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年前，冬。
如往常一样，云牙山夫妇又外出云游了，即便雪妖的肚子已经高高隆起，随时可能临产，也没耽误她玩赏山水人间。
蓬莱岛的请帖在云牙山搁了五日才等来了白郡司夫妇归山，帖上是邀请二人赴宴参加凌礼岛主娶亲仪式，第十位夫人。
帖中的时辰便是明日子夜，时下已是有些急促，需得加紧赶路才能赴上。
虽说妖族婚宴大多设在子夜，但如今雪妖临盆在即，不便夜间出行，白郡司只好叮嘱她在家休息，不必赴约，雪妖竟也难得的听话，真就乖乖待在云牙山。
许是看那位妻妾成群的岛主不满，本就不愿再去蓬莱岛吧。
白郡司去了三日，说是蓬莱仙境令他流连忘返，实则是为了玉树果而留，这点凌礼岛主也是知晓的。
二人站在玉树下，各自怀揣着想法。
“白当家还真是对玉树情有独钟呐。”凌礼岛主拂须，皮笑肉不笑。
白郡司占着他欠自己一份恩情，讲话倒是直接：“若是可以，我还想向岛主您要了这棵树呢，只可惜它只能种在蓬莱岛。”
凌礼岛主听他道得如此直白，眼角不由一抽，还没张口，又听他问：“玉树果何时能成熟？”
“百年一熟，这颗须得再等上二十年左右。”
一听还要二十年，白郡司不禁眉间一皱，怨声道：“二十年，我家第二个孩子都该成年了……”
“哈哈哈，待二少主成年，我再将玉树果作为贺礼赠予云牙山，岂不正好喜上添喜。”
他以为这话一定会让白郡司大喜，哪知他却突然阴沉了脸，眼神不善地睨了一眼。
凌礼岛主不解道：“我可是说错了什么？”
“错，大错！我定是要个闺女的，你再瞎说真来个什么二少主，我可要找你麻烦的！”
“……”
与蓬莱岛的平静不同，云牙山是风雪连绵，数日不绝，眼看山间生灵难以栖身，就连魁梧奇伟的青面鬼也被这风雪冻得躲在家中不敢出门。
白狐裹得严实，端着补汤从曲廊匆匆行过，瞄了一眼院中正堆着雪球的小少主，看他小小身躯几乎淹没在风雪中，心里不免惊恐。
“小少主，快进来，外边冷！”白狐大喊了一声。
白斯寒却像没听到似的，继续玩儿着手中的雪块，揉揉捏捏团成雪球，突然往白狐这边猛地砸了过来！
“啊！”
白狐躲闪不及，手中端着的汤碗被雪球砸中，碎了一地，这番动静才让他发现了白狐。
“你，你这小家伙！看你干的好事！”
白狐冲进院里，一把搂起白斯寒，将他带到曲廊上，又蹲下身为他扫去身上的积雪，口里不停地吓唬他，要把他干的坏事告诉他爹爹。
“这是什么？”白斯寒指着地上的汤药。
白狐瞪了他一眼道：“给你娘亲的汤药，都怪你……”
“娘亲病了？”
“不是，是给你娘亲的营养补汤，你妹妹这几日可能就要出生了，须得好好照顾她。”她一边说着一边开始整理地上的碎片。
白斯寒歪了歪头，问道：“你怎么知道是妹妹。”
“我当然不知道，只是当家的交代只能说是小姐，讨个嘴边吉利。”白狐也觉得滑稽，说着说着竟没收住，笑了起来。
白斯寒瘪下了嘴，语气有些酸：“那我还是想要个弟弟，娘亲肚子里一定是弟弟。”
白狐忍俊不禁，都说父子天生是对头，看来不是虚话，若是真再来个小少主，倒是很想看看白当家是何反应。
眼见风雪似乎更大了，白狐赶紧拉着小少主往雪妖的房中跑去。
一开房门，来势汹汹的寒风从二人脸上呼啸而过，这屋子比外边还要冷上数倍！
白狐猛打了好几个喷嚏，抬头一看，才发现屋中门窗大开，而雪妖还坐在窗边秀着襁褓，发上、肩上全都落满了雪。
白狐迎着风费劲儿地将所有窗户锁上，此时已是满头凌乱，脸颊冻得通红。雪妖将手中的活儿放回针线篮中，打趣地看着她：“你干什么呢。”
“这么冷的天，怎么，怎么能开窗呢！”白狐赶紧从案桌上拿来一个小暖炉抱在怀里，不可思议地看着雪妖。
雪妖看到门边还有一个小小的身影在探头往里边看，却迟迟没有进来。
“阿寒，进来呀。”她朝白斯寒招招手，笑道。
白斯寒点点头，走到娘亲身侧，两眼直勾勾地盯着她圆鼓鼓的肚子，半晌后才不甘不愿对这肚子默念：“你是我弟弟，是弟弟。”
雪妖先是一愣，再又失声笑了：“你这是干什么呢，希望娘亲给你生个弟弟吗？”
“只要不是妹妹就行了。”他赌气道。
雪妖看了看白狐，她们脸色的笑意也渐渐散去，目光又落到跟前这小小的人儿身上。他还是平静地盯着自己的肚子，雪妖心中一沉，疼惜地将孩子抱到腿上。
“为什么不喜欢妹妹呢？如果娘亲肚子里真的是个妹妹，听到你说的话该有多伤心呀。”雪妖抚摸着他的头，柔声细语。
白斯寒抬眼正视雪妖，认真问：“那如果里面真的是弟弟，爹爹的话就不会让他伤心吗？”
雪妖心口一颤，沉静许久，似乎在回想自己怀孕后白郡司的举止行为，最后她有些愧歉地抚了抚自己的肚子。
“爹爹想要妹妹是因为，不喜欢我吗？”
雪妖听到他这般说，连忙摇头，捧起他的小脸坚定道：“不是，你爹爹只是对你严格了些，但绝对不是不爱你，你要相信我们。”
白斯寒抿着唇想了一会，似乎很勉强地点了点头，雪妖知道，他并没有相信自己的这番话。
翌日，白郡司正准备离开蓬莱岛时，却接到了雪妖难产的消息，这让他回想起当年恶灵附体的事，瞬间吓得面无血色！
前来送客的凌礼岛主听闻此事，命人取来宝阁中一株可入药的仙草，传闻此草已在蓬莱岛珍藏三百余年了。
“虽然不知能否助白夫人顺利生产，但至少能减少她身体损伤，快些拿去吧。”
白郡司不知他意欲何为，从他对玉树果的态度看来，不像是出手大方之人。只是现在情况危急，不容他深思，匆匆谢过后便驾马飞跃九霄之中。
回到云牙山已是黄昏时分，整座岩城几乎都被白雪覆盖，寒气逼得白郡司脚下动作生硬不少，他撇下马儿就往里冲。
年迈的地灵婆婆守在床榻边，满是沟壑的脸上尽是焦急，雪妖半倚在床头，面容憔悴却不像难产之态。
“怎么回事？”白郡司凑近她们，急急地握上夫人的手，发现体温热得出奇。
雪妖指着自己的肚子，虚弱笑道：“这孩子不乖。”
他转身倒了杯水送到榻边喂雪妖喝了几口，随后愁着脸看向地灵婆婆。地灵婆婆也是焦眉愁眼，给雪妖掖好被角，沉默了许久。
“孩子许是像你。”地灵婆婆看着白郡司：“惧寒，夫人的雪妖之气孩子承受不住，加上近日天象骤冷，母体承载的寒气太多，孩子有些危险。”
地灵婆婆是跟随前代当家的老前辈了，一生所见比他们二人加起来都多得多，她的话应当错不了。
“是要调和母子之间相冲的妖气才能保住孩子，要不我去寻寻主人，问问他可有法子？”
地灵婆婆口中所指的主人是前代当家，便是白郡司的父亲，可他早已云游四海百年不见踪影了，眼下哪里还有时间去寻那老家伙。
白郡司摇摇头：“没时间了，那老头也未必有办法。”
说罢他从怀中掏出一个布袋，布袋里的正是从蓬莱岛带回来的仙草。
他把仙草递到地灵婆婆眼前：“您可认识这东西，对夫人和孩子可有用？”
地灵婆婆跟随前主人去过不少地方，眼前这株仙草她一眼就认出来了，只是还有些不敢相信，不停地揉搓眼睛，想要确认自己所见无误。
夫妻二人在旁等着，也没打扰。
“这，是你从蓬莱岛偷来的？”地灵婆婆眼神怀疑，斜斜地看着他。
“这是什么话，我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哪里用偷的！是人家岛主赠予我的！”
“那看来你人缘不错啊，这宝贝也能随随便便送你。”
“地灵婆婆，这到底是什么呀？”雪妖也被这株仙草引了好奇心。
那双被松弛的眼皮包裹着的眼睛一直盯着手中的仙草，须臾，地灵婆婆笑了笑，道：“此乃世间最为纯净之物，仙灵之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