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有不坏的,外祖父就会捞起来,挤干盐水,把豇豆切成细细的颗粒,不比后来沉檀在城里见的那么长,外祖父切好的酸缸豆,总是很短的,她那时没上过学,不知道怎么形容。
大抵,就两毫米吧?
“切细一点,辣味能入得进去,它的鲜味也能散发出来。”外祖父说着,又在砧板上切了几个泡好的红辣椒。
“红辣椒要切成丝,这样好看,还不会被人夹了吃,辣椒是配料,吃辣味就好了,吃辣椒没什么意思。”外祖父絮叨,又拍了两瓣蒜,切了姜丝。
蒜跟姜都是赶场买的,他忙于种田种地,这种配料,是没功夫去种植的。
至于泡的红辣椒,沉檀是最爱吃的,虽然外祖父说小孩吃了会拉不出屎,但她总是不改,每次炒菜的辣椒,都被她填进肚里。
菜籽油烧得冒烟,把姜蒜辣椒花椒一起丢入锅里,不用爆香,油温够的话,一爆就焦了,直接下酸缸豆就好。
酸缸豆入锅,瞬间那种酸,那种香,还有丝丝辣味就被风卷到人鼻子里,要是没有防备的人闻到,肯定打喷嚏。
沉檀着迷地吸着这种气味,仿佛在吸什么灵丹妙药,它总能勾得人食指大动,哪怕你根本就不觉得饥饿。
这真是最好的开胃菜。
“味精要多放些,这样不酸,还好吃。”外祖父拿起开了口的味精往锅里头洒,只加这一味调料就够了,酸缸豆不需别的佐料。
外祖父家大概是北关村第一个开始用电饭煲电磁炉的,倒不是家里富裕,是……怎么说呢?
这是家里无人可帮衬的外祖父,生出来的,没有办法的办法。
乡下烧过大锅饭的人都知道,一家人总是烧柴火灶的话,一年到头要费的柴火,多得数不清。
外祖父家里是没人能进山砍柴的,他偶有空闲砍回来的木头,也只够每日烧热水洗脸洗脚,还有洗澡。
除了柴薪问题,还有别的阻碍。
这种锅,要好好烧饭,烧的可口的话,是需要两个人一起动手的。
一人负责控制火候,添柴取柴。
一人切菜炒菜,放油放盐。
外祖父家里,老的老,小的小,病的病。
所以他很早就发现,电锅的好处。
方便,快捷,好用。
家里除了吴放龙,估计外祖父最感激的帮手就是这些电器了。
菜炒好,电饭煲的电也跳了。
跳了就意味着饭熟了,沉檀都能嗅到米香。
不知道用的什么米,沉檀后来吃过更贵的米,用过更高级的高压电饭煲,她再也没闻到过这么浓郁的米饭香。
可能不是米的问题,是岁月的滤镜吧。
“再等一等,现在饭还是稀的,烫嘴,等一会儿水干了,那才是饭。”吴放龙守着电饭煲,不给她揭锅盖。
早期农村用的电饭煲不知道大家有没有见过,十分简单的构造,外边一层塑料包裹,里头加热,内锅煮饭,煮饭时要注意把内锅外圈水擦干,不然容易漏电,打不死人,但容易吓到小孩子。
内锅里标好刻度,你按刻度添水就好,锅盖会赠送一个蒸屉,外祖父经常在上面蒸碗蛋羹,给沉檀、曾外祖母、外祖母三人分了吃。
那是沉檀最喜欢吃的东西。
吴放龙从来不馋这个。
“她们要补充营养,我们男子汉大丈夫,扛扛就过去了,不能同她们抢吃食。”父亲这样说过。
没有新鲜菜,外祖父又炒了碗嫩南瓜丝儿,照旧是菜籽油。
在家家户户都熬猪油用的时候,外祖父都是赶场拿塑料大瓶去打菜籽油。
也不是不熬猪油。只是一来,这是家里女人干的活,二来,沉檀跟吴放龙还在长身体,外祖母还病着,年尾熬的几大罐猪油,总是用到第二年年中就没了。
说到底,与别家各种不同,都是因为家里女主人不能主事的缘故。
所以外祖父赶场时,总买回菜籽油,交替着用。
他知道油少了菜味道不好,所以外祖父烧菜,是很舍得放油的。
外祖父的几个子女,包括沉檀,都传了他这一点,烧出的饭菜总是香甜可口,厨艺天成。
等要开饭了,外祖父又会拿个碟子,拿双筷子,去一楼到二楼的楼梯夹角处,那地方不见光,温度又适宜,泡菜坛子都排成一排放那里。
熟门熟路,找到存放红豆腐的坛子,揭开盖,用筷子夹一坨菜叶子放碟里。
红豆腐,就被那青菜叶子裹在里头。
拿青菜裹,不为别的,只是叫红豆腐不粘连罢了。
这道菜臭臭的,估计今天许多人不爱吃。
但那时,却是沉檀做梦都想吃的。
外祖父旁的菜任由她夹,这道菜不准。
“齁,小孩子吃了不好。”外祖父难得的严厉。
沉檀只能拿筷子沾沾红豆腐面上的湿辣椒粉,放到嘴里含着,一直品尝那令人着迷的味道。
后来再没人管她吃多吃少,沉檀也再没吃过这东西了。
可能幼年的嘱咐,被她一直揣在心上,不敢忘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