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寒,童宪,薛青鹤别了九难,继续上行。
约摸行了四五个时辰,见贾定辰于亭内独坐。
贾定辰遥见他三人来了,忙站起身,面色大惊,纵身跃出,飞身至半空,朝三人身后连发数道剑意,又飞身落于三人身后,凝数剑于身后。
薛青鹤笑道:“少阁主长进不小,这是有意示于我等一观么?”
贾定辰道:“你一外姓之人,少说风凉话,方才有一女子执剑尾随,你三人竟毫无察觉。若非担心寒弟有恙,我才懒得管你。”
薛青鹤道:“是何相貌?”
贾定辰收了剑,道:“黑纱遮面,看不清相貌,只不过,长剑泛绿,想是涂了毒。”
薛青鹤道:“不曾想她竟跟到这里。”
贾定辰道:“你曾见过她?”
薛青鹤点头,道:“未上山之前,曾见过一次,尾随寒弟身后。”
贾定辰道:“可曾交过手?寒弟可曾有碍?”
薛青鹤道:“不知其底里,也不敢交手,只是拉着寒弟躲开了。”
贾定辰这才稍稍安心,道:“先稍坐歇歇,我与你等同行,想必他也不敢再来。”
说毕,便伸手去拉凝寒,岂料,童宪一巴掌将贾定辰之手打开。
贾定辰怒道:“你又是何人,在此放肆。”
薛青鹤忙拉凝寒远行数步,对童宪喊道:“这位便是藏剑阁少阁主,曾伤了寒弟之人,童宪师兄,你若有怨,我也不管。”
童宪怒道:“好啊,敢伤寒弟之人,也该教训教训。”
说毕举拳便打,贾定辰飞身躲开,冲童宪连攻数道剑意,童宪仗金甲之术,也不躲闪,任凭剑意略身,也不过只是划出几道口子,童宪动神行之术,忽闪至贾定辰身后,右手狠命一掌,直将贾定辰拍翻在地,童宪一纵身,整个身子压在贾定辰身上,举拳便打,拳行一半,忽的一转,重重砸在贾定辰左肩。
童宪又举拳要打,忽一女子声音道:“堂堂藏剑阁少阁主,竟也如此狼狈。”
众人看时,乃是贾定素,贾定从,贾定惜三人一行,
贾定素依旧一套男子衣衫,
贾定从上穿一件兰花织纹镶边玉色直领窄袖衣,下穿一件银兰花瓣坠脚浅叶色撒脚长裤,手持一把七十二骨沁血白璧香扇,
贾定惜依旧是一套旧衣。
贾定素又道:“若不是一路赏这仙景,耽误了工夫,还见不到此般景象呢。”
童宪收手,站起身来。
贾定素怒道:“还不快起来,净在这里丢人。”
童宪伸手,欲拉贾定辰起来,贾定辰不理会,自个爬将起来。
贾定素邀众人亭内歇息,薛青鹤拉着童宪,并凝寒一道入得亭内。
贾定辰,贾定素,贾定从凳上坐了,凝寒倚栏坐了,贾定惜挨着凝寒坐了,童宪找个地方独自坐了,薛青鹤坐至童宪身旁。
贾定惜许久未见凝寒,拉起凝寒的手,欲开口,却见众人皆在,也不便开口,只是默默的。
童宪见状,欲起身,薛青鹤忙将其一把按住,摇了摇头,两人也是默默的。
贾定素掏出一个瓷瓶,抛予贾定辰道:“自己抽空擦擦,若不是看在同宗的份上,我才不舍得给你。”
又道:“好歹你也是天命境,竟也是一次次落败。”
贾定辰道:“我刚入天命,况又不是我自个修炼得来的,尚且不惯。”
贾定素道:“那就好生修炼,别枉费了这难得的机缘。”
贾定辰默默应了一声,忙起身,欲解衣。
贾定辰开扇半遮,笑道:“好歹你也找个没人的地方,在这亭中,成何体统。”
贾定辰讪讪一笑,忙将瓷瓶收入怀内。
贾定辰道:“不曾想这件宝贝竟内二妹妹得了。”
贾定从道:“大哥哥也知道这扇子来历?”
贾定辰道:“只略略听过有这把扇子,倒是不知底里。”
贾定从笑道:“据传,皇城初定之时,皇族将此扇藏于藏剑阁,有谕,道,门人可随意取用,自此,便一直藏于万宝阁内。据传,此扇竟无一人可开。那一日,小妹无意将此扇打开,阁主听闻,便取扇于我,道,此扇乃皇家之物,不敢言赠,只可称用。”
贾定辰道:“那怎从没见二妹妹拿出来过?”
贾定从笑道:“我又不打打杀杀的,平日间带身上作甚。此一行,父亲恐我路上有失,命我带上兵器,这才带上。”
众人道过名姓,叙些客套,依次离去。
贾定素,贾定从,贾定惜一道先行,贾定惜虽是诸多不舍,也得跟上。
贾定辰欲与凝寒同行,见童宪的面色,只得自行离去。
凝寒,童宪,薛青鹤仍是一道同行。
行不多时,薛青鹤忽停住脚步,道:“八瓣梅花?怎么长于此地。”
凝寒,童宪四下张望,却是未见。
凝寒道:“正月里,我倒有幸见过这八瓣梅花盛开,此处却是未见。师兄可是眼花了。”
薛青鹤道:“我自外祖书房见过画卷,俱是一样。”
又忙指与两人看,两人俱是摇头。
薛青鹤道:“我去看看。”
举步向前。
凝寒忙将薛青鹤一把拉住,薛青鹤道:“仙家之地,倒也没甚事,我若真回不来,寒弟也莫等我。”
薛青鹤冲两人笑了笑,走向那只梅花。
哪知薛青鹤方走数步,便不见了身影,凝寒,童宪忙前往查看,仍是空地一片。
又等了不知几个时辰,亦未见薛青鹤折返,童宪遂拉起凝寒,继续前行。
却道薛青鹤,走过那一支梅花,却见一大片梅园。
虽皆是八瓣梅花,却与画中所见大有不同,画中梅花,片片银瓣沾血,而园中梅花,却是瓣瓣血红,有欲滴之意。
况这园中又非冬日,倒和暖的多,犹如春日。
薛青鹤缓步而行,四处观望,却不看那支梅花。
忽一声音笑道:“这园中梅花如何。”
薛青鹤着实受惊不小,收拾心神,循声看去,乃是一银须老者,穿一件雪白色长袍,赤着脚,一支梅枝随便挽着头发。
薛青鹤恭敬施了一礼,道:“这梅花怪的很。”
那老者笑道:“何处言怪,应称奇,方是。”
那老者向薛青鹤行来,道:“世间梅花皆是五瓣,今见八瓣梅,故此言怪,可是如此?”
途中,那老者随手拨动一支梅枝,却见滴滴鲜血入土,薛青鹤见了,也是惊异不小。
薛青鹤道:“晚生称怪,并非这八瓣之怪。八瓣梅花,晚生外祖园中便有一株,我也打画中见过。晚生所言怪,乃是这颜色,这时令。”
那老者哈哈一笑,引薛青鹤于一亭内坐了,道:“你可知,这八瓣梅花,何时开花?”
薛青鹤略思,道:“冬日方绽。”
那老者笑着摆摆手,道:“这八瓣梅花,与凡梅不同。八瓣梅绽,十年内,世必有血灾。血气胜,不分时令,血气弱,冬日方绽。这园中梅花之上沾染的便是尘世千年血灾所流之鲜血。”
薛青鹤着实受惊不小,身子瘫坐,问道:“为何,为何世间会有如此多的纷争,我,我不想……”
那老者道:“有人处,便有纷争,有所欲,便有血灾,或为名,或为利,或为权,或为私,你又如何躲得过。”
薛青鹤不知如何答言,双手掐入发中。
那老者道:“我道有一法,只问你敢不敢一试。”
薛青鹤猛的跪下,道:“请前辈赐教。”
那老者道:“也罢,你既得来此,也算是孽缘。”
右手一伸,手上现出一支八瓣梅花,片片银白,无一丝血色。
那老者道:“此支乃梅母初生之时长成,未曾沾染半分血渍,你若能将其炼化入体,于你神功有益。”
薛青鹤接过,复又道谢。那老者抬脚便走,道:“八瓣银梅,欲生,不可沾私欲,不可触尘火,切记,切记。”
说毕,便没了踪影。
虽是大功得成,终是可惜了这枝梅花。
且说凝寒,童宪二人又行一程,忽的,童宪猛的停住,目光盯着一处,凝寒道:“师兄可是见着什么了?”
童宪缓过神来,笑道:“无妨,我且再陪师弟前行一段。”
说毕,拉起凝寒便走。
凝寒道:“师兄到底见着什么了?如此慌张。”
童宪道:“只不过一间土屋罢了。”
凝寒道:“我怎未曾得见。”
凝寒忽的立住,道:“师兄快些前去,莫要错过了。”
童宪道:“不妨事。为兄陪师弟走一段,免得有人又要对师弟不利。”
凝寒道:“仙家之地,倒是不惧这些。茶棚之事,莫不是师兄全数忘了。”
童宪呆呆看了凝寒半天,低下头,嘴唇紧绷,拍了凝寒肩膀一下,抬起头,道:“寒弟一路小心。待师弟走远了,我再过去。”
童宪目送凝寒走远,不见了身影,方转身向那土屋走去。
那土屋倒也是简陋的紧,尚比不过童宪石绝峰所居之处。
待至门口,闻身后一女子声音道:“宪哥哥,别来无恙。”
童宪转身,来者却是红莲。
但见红莲一身嫁衣,缓步行来。
红莲道:“我与哥哥打小的情分,况又有婚约在身,至今未废。那一日,被撵下山,我怕今生只得苦守,再难与哥哥一见,未曾想,此山之上竟再见哥哥。想必,这定是老人口里所说,此生既定的缘分。趁此良机,不如就让此山为凭,众仙为证,你我二人成就姻缘,可好。”
童宪不敢看红莲,低下头,奈何红莲此时便立于自个身前,只得转过身去,道:“你是我妹妹,我从未有过他想。我心中已有他人,再难容别人半分。婚约之事,权当我此生欠你的,若有来世,我一并还你。”
红莲道:“我不要来世,只要今生。”
红莲晃晃退了两步,笑道:“真想不到,冷凝寒,一个男子,竟将哥哥迷成这样,竟让哥哥弃你我二人十数年情分不顾。也罢,那我便去杀了他,纵使死后魂散,来世无常,也定要将你夺回来。”
说毕,嫁衣尽碎,却是一套黑衣,随手黑纱遮了面,飞身便走。
童宪起身欲追,岂料,土屋中忽伸出一只手,将童宪拽进屋内。
童宪欲冲将出去,却犹有一道屏蔽死死拦住自己。
童宪怒目转身,只见一人,一身铁匠打扮,正拨弄炉火。童宪怒道:“放我出去!”
那人道:“出去作甚。”
童宪道:“寒弟有难,我去救他。”
那人道:“仙家之地,若有人欲害他人性命,我等可能轻饶?”
童宪小声道:“那,我也不能……”
那人打断道:“区区凡人,我等也不屑一害。”
童宪道:“那我也要护寒弟周全。”
说毕,又冲将数次。
那人哼了一声,道:“护其一时,还是护其一世。”
童宪停住,看向那人。
那人道:“护其一时,倒也不必,自有人护得众人周全。”
静默片刻,童宪道:“我愿护其一世,只,我,我修为不足,只怕难成。”
那人道:“你既来得此地,我自当助你。”
童宪噗通跪倒,道:“还望前辈相助。”
那人手中停住,行至童宪身前,道:“你可舍得?”
童宪问道:“舍得什么?”
那人道:“舍得这身皮肉。”
童宪忙接道:“舍得!”
那人将一手按于童宪肩上,童宪直觉火灼入骨,虽大汗直流,仍紧咬牙关。
那人接着道:“可忍得了这锥心刺骨之痛。”
童宪牙中挤出两个字,道:“忍得!”
那人松开手,回至炉旁,继续拨弄炉火,道:“金甲之术,向来难成,我这已许久未来外人。你且四下看看,待想好了,再来回我,免得毁了这几十年的辛苦。”
童宪站起身,四下打量,这屋内,倒是与寻常铁匠摆置无二,只不过多摆了几个铜人。
看那些个铜人,皆是男子样,五官尽全,筋肉俱存,凡寻常男子应有之物,无一缺失。
童宪走上前,细看一个铜人,又观其样貌,忽觉那铜人眼珠动了一下,童宪唬得退了一步,再细看时,那铜人眼珠确是微微转动。
童宪吓得往旁闪了几步,险些绊倒,幸手扶住一铜人肩膀,方稳住身形。
童宪觉手中有异,那铜人并非铜铁般冰凉,却是,如常人般温热。
童宪转过身,狠命看向那人,喝道:“你是何人?”
那人笑道:“铁匠而已。”
童宪道:“这些又是何物?”
那人转头,看向童宪,道:“并非物,而是,凡人!”
童宪怒道:“你对他们做了何事?”
那人笑道:“未做何事,只不过遵其愿而已。”
童宪道:“那……”
那人抢道:“狂妄,自大,自恃不俗,终得此果。”
童宪道:“那,可再转身成人?”
那人道:“看自身造化。”
童宪道:“我该如何做?”
“如何做甚?”
“不似此些人一般。”
“莫狂,莫妄。”
“不狂,不妄。”
“你有何愿?”
“愿护寒弟一世周全。”
“如何护?”
“拿命护。”
“如何拿命护?”
“以身为盾。”
“舍得?”
“舍得!”
“可信?”
“信!”
那人忽的闪至童宪身旁道:“那我便助你脱胎换骨。”
随手将童宪甩进炉内,道:“屏气,凝神,勿阻,莫抗,弃杂,清心。”
那人加大炉火,童宪在炉内硬是一声不吭。
那人对童宪,似对一块生铁一般,煅烧,捶打,童宪亦是硬生生忍住。
不知过了多少时候,那人将童宪甩入屋后一水池之中,道:“睁开眼来。”
童宪双目睁开,见自己身体大变,身上筋肉分明,确是实打实的肉身,并非那铜人一般,容貌亦有所变。
那人道:“幸你金甲之术有所成,助你通八脉,塑肉身,倒没费多大气力,顺便送你几份薄礼,也好让你配得上你那口口念念的寒弟。”
童宪欲起身道谢,那人道:“水里待着,没我的命令,不许出来。”
童宪只得听命。
那人蹲坐池旁,道:“可还满意?”
童宪道:“为何我不似那铜人一般,仍是肉身?”
那人道:“你本是肉身,自要还你一幅肉身。”
又道:“皮肉筋骨虽已重塑,五脏六腑仍是如故,切记。”
童宪道:“脏腑可否重塑?”
那人道:“并非难事,于我而言,再多一个铜人罢了,你可愿意。”
童宪忙狠命摇了摇头。
那人道:“两月的时日,你竟能一声不吭,也是难得。再送你一分薄礼无妨。在此池水之中,吸纳仙山灵气,洗去凡世尘垢,重塑根本,再筑灵基,半月之后,看你造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