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回 徐学功力斩马仲 俏侠侣勇斗狼群
艾珍马不停蹄,和汉声、玉姣、宗维孝、米永忠尾随敌骑追了上去,眼看只隔得半里左右,向汉声叫道:“打他几个下来!”说时已端枪在手。汉声、宗维孝也取下了枪,又追了一程,十几骑掉在后面的敌兵已在射程之内了。只听得“:砰!砰!砰!”三声清脆的枪声,山鸣谷应,三名敌兵应声落马,接着又是数声枪响,敌兵接连倒下。此时米永忠和邓玉姣也见猎心喜,跟着打起来了,敌骑听到了枪声,益发狂奔不止。汉声和艾珍、宗维孝又追着打了一程,见离自己的人马已有好几里路,五个人才勒马不追,少停之后,徐学功也带着亲兵赶上来接应,不住地夸赞他们的好枪法。
汉声谦逊地道:“我们没听号令,擅自出击而将军不见责,已经是抬举我们了,哪里值得谬奖?”徐学功哈哈笑道:“打仗嘛,就是要有股闯劲!我也没说不打么,陈小姐这性子真对我们的脾性,他们敢来耀武扬威,就得让他们吃点苦头回去,走!回去痛快地喝几杯。”
回到谷中,步兵也开到了,陈兴、王宗汉随着步兵也赶了前来,徐学功命令步兵吃过饭就休息睡觉,然后和步兵头目交谈了几句,就和陈兴、王宗汉谈起黎明以至现在的战斗经过,末了盛赞艾珍的勇敢和枪法的神妙。
陈兴见女儿崭露头角,也自高兴,却不免责备她几句,叫她应该听从指挥,不可擅自行动。艾珍不服道:“徐将军带着大家追击,孩儿不过多追了几里嘛!”陈兴道:“敌人是诱兵之计,后面一定有人马接应,略追一追煞煞敌人的威势是应该的,如果贸然追下去,遇到敌人的反击,我们人少,反而会吃亏的。打仗关系到千百人的性命,战局的成败。怎么能任性胡来?”艾珍方才服气。
徐学功回营后,不再布置任何行动,敌军也再没来人骚扰。下午三点过后,徐学功才命令步兵整队出发,骑兵一小时后继续跟进。在离营地十二、三里的地方追上了步兵,徐学功命步兵休息待命,自己带着骑兵一直跑到马仲营前二里远的地方摆开队伍。只见马仲营中旌旗排列,寨栅整齐,早晨被袭击后的凌乱现象已完全消失,却不见人影出动,知道敌方必有阴谋,当下按兵不动,派人传令,命步兵再前进二里择地扎营,自己带着骑兵迫近敌营呐喊挑战,敌营不见动静,徐学功也不下令攻击,绕着敌营耀武扬威一番,即带队把人马和步兵合做一处。
此时义军与敌营相距仅四、五里,平川旷野,彼此影约可见,徐学功命部下修好寨栅,安好鹿砦拒马,布置弓箭铳手严加守备,其他各队则休息待命。
艾珍、玉姣都很不理解,为什么不向敌军攻击?陈兴微笑向汉声道:“苏公子你看呢?”汉声知道陈兴在考他,谦虚地说:“徐将军自有妙用,小侄怎能妄议,不过就形势看,我们清早曾给敌军以出其不意的重创,敌军惶恐震怒,图谋报复,所以派出人马诱我军出击。我们下午来时,见半路上曾有大队人马践踏过的痕迹,可见敌军是企图伏击的,不料徐将军不上他的当。敌军久等不至,只好回营,徐将军却趁他们休息的时候,逼近敌营列阵,摆出副进攻的架势,敌军必然紧张准备迎战,我们虽然不向敌军进攻,但敌军始终是不敢疏忽的。总的来说,我看徐将军今天一直是采取扰敌的战术,尽力使敌军处于紧张疲劳之中,而我军则反客为主,以逸待劳,明天决战,必获大胜。”
陈兴拈须微笑,点头道:“说得对!正是如此。”玉姣道:“要是敌军不如我们所料,突然冲杀过来呢?”陈兴道:“这就是打仗的奥妙了,敌军早晨吃了大亏,摸不清我们的虚实,加之徐将军骁勇善战是出了名的,敌军当然不敢贸然冒险,所以摆开阵势企图引诱我们决战。这一着他们是以逸待劳,可是我们却不上当,偏要他们白辛苦一趟,等他们回营休息时,我们又捅他一下子,他们准备迎战时,我们又走了。现在我们把营扎在敌军的鼻子跟前,对他们又是个威胁,让他们睡觉也不得安稳。明天决战,我们的人马精神饱满,敌军一昼夜不得安歇,怎么能抵挡得住?”
艾珍问道:“敌军不敢安心睡觉,我们的人就能睡得安稳?”
陈兴道:“这就要看主将的威信了,敌军是被徐将军打怕了的,时时刻刻提防挨打。我们的人相信徐将军的谋略,该睡就睡,该打仗就打仗,自然放心大胆地睡觉。所以说兵法人人都懂,但要运用好兵法,还得靠自己真能打仗。要攻就攻得进,要守就守得住,才能运用自如,否则只有被人家牵着鼻子走。今天马仲就是个很好的例子,明天决战,他准得吃大亏。”
果然,那晚徐学功把马队分做四拨,每隔一个更次,就派一拨马队去敌营骚扰,呐喊鼓噪,敌人不理就迫近放枪,敌军开营迎战就退回本营,一直闹到天亮,敌军不堪其扰,疲劳万分。这边人马却轮番休息,精神饱满地准备大战。
第二天,徐学功仍然按兵不动,将士们按捺不住,纷纷请战。徐学功命令步兵做好迎敌准备,加强防御措施,却令马队休息待命,不得命令不许出战。众人都不解他的用意,只好遵令而行,远望敌营却旌旗移动,角声四起,显见在调动人马,准备大战。
辰时过后,敌军忍不住了,大开营门,马队从各座营门潮水般涌出,直扑徐学功营地,黑压压地一片,总数在千骑以上,后面是蚂蚁般的步兵,远远地鸣枪呐喊,一时尘埃滚滚,杀声震地,来势甚为凶猛。
徐学功站在营门口,谈笑自若,吩咐下去,百步之内才许放枪,七十步放箭,五十步之内火铳齐放。冲过鹿砦的敌骑由长矛手对付,和长矛手并排站着的还有手持盾牌的滚刀手,专砍马足,消灭最后冲入营内的少数敌骑。
看看敌骑已到了营前三百步左右,敌方枪铳乱响,子弹嗖嗖地从徐学功和汉声他们头上飞过,有的打在前边的地上,溅起一缕缕灰土。徐学功指着跑在前面的一匹黑马,马上一个擎旗的大汉对汉声道:“苏公子,能不能把他打下来?别让他太神气了!”
话刚落音,艾珍的枪已“砰!”地响了,黑马上擎旗的大汉身躯一晃,翻身落马,大旗也朝后倒了下去,营前响起一阵喝采。接着砰、砰、砰地响过一排枪,敌骑倒翻了一片,敌方的枪子也打伤了这边好几个人,徐学功被亲兵硬拉到一辆大车后面。这时蜂涌过来的敌骑已到了营地前二百步左右,敌人的脸目都能看清楚了,一个满脸胡渣的汉子,手举马刀,狂吼着冲了上来,被汉声一枪击落马下,他后面几个也被击倒,然而徐学功这边的快枪毕竟太少,挡不住大队骑兵的攻势。敌骑死伤了数十人之后,终于成扇面形地接近了鹿砦,千百匹马蹄的轰响把大地都震动了。一张张凶狠而丑恶的脸,清楚地出现在义军的眼前,马刀的闪光亮成一片,吼杀声与马蹄声汇成震荡耳鼓的嗡嗡轰鸣。突然,这边营地地上千百支羽箭挟着死亡的呼啸飞了过去,接着爆豆似的火铳一齐响了,敌骑象刈麦似的成排成排地倒下,硝烟在阵地前沿弥漫开来,脱缰的马在鹿砦前受到阻挡又奔了回去,和冲上来的马撞在一起,于是更多的骑士一排排倒下,少数冲过了鹿砦拒马的,很快在攒刺过来的长矛下毙命。
在死亡的威胁下,有的骑士迟疑了,有的拨转了马头,第一次冲锋的浪头,就这样在阵地前被粉碎了,敌军在营地前面抛下了两、三百具尸体,狼狈地退到一里开外。
这边的骑兵早就心痒痒地请求追击,徐学功总是冷静地回答:“早哩!”敌人败退后,他仍然安闲地在营地前沿巡行,检查鹿砦拒马桩,督促义军整修,和义军大声谈笑,问这个干掉了几个敌兵,问那个打中了几枪,营地前腾起一片欢快的笑声。
一个多小时后,马敌又发起第二次冲锋,来势比上次更猛。这回,敌军招来了四门土炮摆在营前半里远处,朝这边轰隆轰隆地放了一排炮后,骑兵随着硝烟冲进,接着步兵也压了上来。
徐学功紧锁双眉,沉思了一会,命秦斌、尹宏达、陈兴、王宗汉指挥步兵,抵御敌军的冲锋。自己和汉声他们率领马队由营地后面分两路包抄攻击敌人后路,徐学功和宗维孝、米永忠一路,汉声、玉姣、艾珍一路,向两侧疾驰。当营地前响起火铳的轰鸣时,他们已驰出两里多路,绕开了正面,同时向敌军后背飓风般卷了过去。敌军见状,慌忙分出一部分骑兵上前截杀。
汉声他们嫌刀剑在马上作战不便,出发前各选了一支长矛,此时他们跃马当先,象一支巨大的利剑,刺向敌群。这些普通的长矛到了汉声他们手里,宛如怪蟒翻腾,轻轻一抖,矛尖就晃起一团冷光,闪电似的袭向敌手。敌骑格架不开,闪避不及,当者披靡,侥幸躲过这一击的,两马相交,也逃不过汉声劈空一掌,被掌风击倒于马下。艾珍和玉姣也自不弱,三支长矛领先,大队骑兵在后,如同轻舟劈浪,疾驰而前,敌方骑兵溃不成列,两侧虽有零星抵抗,但都象洪水冲刷崩溃的土堤一样,掉入了马刀长矛的旋涡之中,顷刻就被吞噬消灭。一盏茶间左右,汉声和徐学功两支马队已汇合到一起,在敌人背后,兜屁股掩杀过来。
敌军在营地已遇到坚强的抵抗,抛尸遍野,有些敌军死命冲扑,刚刚冲过鹿砦,正与义军步兵战士展开惨烈的肉搏,不料后面忽然大乱,徐学功和汉声率领马队,狂风暴雨似的掩杀过来,敌军腹背受敌,登时土崩瓦解。义军战士杀声震天,越战越勇,步兵们消灭了冲进鹿砦的敌军后,也追杀了出来。
这时整个战场已成了东一团,西一团互相砍杀的局面。叛军仗着人多,几十人,几百人拥在一起拼命苦斗。远远听到马仲营中喊杀声与枪炮声响成一片;想必是赵兴体已趁机出击,杀进了马仲的大营,叛军更加心慌意乱,不成队列,只是各自为战自保性命罢了。
汉声、玉姣、艾珍杀散一股凶悍的叛军之后,见徐学功带着四、五十骑和一伙叛军缠斗在一起,忙去助战,这股叛军最为顽强,有的已经负伤几处还在凶狠地拚命。徐学功骂道:“这帮家伙真是吃下马仲的迷魂汤了,这样给他卖命!”汉声道:“这几股叛军最凶顽,可能是马仲的清锐,也许马仲就在近处呢。”
一句话提醒了徐学功,他憬然道:“正是:那边打的挺凶,咱们去看看!”他手指前面战斗最激烈的地方,纵马疾驰而去。
走近看时,见宗维孝、米永忠正率领义军和三、四百叛军混战。叛军拥簇着一群人马,中间一杆杏黄大旗,义军奋勇冲杀,总是不得靠近旗前,四周的叛军却不断朝这旗下靠拢,徐学功大喜,对汉声他们说道:“那旗下一伙人定是马仲他们!”回头对义军叫道:“弟兄们,冲呀!冲进去活捉马仲!”义军听说马仲在里面,一齐呐喊起来,“活捉马仲!”“活捉马仲!”的呼声登时传遍了整个战场,各处义军也都闻声而至。
徐学功、汉声、艾珍、玉姣、宗维孝、米永忠合兵一处,六支长矛带着死亡的呼啸,杀开一条血路,直扑杏黄旗。身后紧跟着几十个亲兵,其余的义军仍然和叛军缠斗在一起。徐学功也不管他们,拍马迳取杏黄旗下穿黄袍的马仲。那边见徐学功等冲了过来,七、八个彪悍的骑手马上向前截住。这些人都是马仲手下的高手,马上功夫确实厉害。汉声朝迎面来的人一矛刺去,那人马刀一格,顺势却来削汉声的手指,汉声转过矛头,以杆当棒,横扫了过去。这时两马相交,那汉子陡地一个镫里藏身,矛杆呼地从马鞍上扫过,那汉子躲过了这一击,迅速勒转马头,刀带风声,朝汉声后脑劈来。汉声听到刀风,知道这一刀劲力甚大,杀法刁钻,乃是斜劈而下,人不离鞍就无法闪避,急忙歪身扑倒,一脚踏镫,左手勾住马颈,全身斜挂在马侧,丢下长矛,顺手拔出宝剑。刀风刚过,汉声左脚已经离镫点地,一招天外流云,横剑一挥,生生地把那汉子一条右腿削断,干脆不再上马,仗着一身轻功,和马仲的手下人酣斗起来。艾珍等人也都下马步战,一下子形势大变,马仲手下的人都长于马上功夫,哪里碰到过汉声他们这班武林高手。片刻间,纷纷人倒马伤,马仲不得不拔刀抵敌,徐学功大吼一声挑翻了和他对敌的叛军,挺矛直刺马仲,两骑叛军前来援救,却被汉声、艾珍双双截住,其他的叛军都被宗维孝、邓玉姣、米永忠等缠住,不能近前,马仲和徐学功就一对一搏斗起来。
马仲号称凶悍,是叛军中有数的高手,见徐学功来势甚猛,不敢怠慢,挥刀一格,荡开了长矛,腰刀在空中划了半个圆弧,猛劈徐学功的肩领,徐学功把马缰一带,那马后腿立起,向旁边一蹿,马仲一刀劈空,勒转马头,徐学功刷地一矛已刺到马仲腰际,马仲身形一侧,转手用刀背拨开矛头,正要反击,徐学功第二矛又到,马仲舞刀护住身躯,把马一夹,直冲徐学功硬闯了过来,竟欲趁两马相交之际,靠近徐学功猛施杀手。徐学功见他刀重力猛,不肯和他近身缠斗,带马往斜刺里一让,长矛抖起一片寒光,把马仲紧紧圈住,杀得他手忙脚乱。
那马仲虽然处在下风,一把刀使得呼呼风响,徐学功急切间也不能取胜,两人又斗了十几个回合。眼见得叛军被汉声等杀得七零八落,马仲心慌,略一分神,被徐学功一矛刺进,矛尖嗤地从马仲左胁下穿过,划破皮肉撕开了大片衣襟。马仲却也不弱,不失时机地左手一沉,抓住矛杆,右手扬刀猛力朝徐学功灵盖劈下。
好个徐学功,见矛杆被抓,索性撒开右手,闪电般掣出腰刀,左手顺势一推,马仲左手抓住矛杆未放,被推来的惯性力一带,上身朝后一仰,举起的刀还停在半空。徐学功何等快捷,腰刀已旋风般劈向马仲,当胸欣中,马仲的身躯本向后仰,受到这猛力的一击,登时倒撞下马去。徐学功双脚一蹬马镫,一个燕子穿云,从马上直接跃到马仲身旁,一刀欣下头来,拎了首级,上马大叫道:“马仲的头在此!回民兄弟不要再打了,都投降吧!”连叫了数声,义军欢声雷动,到处一片声响:“马仲死啦!”“马仲死啦!”叛军见首领已死,无心恋战,有的落荒逃跑,有的下马投降,徐学功下令不要追赶,叫部下安抚降众,打扫战场收拾器械马匹。然后和汉声等一起,带着马仲的首级,朝马仲的大营驰去。那里的叛军正和赵兴体的义军恶斗,见徐学功提着马仲的人头,义军齐声呐喊劝降,登时溃散。
赵兴体见徐学功到来,不再追杀,忙上前和徐学功相见,说此次多亏徐将军相救,感激不尽,徐学功谦逊了一番,把汉声他们一一介绍与赵兴体相见了,赵兴体见是钦差大臣派来的特使,特来促成各路义军联合的,大喜过望,便邀汉声和徐学功与众豪杰去他们营寨聚会。徐学功道:“敌军新破,可能趁机反扑,再说我军大战之后也要整顿,不如就在此地,让两个寨子的弟兄在一起亲热亲热岂不更好?”
赵兴体和众头目欣然同意,当下就着马仲的营寨加以修整,两家人马合在一处。赵兴体派人回寨搬来酒肉,大家欢宴了一天,徐赵两家结成盟约,彼此互通情报,守望相助。两家义军更是兴高采烈,对大局充满信心和希望。
这一仗斩了马仲,击溃了妥明的主力,夺得了六百多匹好马,缴获军机辎重无数,徐学功声威大振,附近民团纷纷派人前来联系,缔结盟约,徐学功事实上已成了这一带民团的领袖。
那边叛军方面,马仲被斩后,妥明不敢对义军再轻举妄动,马仲的旧部为了巩固自己集团的势力,拥戴马仲的儿子马人得接任马仲的阿苏木职务,妥明迫于形势只好承认,但心里瞧不起马人得,马人得少年气盛,也不把妥明放在眼里,加之心里埋怨妥明不发兵援救,致使马仲战死,双方都心存芥蒂,关系越来越紧张,因此更无心跟义军挑畔。
这时已到农忙季节,义军的粮食都靠自种自给。徐学功正好趁着妥明不敢骚扰的机会,督率义军从事耕种。汉声忙着给义军治伤看病,艾珍、玉姣也帮他采制药物,好在这正好和群众接近,她们也乐此不疲,宗维孝和米永忠则襄助陈兴、王宗汉教练义军习武,生活过得紧张而愉快,马明诚的伤已好了,就跟在米永忠身边。成了义军的一员。
日子过得很快,转眼到了五月初头。艾珍是五月初四出生的。陈兴想起女儿长久不在身边,好不容易团圆,要给她好好过过生日,把这事跟汉声说了。汉声他们当然非常高兴,山寨酒菜现成,倒好操办,汉声和玉姣提起,想法做些粽子,趁机会过过端午节,让陈兴也尝尝多年没尝的家乡风味。新疆石河子一带大米质量很好,也有种糯米的,汉声在义军中很得人心,要点东西还不容易?很快就弄来了,倒是箬竹叶难找,很费了点功夫,最后也在一条山沟里找到了,玉姣在家里包过粽子,就教奥丽斯和眷属们包了起来。大家觉得挺新鲜,搞得很起劲。
陈兴原只打算自己几个人小小地团聚一下,临时请徐学功夫妇参加就成了。不知怎么被徐学功知道了这事,非要搞热闹一点不可,跟陈兴一说,陈兴无论如何不肯。徐学功道:“我看陈小姐和苏家兄弟的喜事也该办了,正好趁这机会来个双喜临门,岂不更妙!”提起亲事,倒很合陈兴的意,就找艾珍和汉声商量。
按当时习惯,女孩子十六至十八岁是结婚最好的年龄,十八岁还没出嫁就算老姑娘了。汉声心里当然高兴,但也有两点顾虑。第一是家里父母还不知道,第二是中间还夹着个邓玉姣,如果和艾珍成婚,邓玉姣搁在一边也不好,所以只好说彼此年纪都不大,晚两年也不要紧。艾珍却一口拒绝,说兵荒马乱的,怕有了孩子添麻烦。陈兴说她不小了,总要成亲生孩子的。艾珍却来了孩子气,说玉姣姐比她大,让玉姣姐先完婚好了。陈兴听了又欢喜又好气。欢喜的是,两个孩子真像亲姐妹一般和好,她俩自从到新疆来,一直形影不离,寐食与共,越来越亲密。陈兴亲眼看到玉姣处处关心体贴艾珍,艾珍的衣服鞋袜都是玉姣料理,艾珍把玉姣当成亲姐姐一般,丝毫不存什么世俗之见,这当然令人高兴。好气的是,艾珍竟连夫妻间的名分也不在意,未免太孩子气了。
陈兴笑道:“傻丫头,太不懂事了!玉姣跟你再好,这名分的事可不能随便,只能你和汉声成亲在先,退一步说,你们一天成亲也可以,玉姣先和汉声成亲,你算什么?这是万万让不得的!”
艾珍笑道:“这有什么不可以的?皇帝也有先立西宫再立正宫娘娘的嘛,我和玉姣姐本来是姐妹,她又比我大。”
陈兴道:“好孩子,你有这个心当然好,不过我就只有你这个女儿,做爹的也盼着早点抱外孙子呢。”
艾珍道:“这还不容易,让玉姣姐正式认你老人家做干爹,不是一样吗”?
不管怎么说,艾珍高低不肯马上成亲,她说不愿过早地生孩子是句托词,其实她此际已和玉姣非常和好,她在父亲身边,由父母做主和汉声成亲当然是好事,但相形之下却会令玉姣感到冷落难堪,所以一再推托。陈兴也想到急于办喜事也太匆促一些,可能女儿不愿意,也就不勉强了。
不过这么一来,倒添了两件喜事。一是艾珍过生日这天,徐学功和义军大小头目都来贺喜,汉声当众正式和艾珍双双拜见岳父,公开宣布了他们的婚约;二是邓玉姣那天正式拜了干爹,名分已定,陈兴看着佳儿佳婿,不胜欢喜,大家纷纷祝贺,足足闹了一天。
那天,邓玉姣趁着大家高兴,把煮好了的粽子端了出来,那粽子扎得紧,煮的火候足,削去箬竹叶,微黄晶莹,吃起来香甜合口,大家交口赞誉,陈兴更是欢喜,问起来听说是玉姣特地孝敬他的,满意地说:“想不到我漂泊半生还真有点晚福,如今承徐将军和大家看得起,在这里安身立命。女儿也来了,女婿也有,又添了个贤淑的大女儿,比艾珍还会体贴我,我这下辈子也就不愁了。”玉姣听了,心里也是甜丝丝的。
过了端阳节,天气一天天炎热起来,新疆的气候虽然不比江南,但中午依然闷热,不过早晚比较凉爽,汉声给家属治病,有个妇人产后保养不好,以致月经失调,百疾丛生,身体非常虚弱。汉声想起天山顶生长一种雪莲,是妇科的圣药,如果能找到,给家属治妇女病就药到病除了,就存了个上天山的念头。艾珍和玉姣听说要上天山,非常高兴,一个劲催促汉声快点动身。
汉声把上天山采药的事跟陈兴、徐学功一提,徐学功非常支持,他说上天山这时是最好的时候,冬天根本上不去,春秋两季,天山上面也很冷,一般都是夏天上山,这时候才可爬越冰川,找到雪莲,同时山腰草木繁茂,各种草药也容易找到。
本来宗维孝和米永忠也都很想上天山,因为要准备秋后大战,徐学功和陈兴把他俩留住了,汉声、玉姣、艾珍准备了些干粮和应用的衣服杂物,就向天山绝顶进发。
白石峪在乌鲁木齐东南,汉声他们主要是找雪莲,同时也想看看久已向往的天池,所以要绕向乌鲁木齐东北,好在他们还要采集药物,不怕在荒僻的山沟里绕些路。他们各骑了自己的马,另外用一匹马驮帐篷杂物,再带两匹马准备驮载药物。这时正是消融积雪的时候,天山到处有流泉飞瀑,只要带足干粮米面即可。为了防备万一,三人都带了枪,天山上有的是野兽,就是粮食吃完了也可靠打猎过日子。
天山横亘新疆,把新疆分为南北两路。山脉东西长两千多里,南北宽处有好几百里,很多地方至今人迹罕到。汉声他们头两天都在天山脚下的山谷里行进,这些山谷草木繁茂,中间大多有山泉小溪,溪畔长着各种落叶乔木和果树。他们曾经走过一条长达一百多里的山沟,山沟里长的尽是苹果树,这时苹果挂满枝头,垂垂累累,一个个已有径寸大小,远远望去,满沟满谷,星星点点尽是苹果,可惜此时不能入口,两个姑娘非常遗憾。
山沟里积着一层淤泥,马蹄踏下去软软的,有时还腾起一股臭气。艾珍道:“又没下雨,地下怎么这样多烂泥呀?”“汉声想了想,笑道:“可能是烂苹果沤的,这山沟连条路都没有,不象有人常来,苹果熟了没人摘,一年年都烂在沟里了。”大家不胜惋惜。
第二天下午,他们到了博格达峰山麓,开始向上攀登。仰望湛兰的天空下矗立的巍峨积雪群峰,显得格外雄伟冷峭。心中油然升起一种庄严纯净的感觉。山下气温很热,他们都穿单衣赶路,爬上一段山路,穿过一层密密的阔叶树林,他们顺着一条山涧,走到了一片山间草原上,这时,太阳已将近衔山,阳光给山峰抹上一层玫瑰色,微风吹来,已很有凉意,竟象是春暮秋初的光景。草原上牧草蕃茂,长满不知名的野花,尤其是靠近溪边一带,野花五颜六色,十分绚丽,有的地方草深过于马腹,在马上伸手就可以采到自己喜爱的花朵。
艾珍和玉姣简直被花迷住了,采了这一朵,又望着那一朵,顷刻间就采满了一大把,汉声喊道:“天快黑了,先找个地方歇歇。还要捡些火做饭呢。”艾珍和玉姣才笑孜孜地各抱着一捆花勒马转来。他们穿过草原,在树林子边找了个背风的地方扎下帐篷,去林子里拾些干柴,开始生火做饭。
汉声把马牵到溪边饮了水,让它们在草原上吃草,转回来说:“这么好的草原,怎么不见有人放牧羊啊?我望了半天,一点影子也看不到。”玉姣正在切菜,顺口道:“兴许去远处去了。”艾珍刚好烧旺了火,脸烤得红扑扑的,秀发微微散乱,眼睛被火一熏更是水汪汪的,比平常越显得俏丽动人,回过头来说道:“奥丽斯说过,现在天山的狼特别多,大概是狼多,牧民不敢来放牧了呢。”
其实并不是狼多了,而是这里离乌鲁木齐较近,牧民怕叛军骚扰,都远远地跑开了,狼群却被赶到了这一带,这是汉声他们以后才知道的。
他们香甜地吃完了晚饭,天早已黑了下来。玉姣就着熊熊的火光整理帐篷卧具,出发时他们带了一座帐篷,每人一条狼皮褥子,一条毯子,昨晚天热,汉声要独个儿在帐篷外面睡,玉姣和艾珍也由他,这晚天气较冷,玉姣把自己的卧具和艾珍并做一起,把汉声的放在另一边,收拾好了。三个人坐在火边闲聊了一会,正准备要睡,听到马不安地骚动,草也不吃了,向火堆旁靠近。汉声警惕地站起来四处巡视,见树林暗处闪着点点绿光,象傍晚的星星越数越多,叫道:“有狼!”忙把马赶拢来,拴到火堆近处,加上几枝粗柴,把火烧得更旺一些。
艾珍一边添火,一边不以为意地道:“怕什么?咱们正要打狼呢,就怕它不来!”玉姣道:“听说草原上有成千上万条狼的狼群,碰到这样多的狼就麻烦了。”汉声道:“不管它多也好,少也好,咱们把火烧大点就是了,我们倒不怕,要是咬伤了马倒是个麻烦。”
这时远处响起一声凄厉的狼嚎,接着四处呼应,高低起落,令人毛发悚然,马更加惊惶地挤做一堆。看四周到,到处有绿莹莹的光点在移动,向着帐篷窥伺靠拢。艾珍跑进帐篷,拿出枪来就要放,汉声按住了她的手道:“慢点,打死了狼,其他的狼闻到血腥气会越来越多的。咱们把火生大一点,狼就不敢近前了。”
在熊熊的火光下,狼群果然远远地围成一圈,盯着火堆,有的在转悠,有的蹲着,有的利用马群的阴影,避开火光向马群靠近,汉声一见;叫声“不好!”拾起一支燃着的枯柴,从马背上向狼群掷去,枯柴带着火光飞了过去,把狼群吓退了十几步远,过不多久,枯柴熄灭,狼群又围了上来。汉声又掷了一支着火的枯柴过去,几次以后,狼群不再那么害怕了,退几步后很快又围了上来,艾珍和玉姣都忍不住要开枪,汉声道:“别忙!先把马保护好再说。”
说着,抽出一些烧着了的枯枝,在马群的另一面也烧起一堆火来,狼群才被逼得又远离了一点。
烧起两堆大火,原来准备的柴显然就不够了。汉声看到不远处有一株被风刮倒的枯树,就掷了几支着了火的树枝过去,赶退了群狼,把枯树拖到火堆边,还起大力金刚掌,把这株海碗大的枯树一截地一截地震断,巨大的爆击声倒比火光还厉害。狼群一下子退得远远的,汉声干脆把树干架到火堆上烧了起来,火烧得更旺了,也用不着时时加柴,这样和狼群又对峙了好大一会,不觉已近半夜。
艾珍焦躁起来,忿忿地说道:“这么下去我们今晚不用睡了!”不管三七二十一,端枪就打,“砰!”地一声,蹲在前面的一条老灰狼应声滚倒,其它的狼一齐扑上去撕咬,乱成一团,很快就把这条狼撕吃光了,接着艾珍一连又打倒了几只恶狼,于是在狼群中展开一场争夺同伴尸肉的混战。那凶残的吼叫,撕裂皮肉的扑咬,使人目不忍睹。汉声和玉姣也忙拿出枪来,各人又放了十几枪,打倒了三、四十条狼,狼群吃了自己的同伴,稍微缓和了一点饥饿,又怕了枪的袭击,才离得远了一点。
艾珍见狼群隔得远了,松了口气,不无得意地道:“越怕事,越惹事!要依我的,早把狼赶跑了!血腥又怎么样?来得越多越好打!”
汉声道:“艾弟说得是,我原是照老辈的说法想的,没想到有了快枪情况就不同了。”
玉姣也投有所悟地道:“有了枪,别说是狼,就是千军万马,要是他们没有枪,我也不怕。”
艾珍忽然想起,对汉声和玉姣道:“你们不是说,血腥气会引来更多的狼么?我们不如趁现在先赶跑这些狼,免得来多了更不好打。”
汉声、玉姣一想,觉得也对,就一齐动手,把火烧得更旺一些,朝狼群密集的地方一连打了几排枪,然后各人执了一个火把,朝狼群赶去,走几步就放一枪。狼群争吃死狼的尸体已经乱成一团,以后连连中枪,死的被活着的四散拖开撕咬,再也集不到一块了。在枪弹的追击下,连死狼也顾不上拖走了,只好纷纷逃窜。汉声三人四下里追击了一阵,见狼已跑得没有踪影,才回到火堆旁休息。
这时已是午夜过后,寒气袭人,汉声叫艾珍和玉姣去睡,由他守夜。起初艾珍、玉姣都不依,汉声笑道:“好!玉姣姐先守着,我和艾弟睡觉去!”艾珍羞红了脸,啐道:“谁跟你去睡?”汉声索性涎起脸向玉姣道:“好姐姐,我俩去睡吧,艾弟不肯去睡,就由她守夜好了。”
玉姣也骂道:“我看你越来越不正经了,见这里没有旁人就拿我们姐妹开心起来,我们可不会饶你!”说着挽起艾珍的胳膀道:“由他去吧,我们睡觉去。”姐妹俩唧唧哝哝地进帐篷自去睡了。
过了一阵,王姣披着衣服,给汉声送来一件棉衣,硬给他穿上,一边穿,一边说道:’“依你这张油嘴,就该冻你一晚才解气。”
汉声心里充满了甜意,笑道:“有姐姐在身边,哪能冻着我了?”
玉姣捣了他一拳,在他耳边轻轻说道:“还要贫嘴哩,让艾妹听见了可不饶你!”又嘱附他,过一会叫醒她们换班,才轻盈地走回帐篷。
汉声望着玉姣的背影被帐篷的门帘遮没了,还久也没转开视线,刚才一场惊恐,已被幸福的憧憬驱散得干干净净。像艾珍和玉姣这样的美人,能有一个做为终身伴侣就是够幸福的了。如今紫电清霜已经团聚,收复新疆的事业正在开展,幸福的光辉总是照耀着他,不由使他躇踌满志起来。仿佛任何事情都可以称心如意地办好,前途是一片玫瑰色。
一阵寒风吹过,火堆被刮得紫灰乱飏,树林子萧萧作响,火苗子一下子又窜了起来。汉声眼前一亮,望着四周深沉的黑暗,想起不久前无数双凶残窥伺的绿色的狼眼,心情又回复到现实中来。
当前的中国,列强窥伺,虎视耽耽。满清王朝,昏庸腐败,官吏贪虐,战伐不息,百姓流离失所,一、二有心人想办点事情困难重重。以西北局势而言,陕、甘残局,尚需一个时期方可定,还得看朝廷对左宗棠的态度,否则将功亏一篑,新疆的前途就全看陕、甘了,靠民团的力量是根本无法恢复的,陕、甘不平定,新疆更无从着手,即使陕甘平定了,进军新疆也是件极其艰巨的事,比起平定陕、甘,又不知困难多少倍!次样一想,要做的事,实在太多,根本无暇考虑自己个人的事了。
此时万念纷至沓来,汉声索性什么也不想,添了些柴,就盘膝而坐练起功来,渐渐心境空明,了无尘滓,不觉东方泛白,已是黎明时分了。
汉声站起身来,深呼了一口气,觉得精神格外清爽。他把马缰解开,牵马去草原上吃草,转身走进帐篷,待要淘米做饭,见玉姣和艾珍搂在一起,睡得正香,秀发横云,香肌如雪,不觉看得呆了。
艾珍最警醒,听到脚步声,微睁杏眼,抬头一看,叫道:“哟!天亮了。”见汉声还在痴痴地微笑望着她,埋怨道:“呆子!怎么不早点叫醒我们?傻里傻气的,老看什么?”说着,坐了起来。
玉姣也醒了,听到了后半句话,问道:“什么傻里傻气啊?”
艾珍笑道:“人家看你这个睡美人看呆了呢,还不快起来?”
汉声被她说得不好意思,转身去舀米,玉姣和艾珍已经掀开毯子站起来了。她们是和衣睡的,鞋袜未脱,尽管如此,仍然感到一阵少女的羞涩。玉姣推了艾珍一把,啐道:“没想你个丫头片子也学坏了,老实告诉我,你俩背着我干了些什么?”
艾珍笑道:“你才是猪八戒倒打一耙呢,都怪我不孩早醒了,没让他看个够!”说着,走过汉声身边,抢过米笸箩,说道:“你睡一会吧,我们做饭去!”
玉姣也劝道:“还是躺一会儿,等下还要赶路呢。”
汉声道:“我一点也不困,睡过去又不想起来了,还是一起去做饭吧。”
三个人相跟着到溪边淘米洗菜,见草地上亮晶晶的带露的碧草中,长出繁星般的蘑菇,一圈一圈地,简直美极了。艾珍首先跑了过去,惊喜地采了一大捧,玉姣和汉声也跟着去采。这蘑菇又大又肥,三个人用衣襟兜满了,在溪水里洗净,拌在羊肉里一炖,鲜美无比。
汉声赞道:“天山真是遍地是宝啊!连蘑菇都比别处好。”
玉姣道:“好是好,可惜有那么多狼!”
艾珍笑道:“别的地方两只脚的狼还厉害些呢。”三人说说笑笑,吃过早饭,收拾了帐篷行李继续上山。
穿过草地,又穿过几重密密的松桧树林,沿途奇花异草不计其数,汉声拣名贵稀有的药物采挖了一些,他们在晌午过后,达到了天池之畔。只见一泓翠绿的湖水,镶嵌在群峰之间,水中倒映着雪峰云影,真个有如仙境,湖畔幽静无比,连几声清脆的鸟鸣,也只增添几分静谥的情趣,站在湖旁,只觉得俗虑全消,肺腑俱静。三人赞叹不已,索性坐下来,就着湖水吃干粮当午饭。
艾珍道:“常听人说,天上神仙怎么好怎么好,究竟没人见过,依我看,要是在这里住一辈子,也就和神仙一样了。”
玉姣笑道:“这会子想做神仙了,人家七仙女还要下凡呢。”
艾珍道:“我又没说一个人住到这里——”话没说完,见玉姣瞅着她,夹着眼睛羞她,自知说漏了嘴,脸上飞起一片红云,嗔道:“谁象你一样假正经!咱们谁也别说谁,叫他也老老实实地跟着咱们呆在一起不就行了?”
汉声道:“真能在这里住一辈子,确实是神仙一样,可惜我们凡心未净,还有许多事要干呢!”
只听得一个老人宏亮的声音道:“诸位玉树琼英,神仙眷属,有什么凡心未净啊?”
正是:风尘剑客神仙侣,磨劫难消济世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