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假过了一大半。
作业也写了一大半。
老妈卧室的阳台被打造成我的学习地,摆下了书柜和书桌连在一起的课桌。
大白天的阳光很亮,看向阳台外面一片低矮的办公区,办公区的水泥路两侧停着整整齐齐的汽车。
汽车被照得闪闪发亮,亮到我想要把上面的车皮抠下来。
想到这个想法有些偏激,但是今天格外的烦躁。
外面的天空很蓝,大概某个教堂里的牧师在睡前念念有词地祷告,希望今天是个好天气。然后上帝大发慈悲地让今天的天空格外蓝。
白云在慢慢翻跟斗。
我坐在书桌前,面前瘫着的仁爱英语,最底下是笑容灿烂的Maria和康康,始终觉得他们的笑容太过嘲讽。
于是盯着外面的天空发呆,看着云朵慢慢移动,最后在大脑里按倍速播放就是云奔云卷。
今天就只有自己一个人在家,老妹去上毛笔课。父亲和老妈一早就出了门。
现在的心绪格外不宁,不是突如其来,而是早有预谋。
大半个暑假把整个人埋入作业堆里,还是莫名有些惶恐。
不知道自己是在干什么,浑浑噩噩,笔下溜出墨水变成abcd,还是变成ABCD。
书桌前的短发女孩手中的黑笔在指尖翻来翻去,有时候不慎掉在书上会戳出黑色的痕迹。
不过今天并不是汗流浃背,今天老妈额外开恩开了大半天的空调。区区二十五度还是让手脚冰凉,大概汗水从身上蒸发带走了仅存的温度。
一个人在家明明可以很安静地写作业,一个人呆在老妈的房间可以独享一个空调。
可是安静得可怕。
钥匙插入孔里的声音似乎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只不过隔了一个房间和客厅。声音一用力,门开了。
黑笔跳着华尔兹,从手上旋转到桌上,最终谢幕静止。
我竖起耳朵,听着外面的动静,然后磨磨蹭蹭起身。
老妈和父亲一起回家,老妹不在,少了亲热的气氛。不会撒娇不会卖萌不会冲别人甜甜地笑的我只能蹦蹦跳跳地跳到老妈面前。
“老妈你回来啦,有没有带吃的。”我不是没有察觉的父母之间格外凝重的气氛,只能装作不知道。
装作没看见老妈有些红的眼眶。
装作没看见老妈把手里蓝色透明文件袋中的白色件收起来。
假装寻找着其中一个人手上有没有吃的。
“吃吃吃就知道吃。”我还是假装没有看见老妈强颜欢笑的笑容,就当作只听见她的这句话。
余光注意到门口的父亲将手中的车钥匙放在门口的鞋柜上后又消失。
门被关上。
我想,父亲这时候一定在点着烟,趴在这栋楼的公共楼梯的窗户前,沉默地吸烟。
我和老妈相继无言,诡异的安静又在这个套房里弥漫开。
诡异到像是有一群无形的乌鸦,在这个仅有的空间里盘旋。
“我和你爸打算离婚了。”
我本是不想去直视老妈的眼睛,可这时候偏偏去看那复杂的双眼。
大人的眼里总不见清澈,像一壶浊酒,里面含了太多东西。大概都是所谓的活了大半辈子的社会经验和人生悲欢的冷暖自知。
直视着老妈的双眼,不想企图读懂那里面流转的每一条悲欢。
老妈的眼睛里很平静,不知道是暴风雨停歇之后的宁静还是已经无所谓。
“这样啊。”我反应平平,没有所谓的悲伤欲绝,倒像是听一个与我无关的花边新闻。
没有那种电视剧里因为父母即将离异的一哭二闹三上吊,很平静地接受现实。
“反正有爸没爸都一样。”我反过来安慰老妈,要尽力演出出自己无所谓的那种感觉。
“这几天你和你妹先去你姨妈别墅住几天,我没空照顾你。”老妈别过头,将门口的拖鞋摆好。
“知道了。”我乖巧地应了一声,就回到书桌前,关上老妈房间的门。
书桌前,摊开书本,假装正在刻苦学习。台灯的光是永恒不变的光,写字的时候看不见一点阴影,可是不代表没有。
左手抠着右手指尖写字写出来的茧,一层死皮硬得很,死皮之下是新生的粉红嫩肉。
措不及防吗?
我问自己。
不会。
悲伤吗?
并不悲伤。
父母离婚怎么会悲伤呢?反正自己跟的是老妈,和父亲没什么深厚的父女之情。
我在这天阳光明媚的时候终于得到了最终的结果,那个被我称之为父亲的人终于消失于我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