先生命我等,回程时助其一助,也不知何意。”
素阙道:“先生之言,想必不会有错,依命便是。长生门之事,于我等有何关系,必定是血脂有难。趁此机会,让长生门欠我族一个人情,也不是坏事。”
又道:“你方才摇头,是何意思?”
朝峦道:“自方才,我便为其占卜过往,本欲一探其之根本,诸法试尽,竟无一得成。”
众人不免倒吸一口凉气。
素阙道:“诸部之中,占卜之术,有谁比得过你,怎么会……”
朝峦道:“纵使你这杀伐之人,我也敢卜得十分,倒是此人……”
素阙道:“传闻血脂剑不全,莫不是如此……。”
朝峦嘴角硬生生一提,道:“此人,此剑,谜团甚多,待回部之后,且问先生。”
素阙道:“那这幽冥界之乱……”
朝峦道:“确有此事,然时日尚早,若要转圜,看他来日可否功成。”
凝寒行了一程,闻得身后一人道:“据传长生门包容天下,纵使妖族之人亦可在长生门谋得高位。不曾想,今日长生门竟与洪荒邪 教勾搭,真是所言不虚。”
后又闻得一串笑声。
凝寒回身看时,却是金文寺众人,只七人,唯独少了远颓,远浊,方才说话者正是远贤。
凝寒不去搭理他们,依旧前行。
七人快步疾行,行至凝寒身旁,远贤笑道:“孤身一身那,你那两位师兄哪去了,还有那九难,弃你远去了?”
凝寒狠命瞪了远贤一眼。
远和笑道:“师兄快些走吧,看他弱不禁风的,免得又有人说咱欺弱。咱金文寺可是名门正派,别沾脏了。”
远贤笑了两声,复带众人前行。
远忍转身道:“远颓,远浊那俩小子,无水无粮的,还不知能再撑一个半个时辰不能,你最好回去看看,想个法子,让他俩再多撑个一刻半刻的,也好顺道担个杀人的罪名,也不负了你这长生门弟子的颜面。”
待那几人走后,凝寒踌躇半日,前也不是,恐他二人真出了闪失,退也不是,怕真担了这罪名。
最终,凝寒狠命回身,下阶找寻。
寻了半日,见远颓,远浊两人身躺草中。
凝寒上前查看,意识尚存,仅是饥渴所致,忙取出水袋给两人灌了一些,又将两人略略扶起,倚树靠着,待两人略回过精神,凝寒又取了口吃食与他俩,这才回转过来。
凝寒恐他俩吃撑了,又怕饥渴过甚,又微微取了些。
二人吃毕,欲起身道谢,奈何身上无甚气力,只得道了数声谢。
凝寒问其何故致此,远颓无力道:“师兄们的水粮尽了,就把我二人的夺了去。又要赶路,又无水粮,没了力气,便倒这了。若非师兄相助,我兄弟二人定要死在这山上。”
凝寒又问其两人年岁,俱道十五岁。
话间,又有两女孩子无力颤步而来,看两人装扮,乃是传经阁之人。
两人见远颓,远浊的模样,忙跌撞行至两人身旁,无力坐下,道:“两位师兄是怎的了?”
凝寒道:“无妨,饿着了,吃了些东西,稍坐歇息也便没事了。”
一女孩子打量了凝寒一眼,垂下头,红了脸,小声道:“师兄还有吃的么?”
凝寒便将水粮尽数递与她,道:“就这些了,都给了你吧。少吃些,别伤了身子。”
二人谢过,狼吐虎咽的往口里塞。
二人吃毕,远颓,远浊二人已好了大半,又略略吃了一点。
四人道过谢,坐地上歇息。
见吃食仍剩大半,凝寒道:“你四人不如略略分分,带在身上。”
那女孩子道:“使不得,师兄没了水粮,岂不是我等害了师兄。”
凝寒笑道:“不妨事。吃过白茶仙子茶水,倒也不曾觉得有饥渴。”
四人复又道过谢,一人一个包袱包了,背到身上。
那女孩子道:“我二人乃传经阁合澈门下弟子,我名为全兴,她名全清,现十五岁。”
全清拉了全兴一下,使了个颜色,全兴道:“不妨事,师兄又不是坏人,若非师兄相助,你我也不知还能活得几日,算是有恩。”
全兴又对凝寒道:“敢问师兄如何称呼,来日也好拜谢。”
凝寒道:“长生门,冷凝寒。”
全兴又称谢。
全清起身,欲去打些水来,全兴将其拉住,道:“师父再三叮嘱,这仙山之水,并非尘世之水,我等喝不得。”
全清欲回身坐下,却缓缓站直了身子,直勾勾盯着一处出神,又低头揉了揉有眼睛,抬头再看,指着前方笑道:“那里有个院子。”
凝寒起身看时,果一个院子,虽是简陋,只一间土屋,一圈竹篱,却是真切切立在那,另三人也是见了。
众人相搀起身,五人同往。
近至门前,大门开着,院内空荡荡的,也没甚物件,就一张烂木桌子,五六把破凳子。
见院内没人,几人忙唤了几声,见一老太婆自屋内走出,观其容貌,六十上下的相貌,拄着根木拐,驼着背,一路颤巍巍,走至门前,打量了几人一眼,叹道:“可怜的孩子,小小年纪受这份苦,也不知道那些个老大不小的人,在想些个啥。”
说罢,转过身,往里走,道:“进来吧,先坐那歇歇,洗把脸,一个个脏的跟个小鬼似的。我去给你们烧点热水,都喝点,去去乏。”
众人谢过,洗了脸,在那烂木桌子旁依次坐了。
见那老太婆进了屋,全兴问道:“两位师兄,到底发生何事,弄得如此狼狈?”
远颓便把来龙去脉复又说了一遍。
远浊道:“刚进山时,本想着不与他们一路的,谁知他们死拉硬拽,非逼着我俩同行。我二人年岁又小,修为又低,跑又跑不了,打又打不过,只得跟着。”
凝寒道:“金文寺也是名门正派,怎会有这等事?”
远浊叹道:“在寺中便是如此,还能略略收敛一丁点,这出门在外的,还不由着性子胡来。”
凝寒道:“师门之内,就没人管的了他们。”
远浊叹了口气,道:“不瞒师兄,金文寺现任住持化庸,本就是皇族中人,是掌教仓厉的亲叔叔,远贤,远忍,远和,是当今君上的庶出弟弟,也就是仓厉的亲侄子。仓漠,仓烁,远真,远智,远阳,远朝,也都是显贵子弟。他们进至寺内,也不过是朝廷拉拢的手段罢了,清规戒律,于他们而言,皆是可有可无之物,根本算不得什么。”
远浊低下眼去,又道:“不似我俩。我当时还小,家里人都被拉去做苦力了,就单剩我一个,村里太爷便把我送进寺里,寻个活路。后来,后来师父托人打听过,说是都死在矿上了。”
话未说完,眼泪啪啦啦直掉,终是忍不住,哭的撕心裂肺,凝寒哪能忍得住,直抹眼泪。
远浊哭了一会,拿手抹了抹眼泪,强忍着,道:“远颓也不比我好得了哪去,他父母不要他了,要把他卖了,还托人打听,说要卖到宫里去,多换几个钱,远颓跑了出来,半路被逮住,差点打死,幸亏师父撞见,花了不少钱,赎了出来,这才捡回一条命。”
见远颓眼泪直流,远浊拉着远颓手腕道:“好兄弟,你别气,说起你伤心事了,你打我出出气。”
说着,抓着远颓的手往自己脸上打。
远颓把手抽回,道:“没事,冷师兄又不是外人。”
远浊抹了把脸,又道:“师父出身也不好,在寺里也说不上话,本来寺里是不收我们的,师父硬是把我俩留下了。师父也就我俩两个徒弟,待我俩也是极好,虽是苦些,倒也没饿着,也没委屈着我俩。倒是那帮子家伙,从不把师父放眼里,没事就欺侮师父和我二人。”
远浊看了远颓一眼,远颓狠命点了下头,远浊又道:“我还记得,那一年,我俩也就不到六岁,他几个把我俩逮了,扒光了衣服,倒掉在树上,还拿了把刀子在我俩身上比划,说是要让我俩再长不大,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好在师父及时出手,打跑了他们,把我俩救了下来。就因这事,师父还挨了好大的惩罚,差点连命都没了。打那以后,师父去哪都把我俩带在身边,没事的时候,就把小院门关了,谁也不理会,还常常交代我俩,莫要跟那些人有来往。师父还在小院里种些果菜,自种自吃,倒也过了几年安稳日子。”
远浊缓了缓,又道:“后来,我俩大了,懂了些事,还一块商量着,要拜师父为父亲,可师父一直都说,他不配,我俩也不知道是为什么,也不好问的。”
远浊把眼泪擦干,道:“我一直想不明白,都是百岳之人,为何他们要如此对待我们。”
凝寒向来不会安慰人的,只得说几句话宽慰宽慰这二人,又问道:“金文寺内,全是百岳之人?”
远浊狠命点了下头,道:“是,拜入师门的都是百岳之人,没有外人。”
凝寒问道:“那自四方城,拜于金文寺之人,你可曾见过?”
远浊摇了摇头,道:“未曾见过,也未曾听说过。”
远颓道:“我倒见过。”
远浊道:“尽瞎说,你怎可能见过。”
远颓道:“去年春天,咱俩同师父一道去后山捡柴,我走的略远些,见着一人。刚一见,着实把我吓着了,看样子得有三十多了,半死不活的,连件衣裳都没有,全身上下不是伤就是疤。我见他还有气,就把水袋丢给他,他喝了两口,说他是四方城拜师来寺里的,二十多年了,自打来了,也不知道被关在什么地方,头发,眉毛,胡子,都是被那帮子人一根根拔掉的。那里还不知被关了多少人,都跟他一样,都成了那帮人泄私欲的,稍有不慎,就被暴打一顿,打死了,就有人上来拖出去。他前几天瞅着机会,跑了出来,没曾想,跑到后山上,没路了,也没力气了,还让我跑远点,别被牵连进去。”
远浊道:“我记起那天的事了,我看你蹲大石头边上,刚想喊你,师父就说有人来了,喊你我快走,我见你转过身,又转过去,站起来像是找什么。”
远颓道:“我听见师父喊我,转身看了一下,再转回去的时候,那人就不见了,我站那寻了半天,也没见着。忙去捡水袋,就听见又什么东西掉到水里了。”
远浊道:“我也听见了。你坐那地方,不远处就是一悬崖,悬崖下面是一个湖。师父听见之后,都吓着了,一连俩月不让你我出门。”
全兴道:“传经阁也不比金文寺好哪去,平日里,虽没人过问,但有师父宠着我俩,我师姐妹陪着师父,再多的苦,也不怕。”
全清狠命点了点头。
那老太婆出了屋。
单手拖着个破木盘子,盘子里放着五个破碗,碗里装的满满的水。
老太婆虽是颤巍巍走着,那水,却是半点不晃的。
全清见了那老太婆,忙起身把盘子接过来,全兴也起了身,一碗碗端到五人跟前。
那老太婆走至跟前,道:“看这小脸哭的,都去洗一把去。”
众人忙去洗脸,老太婆又道:“苦点没关系,以后啊,你们一个个都是有大出息的。”
五人回了座,谢过,老太婆督促几人喝水,凝寒道不渴,
老太婆道:“我知道,你喝过白茶仙子的茶水。老太婆我这水啊,跟她那茶水,可是大不一样,清香着呢。”
凝寒见推脱不过,只得将碗端起,那四人见凝寒端了碗,也将碗端起。
凝寒只闻得,那水清香异常,一口水咽下,觉一股清气游走全身,欲细品那水的滋味,却觉不是自己饮那水,而是那水自己流进嘴里。
凝寒将碗放下,却见那老太婆直冲着自己笑,欲开口言语,却觉眼中茫茫雾气,内有道道流光,不觉脑袋一沉,昏趴在桌上。
那四人亦是如此。
那老太婆站直身子,挺直了背,道:“以兴泉清水,驱颓息浊气,莫失本心,尔等两门,看你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