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金文寺众人离去,众人坐定,童宪道:“我于世间事所知甚少,金文寺弟子为何如此?”
九难叹道:“除魔卫道,守西方净土,本就是金文寺祖训,众弟子皆以此为傲。自幼,家师便不许我与众人有所掺杂,更不许我与寺众谈经说道,道,护我一方净土,保天下永世安乐。”
童宪欲言,凝寒却已起身,行至银柳身侧,施了一礼,道:“长生门冷凝寒初拜师姐。”
银柳上下打量了凝寒一番,道:“师弟莫要多礼。”
忙命瑞香搬过一条凳子,请凝寒坐了。
银柳笑道:“曾闻得青殷师妹提及师弟两次,未想今日得见,果不同凡响,倒令我百花众人自愧。”
凝寒面红垂首,小声道:“师姐此话,倒让小弟无所答言了。”
银柳笑道:“此非我虚言,青殷原话便是如此,还曾道……”
银柳见瑞香冲其摇头,忙停了口。
凝寒忙问道:“此行未见药王谷之人,可是为何。”
银柳叹道:“青殷大婚在即,全谷上下忙的不可开交。”
又道:“青殷与我等不同,婚姻大事上,哪容得半分主张,也是可怜了她。”
凝寒道:“即便如此,也不致一人不至。”
银柳道:“药王谷与我等门派不同,向来以悬壶济世为首任,这等俗事,又可堪入目。”
凝寒与银柳又叙些别话,拜别诸人,坐回自己座上。
白茶笑道:“诸位为何不曾饮茶,是嫌我这简陋了不成。”
众人皆道不敢。
白茶又道:“莫要放久了,放久了便失了滋味。”
众人谢过。
薛青鹤端起碗,喝了一口,茶一入口,倒还有些笑意,待下咽时,脸色突变,终是莫要忍住,全吐了出来,道:“这茶味道怪得很,刚入口还好,略有丝甜,下咽之时,却是苦涩的很,还有一丝血腥味。”
童宪道:“你净瞎说,嘴刁的很,我尝着到还好些,虽苦,却有一丝甜味,倒比平日里你屋里的茶要好些。”
薛青鹤怒道:“不信你尝尝我这碗。”
童宪端过碗,饮了一口,道:“与我碗中之茶也是一样的滋味。”
九难饮了一口,道:“我这茶倒是好些,入口无滋味,含在嘴里,似有三四种滋味一次涌出,咽下之后,却有一丝清爽,如入仙境,令人回味。”
骤然间,九难眼角一滴泪滑下,道:“为何,最终还有一丝酸涩。”
童宪又问凝寒如何,凝寒饮了一口,忙用手将口捂住,狠命咽下,道:“五味杂陈,各色滋味皆有,杂糅在一块,说不出是何等味道。”
再看百花谷众人,也是一个个面色各异。
白茶笑道:“此茶比不得尘世之茶,有着百般滋味,茶本无味,饮者有异,茶味自生。”
白茶复将诸人之茶满上,道:“请满饮此茶,免得山中受苦。”
众人一饮而尽,薛青鹤也只得忍着,将茶水饮尽。
百花谷众人谢过白茶,拜别而去。
薛青鹤缓了半日,方缓过来,几人起身谢过。
童宪道:“敢问仙子,这山上可有歇脚的地方。”
薛青鹤慌忙将其止住,童宪白了他一眼。
白茶笑道:“有倒是有。上行不远,有一无匾三层朱楼,你等若见得着,倒可歇息片刻。”
四人拜别离去。
四人同行,石阶两侧径直虽是壮丽,却无几分变化,看久了,也觉得腻烦。
又行了约三四个时辰,果见一三层楼,红门朱壁,并无牌匾,大门尽开,正如白茶所言。
四人相搀,进至大门,可刚踏入大门数步,门窗忽的全部掩住,任凭摇晃,纵使蛮力,亦不能撼得半分。
薛青鹤道:“既是仙家之地,也并无害我等之理,我等四处看看,兴许能寻得离开的法子。”
四人四处查看,门窗虽尽掩,室内却是及其敞亮,厅堂斋室一应俱全,各色器物摆件也是华贵异常,远在贾定辰屋子之上。
四人寻了半日,仍是无半分头绪。
薛青鹤道:“暂且先歇歇,歇过劲来,再行寻找。”
几人应了。
楼内仅两间卧房,皆在二楼。
开第一间卧房,内摆两张床榻,
再开第二件卧房,床榻仅只一张,却及其宽敞。
九难道:“我去楼下略靠靠,你三人好好歇一歇。”
说毕,抬脚便走。
薛青鹤忙一把将九难拉住,随手一甩,将九难甩进屋内,又一把将凝寒推进屋,笑道:“九难师兄与寒弟许久未见,也该好生叙叙。”
说毕,自外掩了房门,拉起童宪便走。
童宪,薛青鹤分别躺下,薛青鹤倒也安稳,闭眼眯着,倒是童宪,倒来翻去,不消片刻,便出门探查一番,又满脸垂丧,回至屋内躺下,往复几次。
薛青鹤不耐烦,道:“你这一趟趟的,究竟所想何事?”
童宪并不答言。
薛青鹤侧起身,问道:“可是为了寒弟。”
童宪嗯了一声。
薛青鹤道:“既是寒弟有意,你又何须多心。”
童宪坐起身,道:“非我多心,只是,心里头发酸,不是滋味。”
薛青鹤道:“平日里也没见你如此。”
童宪道:“你又何曾见过。”
薛青鹤复又躺倒,道:“莫要自添烦恼,好生歇一会,我看九难并非有恶,只怕其心远超于你。”
说毕,薛青鹤便睡了过去,童宪躺了半日,方才睡着。
不知睡过几个时辰,童宪,薛青鹤先后醒来,二人洗了把脸,出了门,见凝寒,九难尚未起来。
薛青鹤轻瞧瞧推开凝寒房门,往内瞅了一眼,忙笑着轻轻将房门掩了,拉童宪下了楼。
童宪问道:“怎么回事?”
薛青鹤小声道:“睡着呢,小声点,别扰了他们。”
童宪问:“那也不至于此时还不起啊!不行,我得喊他俩起身。”
薛青鹤忙一把拉住童宪,笑道:“定是累着了,让他俩多睡一会,反正也没甚事。”
童宪道:“你又笑个啥?”
薛青鹤在童宪头上轻敲一下,道:“榆木脑袋,你与寒弟平日里还少么,在这瞎问。”
童宪方才明白过来。
二人寻了两张椅子,并排坐了,但见童宪也不言语,两眼无神,呆呆坐着。
薛青鹤唤了两声,也不见童宪答言,只得狠命推了一下,童宪方回过神来。
凝寒,九难醒来,整理好衣服,梳洗一番,一道出了门,下了楼。
见童宪,薛青鹤相邻而坐,两人也于对面坐了。
略缓片刻,薛青鹤道:“寒弟可要吃些东西。”
凝寒摇头,道:“倒不觉得有饿。”
问及童宪,九难,皆道如此。
薛青鹤又道:“歇息好了,再一起找找,兴许有所遗漏。”
众人起身,薛青鹤道:“我上二楼,寒弟,九难师兄,三楼便交由你们了。”
凝寒,九难一道上楼,童宪拉住薛青鹤,薛青鹤道:“九难比不得你我,若来日一别,不知何日再与寒弟相见,你便纵容寒弟一回又有何妨。况,寒弟又非那薄情之人。”
凝寒,九难登上三楼,一间间搜寻,并无可疑之处。
待开了最后一间房门,似是一间书房,一切摆设俱全,九难扫了一眼,道:“此间恐有异。”
九难忙出门,喊众人上来。
童宪,薛青鹤闻得呼唤之声,进得房来,九难道:“此间有异,可看得明白?”
薛青鹤细细巡视一番,道:“一概俱全,倒是书房该有的摆设。只不过,案上有墨,砚,却无纸笔,整间屋内,也无半片纸张,墨迹。”
薛青鹤看向九难,看其面色有异,凝寒,童宪见薛青鹤目光有异,皆循其目光看向九难,见九难双目直直看向一处,众人一道看去,但见格架之上,独独摆着一卷竹简。
九难独自走上前,将竹简取下,打开,才看了两眼,忽脸色有变,亦惊亦喜,忙将竹简置于案上,通篇打开。
众人上前通看,见竹简之上,满是金色篆字。
九难坐下身,缓复片刻,道:“未曾想,千罗金卷,今日终是见了。”
薛青鹤道:“千罗金卷,我倒有所耳闻。自金文寺立世之初,便存于寺内,传世几千年,师兄为何反言,今日方得见。”
九难道:“正因传世几千年,千罗金卷所存,不过九支残片,小弟皆见过,故方得认出,此卷便是千罗金卷全卷。”
忽闻得窗动门响之声,屋内窗扇皆尽数打开。
童宪下楼,复又折返,道:“楼下大门已开。”
薛青鹤道:“既歇息好了,也该继续赶路了。”
几人抬步欲走,见九难坐着未动,薛青鹤道:“九难师兄,可是还要再歇息两日?”
九难不答言,起身,行至一旁,向众人行了一礼,道:“小弟恐不能相陪了,烦劳二位师兄照看冷师弟,我等来日再见。”
薛青鹤道:“师兄既是机缘已至,却是极好之事,就此别过。”
薛青鹤,童宪俱还了一礼,同凝寒一并下楼,凝寒不忍,一路回头看了几次,待三人行至楼外,再回首时,却无此楼踪影,如从未有过一般。
九难看着凝寒离去,终是强忍着,待凝寒转过回廊,却是忍不住,眼泪扑簌簌直落,终是瘫坐在地,嚎啕大哭。
九难平复心情,席地而坐,将那千罗金卷展于身前,欲趁此无人叨扰之际,参透这传世金卷。
不知过了多少时辰,亦不知过了多少时日,九难仍未起身,只两道泪痕不住。
一声音幽幽道:“你因何啼哭?”
九难道:“未曾啼哭。”
那声音道:“那因何落泪。”
九难道:“金卷所及,因何如何悲凉?”
那声音道:“有何悲凉?”
九难道:“自幼受家师教诲,传道于世间,乃解世间万众疾苦,小僧愚钝,想来,疾苦既无,终是无悲无苦,安享极乐。若如金卷所及,岂不是方出悲苦,又入凄凉么?”
那声音道:“这千罗金卷,写尽天下诸情,又岂止你所知这二三,有乐便有悲,有甘便有苦,纵解的一时悲苦,换得他种甘乐,又有另种悲苦及生。”
九难道:“小僧明白了。”
那声音道:“你又作何明白?世人因何而悲,众生因何而乐,何以致悲,何以致乐,世间之情你又了解多少。纵使大罗金仙,可是无悲无喜无愁无乐?”
九难一时难以答言,那声音又道:“情困终是私情,既解得了情困,因何解不了此困。”
又不知过了多少时日,九难腕上黑玉珠碎掉一颗,那声音笑道:“甚好,九子念珠已破,此困,当解。”
九难双目睁开,千罗金卷字迹全无,身前站立一人,似有朦胧,只一道金色虚影,待瞧看其相貌,九难忙费力起身,虽是跌撞摇晃,仍是毕恭毕敬行一跪拜之礼,道:“多谢师尊指点。”
那人道:“我非卜怀,只不过一道残存,你心所想,便是所见。”
那人伸手将九难扶起,待其稍坐歇息,道:“此事已了,快些下山去吧,现有一事,也该看你决断。”
言毕,那人双手一抬,九难即浮于半空,又双臂一甩,九难直飞出仙山之外,直往陆地而行。
九难离了仙山,所到乃是长生门,落脚之处却是一大石之后,见诸门派者众,只得屏声细观。此事后话,暂且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