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原最近越发焦灼。
那一夜灯点到白昼,议事章程,军中要务,等太子等了几乎一个时辰,太子到了,一言不提迟来。
他私下去提醒,圣洇流敷衍的借口如同当他失智。
太子正正经经道:“孤睡晚了。”
他问,“昨夜帐里灯点了一夜,搅闹不已,所以殿下睡眠不安?”
太子还像找到灵感,道:“是孤夜讯疑犯,正在拷打,难道夫子没听见哀嚎呻吟吗?”
祁原:“……”
他已经没脸和圣洇流说话了。
教出这么不要脸的学生,他也羞愧!
明明是那宠囚犯病!
连带着太子也得疯症……
祁原胸口气难平,现在的圣洇流,他对娇栀之情,似乎比兴致之上的浮浅喜欢更深。
比圣洇流那日对他说的,不知终结于几时的喜欢,已经是天地之别了。
圣洇流从不是忧心别人的人,他冷血得很。
圣洇流也从不是温柔体贴的人。
年幼时同胞妹妹骑马摔伤,那时就他们兄妹二人,侍从被甩得老远,也不见他背一下自己妹妹,还嘲笑端莹,说她马术不精就不该张扬……
哪像这时,娇栀说一声累,立马就抱起来。
当真是日夜怀抱,绣鞋从不沾灰!
全都变了,圣洇流只在娇栀面前全都变了!
并不全是言辞举止,更是神态与感觉,是圣洇流真的入心了。
可祁原越是想到不妥,娇栀就存心似的越到他眼前晃。
“夫子,你别这么看栀儿。”
还装害怕地躲到太子身后!
矫揉造作,献媚取宠,恃宠而骄,目中无人!
她都敢跑到他眼前来招摇了,来炫耀她的成果,还是太子的愚蠢?
祁原来回走,又有人来报柳恪消息。
“柳恪请见太子。”
祁原敛眉,圣洇流这一阵子心情好,也该解决一下柳恪了。
不然一直晾着,也不是道理。
京中若是盯上就此事纠缠……更是不妙。
“把他先提出来,在主帐外等。”
“是。”
圣洇流蔑视柳恪,说柳恪沽名钓誉,哗众取宠而已。
但是柳恪所做,也确实非一般庸才能为。
到底是杀是用,还是要斟酌……毕竟守城一月,救陈先生之名已经是扬于天下了。
自然今上也会知晓…还是得给个交代。
圣洇流在案上看奏报,有一封京中的密信。
是说柳恪的。
父皇的意思还是想将柳恪收为己用……毕竟人家可也是天下扬名的才俊呐。
圣洇流想,有些人才能不济,不择手段来凑,再喊喊口号,标新立异一番,扬名也是意料之中。
他那时试验柳恪之才,看他如何守城…原来人家沽名也不是目的,借着沽的名活命换取荣华才是目的。
圣洇流对这人无耻的行径又提高了认识。
陈国贵氏毅侯王意,反抗封城令,率家仆侍卫开城门,自己却被柳恪推坠城楼,被自己救的臣民百姓踏成肉酱。
谁又记得王意呢?
还有柳恪的“兵卒在前,亲眷押后,若敢不前,立刻处斩。”这在那种极端境况下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但也只是为了虚名,哪里为过一毫百姓?
柳恪暴动杀陈帝,陈国皇室在被围的第一天就已经想献国投降,条件都拟好了,“不得伤百姓,降民与国民等…”
这封原该一个多月前呈上的降书,现在也在案上。
是在陈宫找到的,被柳恪烧了一半的残卷。
元军这回抢陈宫倒是亏了,柳恪将陈宫的图卷画册,陈帝及其学生的名作都毁了个干净。
那群蛮子也痴迷陈画,好以此洗去世人以为的武夫形象。
这二十年间,劫掠陈国画院多次,掳走不少画卷和画师……
估计元人该有一个出气的点了。
柳恪,一个书生,做这样的毁书隳画的野蛮事!
真是有辱斯文,天下文人共唾之。
“殿下,”娇栀应该刚睡醒,还是寝衣,揉着眼睛走到圣洇流面前。
圣洇流把案上折子文书推拢到一边,抱娇栀坐到案上,与他相对。
“你今日倒是醒得早。”圣洇流看不见快近中天的太阳,“早饭吃了吗?”
“馥姝催我吃了,然后我又睡了。”
娇栀像是睡不够,还在眨眼睛。
“殿下,”她抱住圣洇流脖颈,整个人依偎过去,“一直睡觉都看不到殿下了。”
圣洇流听这话心软成了涞江水,潮起潮落地激荡。
身在温柔乡,确实不太想管柳恪那个败兴的人。
“殿下,军师带了柳恪在帐外候见。”
圣洇流:“……”
娇栀立马从他身上爬下去,又慌乱间踩到裙子往地上一扑。
他心疼得紧,就要去抱起来。
谁知娇栀一声不吭地马上爬起来向里间跑。
圣洇流:“……”
往日娇栀要是摔了,恨不得半天才能哄起来……她都能跟地生气。
这回…祁原就那么可怕?
圣洇流抿抿唇,终是短叹一声,道:“请夫子进来。”
柳恪被活捉的时候,以为他很快能见到圣国主帅。
后来几天都未见主帅,也没听过什么消息。
他知道这是圣国太子在晾他,他不急。
但是,怎么都快一个月了,还不见他?!
“太子见你做什么?你算什么东西!”
他被这样驳回,又听见一些流言。
说是,太子新纳宠囚?
可这个宠囚,不是他安排的呀!
他忍着惊疑终于被祁原提出,但祁原自己进了帐,又叫他在帐外吃冷风。
这也罢了,等得祁原出来,却是一句:“押下。”
圣国太子又没见他!
“这到底是何缘故,为何不见柳某!”
祁原面色难看,看他也是心烦,“先押到刑帐,待殿下定夺。”
柳恪不服,“军中风言风语,说太子军中纳宠称为‘宠囚’,难道是美人帐中犹歌舞,为了一个女子耽误军机不成!”
原本听到这种话祁原都会管束驳斥,但刚刚在主帐,他看见内室的娇栀偷听……
太子年轻,是要刺激一二,才能知道这事严重啊。
便纵了柳恪的嘴,一路拖去刑帐。
还道:“柳恪,你还算有些本事,弓弩杀不得殿下,派了个妖精来,太子年轻不经风月,你倒是算准了这一条。”
柳恪神色几变,最终定为宁静。
祁原知道他也是聪明人就不多言,等着太子审讯了。
“夫子,过一旬就要拔营征西,您此时调兵远去……”
贺连山过来,对祁原有丝不解。
祁原道:“征西,难道不遇元军?”
贺连山以为他得了什么元军动向,问:“是牵制元军?可慕容军也不驻扎在那儿……”
“元国又换人了。”祁原叹口气,“这段时间,起码会有三股部队来中原,为了夺元国军权。”
贺连山一顿,道:“原是这样……”
又赞道:“夫子当真消息灵通…那,殿下可知?”
祁原反问,“难道你以为殿下当真溺于女色,百事不知,百事不问么?”
贺连山:“……”不敢说话。
祁原又不高兴地走了。
贺连山连遭冷遇,他也不想向圣洇流报备这情况了。
军师与殿下师生之谊,倨傲也是正常……可怎么就总觉得,有点奇怪呢?
贺连山想了想,就是他猜出来了也没什么好处,也就不猜了。
只是祁原越发暴躁,因为那姑娘…待太子越发粘糊!
“你敢偷听?”
娇栀跪在床上,圣洇流在审她。
“偷听就罢了,还叫祁原看见了!”圣洇流颇头疼,“这以后祁原更会待你恶劣……”
娇栀还有点委屈,垂着头,道:“你们提到柳恪,我就想听一听…”
“你不会问孤?”圣洇流怀疑地看她。
娇栀更委屈,“问殿下,殿下更怀疑栀儿。”
又闹,“我都没听到多少!夫子一声呵斥,我还摔了一跤呢。”
圣洇流:“……”
他真是一点威严都没有了。
“不许撒娇!”他呵斥。
娇栀又吓一跳,跌坐床上。
她眨巴着眼睛看着他。
圣洇流忽而觉得,其实戾帝被姜后迷惑殆害朝政,残杀子嗣也是有理的。
毕竟都想做昏君,日日不早朝。
“殿下。”这怕就是日后的第二个姜后。
娇栀见他不理,又只能不情愿地跪好。
“若有下次…”圣洇流顿了一下,等娇栀说没有下次。
但是娇栀只看着他,还好奇他说些什么一样。
一点眼力见也没有。
他无奈,捏上娇栀的脸,“下次,孤就断了你的点心。”
“殿下,柳恪你不杀他么?”
娇栀的确没有眼力见,直接就问。
“你自己说叫我问你的。”还无辜得很。
恃宠而骄,恃骄而狂啊。
敢问起军政了。
圣洇流沉默一会,道:“你这几天都没点心了。”
娇栀:“哈?”
馥姝在一旁听得冷汗直下,那一众侍女更是战战。
这姑娘,说个话能把她们连累死!
“行了,起来吧。”圣洇流叹气,示意娇栀不必跪了。
娇栀坐起来,又拉圣洇流的手,一点被罚的样子也没有。
还当是玩闹,“那已经没有点心了,殿下总能说了吧。”
馥姝:“……”
众侍女:“……”
圣洇流奇怪,并未怒,“栀儿对柳恪这般在意,为何?”
“还不是因为柳恪!”娇栀骂道,“那个死书生不读书治国,专门祸国殃民,连带着把我也卷进去……”
“若不是他,我才不会在这里,才不会被锁!”
圣洇流瞧她气鼓鼓的脸颊,“原是因为这个,栀儿想要他死么?”
馥姝都想跪下请罪了,这是送命的问题。
“他害了那么多人…那么多人被踏死射死,他一条命哪里赔得过来!”娇栀还思考一番,斟酌出来公道:“怎么也应该判个极刑吧。”
圣洇流听了,道:“也是有些道理。”
“孤待会审柳恪,栀儿也去吧,看孤给你出气?”
圣洇流诡异地纵容,以往从不纵容这等敏感话题。
“好啊好啊!”娇栀天真烂漫地开心,笑道,“我要气一气那柳恪,馥姝,快去给我拿衣裳,我要把寝衣换了。”
又忙下床,要去衣橱那里。
馥姝这时已经和侍女们一齐跪着了,就盼着娇栀能懂,说她不去。
谁知娇栀一点不顾,也不知哪来的力气就死拽了她起来。
就被拖去衣橱。
圣洇流在床沿坐着,那一众侍女到他面前跪下。
“你们就是这么伺候姑娘的?叫她这么不知避讳,不知轻重!”圣洇流声音并不高,垂眸视下,夹杂着晦暗中的隐怒。
“再有下次,孤揭了你们的皮!”
皆都战战,叩首连称不敢。
娇栀笑声传来,圣洇流对她们一瞟。
便都赶忙起来,退回了各自侍立位置。
“殿下,好看吗?”娇栀把一件衣裳比到自己身上给圣洇流看。
她身后的馥姝还捧着一堆衣裳,垂着头希望太子把她当个衣架…
“…好看。”圣洇流还得顺着娇栀。
众人心里发抖,姑娘不知避讳,不晓轻重和她们有什么关系?
明明是殿下自己纵养的……
偏偏娇栀是个不知心的,贪心又无赖。
把手上衣裳一下丢给馥姝,自己又去缠着太子。
还又要…点心。
这样的人,怎么殿下还就纵宠着了?
“殿下殿下,”娇栀摇圣洇流手臂。“你最疼栀儿了。”
“准了,准了。”圣洇流放弃抵抗。
馥姝:“……”
众侍女:“……”
“殿下真好!”娇栀转了转眼眸,“呀,殿下也该去处理政务了,栀儿不能扰了。”
圣洇流:“……”
他对于娇栀而言,就是个买衣裳,管饭,管点心的人吧。
这丫头,刚过了河就拆桥!
圣洇流道:“快换衣裳。”
娇栀不解,“现在就去审柳恪么?”
“不,陪孤理政务。”圣洇流不想她一人清闲,天天和侍女厮混,那对他有什么好处?
娇栀本来也就该服侍他。
都能叫娇栀陪审柳恪,那么,让她在案牍边待着又算什么?
倒要看看这小细作到底能得什么好处。
娇栀不是很情愿,那多无聊。
好不容易在圣洇流这里天天睡觉换衣服吃点心,她才不想再去对案牍,早就对得够够的了……
但今天圣洇流也够容忍,为了见柳恪,还是顺了他吧。
便轻轻“哦。”了一声。
圣洇流倨傲,冷淡地应了就去前帐。
心想着边批军报便看娇栀,那就是完全不同平素的充盈啊。
脚步都不由飘了几分。
圣营之中,灭陈之战中的两位特殊俘虏,一位锦衣华服而身缚刑具,在圣太子帐内,而另一位就是现在的柳恪…
柳恪声名鹊起,自然自以为不凡,在改造营挖地修工事,脏活累活干了都快一个月也没有打垮他的自命不凡。
这人有一种偏执的阴狠,更有想出人头地的癫狂。
现下刑帐,他未在囚笼,只是着人看守。
他细思祁原的话。
这个‘宠囚’竟是圣太子执意留的。
竟是灭陈之战的战俘。
但是是谁呢?是陈国皇室宗亲?
还是陈国大臣来不及殉节的家眷?
圣国礼制森严,总不会留一个身份卑贱的只是战俘而已的人吧。
应是有些声名和家世才是……
柳恪想着,如果不是他安排的人,那还有哪个姿色能叫圣国太子看上?
他脑中过了一遍,实在没有这号人物。
“殿下到。”
“柳恪把那批囚犯中稍有不听话的全杀了!”
“一个书生临时武试教员只知照书办事,便死板得不能再死板!就是毫无战术只让我们去送死,以我们或者陈国囚犯的死亡去换陈国城头旗帜晚一刻掉落而已。”
“真是可耻!这种小人自己不去冲锋陷阵,还阻止别人逃难,非拉着国人殉国,他真是不可理喻!真是疯了!”
娇栀陪着圣洇流在案牍整理文书,批好的就被娇栀拿去堆积木。
有的折子舍得下本,启页的面上都是绸布,和末页一样都是里面裹了硬纸的。
娇栀一边说话,一边把折子拉得半开,立在案上。
又拿第二本,平着堆上面。
接着把自己的点心放上去,惊喜地叫圣洇流,“殿下快看!快看!”
圣洇流:“……”
他根本就不想批军报了。
还是早早审结了柳恪,然后回后帐歇息得了。
根本没有理政的心情。
“殿下,柳恪上吊了。”那通报的分明有暗嘲之意。
“没死就不必告诉孤。“圣洇流挥退侍从,想着这三册虽小,奇葩还不少。
这柳恪对别人下得去手,对自己却狠不下心。
照常理来说,这陈国灭,他该第一个殉国才是。
陈国国小,圣军早已围城,城内弹尽粮乏,官吏贪腐,王裔早夭,本是可以不战而降,免干戈的……
不想却出了一个青衫书生杀了令尹,赦出囚犯,保一刻家国,得一分尊严。
但那陈军的粮食是极少的军粮,城内的百姓本可逃出,圣军从不杀逃难百姓,而柳恪却自封其城,让城内易子而食,也不愿让他的国人成为新的圣国人……
这样的人能是为国?
能在短短一月间将一支七零八碎的囚犯出身的军队培养成与圣军交成僵持几刻的军队,这柳恪不管怎么说都是个奇才。
但,也只是为了内里的执念私心。
不是什么人物。
圣洇流知道柳恪的底细,只是一个自视甚高觉得怀才不遇的被陈国文院赶出来的学生。
有传闻说陈帝殊少去文院,经年累月泡在画院,指点他的徽和上院的学生。以至于柳恪弃文院考画院……
但没考上。
圣洇流想到这挑眉,柳恪这从前辛酸,现在看来倒是还有些好笑。
也难怪他那么恨陈画了,推陈帝入颜池…真做得出来。
“栀儿,别玩了。”圣洇流把散乱的折子拢了拢,道:“替你出气去。”
“嗯!”娇栀当然依从,她也要见见柳恪。
看这小人,值不值得她用。
......
帐内烛火通明,一白衣书生负手独立,有愤世嫉俗不畏权贵之相。
面相是一门玄学,有人说相由心生,可又多的是蛇蝎美人,倜傥禽兽。
所以这书生干了不是书生该干的事,他又凭什么这么立着?
这么诓骗世人呢?
娇栀本与圣洇流并立,见那背影就忍不住气,直接甩开圣洇流的手上前,左右扫视一边,拿了个长木棍就往柳恪背上一抡。
圣洇流:“……”
他都快忘了娇栀其实是个小野猪了,这可不是一般人能驾驭住的。
娇栀如愿听到一声惨叫,柳恪倒在地上,娇栀扔了棍子拍手上的灰,又接过圣洇流递的帕子擦手。
抱怨,“这棍子好重,我抡不动第二下了。”
圣洇流:“……”
他有点心虚,看向娇栀锁着的密银链。
这……都能抡棍子?
他记得娇栀抢着进来,先是想要踹柳恪的,后来脚镣牵制,这才转为找工具……
圣洇流于是看紧了娇栀,道:“待会不用你动手,且看着就是。”
便有兵士把地上柳恪拉起,押到两人面前。
娇栀与圣洇流坐定,柳恪抬头,却是目光灼灼,直盯着娇栀。
盯得娇栀都有点害怕,那是她没见过的深沉狂乱。
“姑娘,是那日牢中囚犯其一?”柳恪似是辨认又是笃定。
他忽然大笑,笑声放肆,有如近死的不畏。
娇栀坐不住了,到圣洇流旁边躲着,这该死的疯子肯定吐不出象牙。
圣洇流怜惜地牵住她的手,道:“别怕。”
柳恪笑完,叹道:“若是早知你是如许容颜,何至于此!”
娇栀:“?”
陈国灭了还能怪上她?
“这般容颜,就是天赐,是天赐之以灭圣!”
“你说什么鬼话?!”娇栀怒目圆睁,纤纤玉指直指柳恪鼻端。
柳恪对着娇栀,似观赏一件天赐的交易珍宝,眼中狂热痴迷。
“若姑娘当时以真容,献予天下,万国竞取又有何难!又何况,只保我一陈国?”
“你智残吧!”娇栀表情一言难尽,抄起椅子就要去砸他,但椅子太沉,密银链又有限,还是作罢。
圣洇流护住她,对柳恪道:“以一女子延国祚,柳先生真不愧是文院肄业生,圣贤诗书,礼义廉耻,尽都丧尽。”
又道:“听闻陈帝陈目千最重画品,想来就算柳先生考进画院,也是面不了君的,因为本来就无品。”
娇栀听罢,损人诛心这事,还是圣洇流狠。
柳恪最恨旁人提这一段旧事,那是他最潦倒不堪的时候。
但圣国太子掌他生死,如此境况下,他也不能如何,只能忍气吞声,揭了伤疤,自己无视。
任它流血而已。
“天下兴亡,强国凌弱,弱国降不成,便尽皆亡国,亡国之奴不如做殉国之士,陈国虽小,但陈人皆有血性尊严!”
柳恪辩解,“这封城一举,至少让他们永远是陈人,从不背弃。”
圣洇流笑“若陈人都有血性尊严,”
他凉薄笑意化开“阁下何不速死?”
出乎意料地柳恪选择沉默。
正在沉默到圣洇流觉得此人已废时,柳恪开口了。
“不错,我的确最该殉国,城中百姓的命,我给了将士,将士的命,我给了城池,等到城池都被攻下,我除了将亡国的时辰延后了几个时辰,什么也没改变。”
“我没有多救几个人,反而多拖死了几个人。”
“因为人心已散,陈国早已国将不国!这些人,活着有何用!于陈国何用?”
“战火一起,富者携家,贫者独逃,与其让他们活着给敌国交赋税,还不如我亲手了结!”
“你以为你是谁!”娇栀脱开圣洇流怀抱,“你这叫践踏人命!懂吗?你还读书?!读到爪哇国去了吧!”
“他不是践踏人命。”圣洇流这次倒没拦娇栀,“只是报复权贵,报复陈国。”
“你想干什么?”圣洇流昧起眼睛,牵回娇栀坐在椅上,“偷圣军机密卖给别国?还是用你那杀令尹推陈帝的运气来杀了孤?
圣洇流笑笑,“再不然,这么不愿死,只能是畏死了,一个对他人生死漠视的会珍视自己的生命好像也有几分道理。”
柳恪对此无动于衷。
道德的评判他听得太多,是世人虚伪,不是他柳恪绝情。
“把你在袖中藏的绝息香拿出来吧。”圣洇流悠然到有些不耐烦,“难为你被打了也还没让它掉出来。”
“你!”柳恪像受了什么惊吓似的倾刻抬头,对上圣洇流那洞察一切的眼神有丝忿然。
“所以,孤道你杀令尹,是运气。”圣洇流嘲得还不够,继续道:“你演得够好,时间掌握地也好,可你忘了,你的一举一动皆在孤眼皮底下,不管陈亡以前还是以后。”
柳恪心气高傲,本不肯被俘,又不肯自杀无颜,便打定主意要与圣军主帅同归于尽。
绝息香,貌似还是圣国出口到陈国的。
无色无味的透明粉末,一定温度便化粉为香,杀人于无形。
圣洇流当然会配出解药,掺在燃香或蜡烛里,早就解了。
不解也没关系,柳恪这小子估计早知陈国必败,早已准备迷香,以至于…过期了…
“那你,还过来。”柳恪面有不解,十分挫败。
圣洇流浅笑:“孤带孤的栀儿来出口气,而已。”
柳恪:“……”
“不想看了一场如此精彩的表演,若非事先知情,孤也要相信柳先生是个人面兽心的人了。”
柳恪:“……”
娇栀感觉白来了,什么也没得到,便对圣洇流道:“我还要打他。”
圣洇流贴心,道:“他皮厚,仔细手疼。”
又道:“叫刑帐代劳吧。”
柳恪便被押去刑架,他慌乱不已,再没有从前沉稳,惶恐声音成了喊叫,却是攀污娇栀。
“圣国太子当真英豪!但怎么看透了柳某,看不透枕边人?”
“早晚,早晚死在牡丹花下,才始知此女方是覆圣潜藏最深之人!”
“玩弄权术终会自毁,玩弄人心也只被背弃!圣国太子,你也不过如此,你马上就会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