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回 野狼沟群盗铩羽 太白寨豪侠谈兵
只听得那老叫化嘿嘿冷笑道:“好不要脸!就会欺侮小
孩子,还不给我滚开!”说话时,目光闪动,有如两把利刀向使钢鞭汉子刺来。那汉子一只右手已全然痹麻,人还在发怔,老叫化不耐烦地用手里的马鞭烟杆将他一拨,把这汉子拨拉出两丈开外,摔倒在地,左手时骨也脱了臼,再用不得力了。
老叫化掺起惊诧惶惑的红梅,慈祥地向她一笑,说道:“不要怕,先歇一会,再帮你们的姐妹们去。”话才落音,他人已闪到了艾珍身旁。此时栾大寿正伸爪疾抓艾珍的肩胛,艾珍缩肩收腹,往后一退,栾大寿另一只手爪接连进击,向艾珍的头顶百会穴抓下,艾珍再闪让时定然避不过爪力所及的范围,只有出手硬架开这一击了,正当她豁出一拚,出手招架之际,陡觉身后劲风飒然掠顶而过,自己却被一股极其柔和的力道带过一旁。“砰!”然一声,栾大寿踉跄退后了三步,老叫化却站到了艾珍刚才站的位置上,艾珍欢叫道:“邢大叔,好一招罗汉掌!”
邢奇白了艾珍一眼,冷冷地道:“好哇!兵器都不用了啊!”艾珍不知所措了!”这老头子怎么啦?我哪里得罪了你啊!”
栾大寿认得邢奇,刚才被邢奇的罗汉掌把他的一抓震开,心下大怒,恨恨地道:“老叫化,你管的太宽了,我们历来河水不犯井水,我栾某可从来没搅过你的事,你一边去吧,咱们犯不着伤了和气。”
邢奇哈哈一笑道:“好一个鹰爪王!可真能呢,奈何得一个小姑娘了,老叫化本不想管闲事,不过有点看不惯你们以大压小的这一套,要是凭真本事赢人家也罢了,你们两个半老头子,加起来有一百多岁,一双霹雳掌,一双鹰爪子练了几十年,却骗两个娃娃用一双小小的嫩肉掌和你们初对,你们不害臊,我老叫化却看不师眼。嘿嘿!你们敢跟这两个娃娃动兵器么?”
栾大寿被邢奇一激,火冒三丈,他一直凭鹰爪功横行江湖,多少武林高手败在他的铁爪之下,对付任何人他都不使用兵器,也不怕任何兵器,神丐邢奇问他敢不敢跟两个娃娃动兵器,他认为是对他的侮辱,哈哈大笑道:“栾某纵横江湖,不管人家使什么兵器都是一双肉掌奉陪,还怕两个娃娃?老叫化,只要你不插手,咱们什么都好说。”
邢奇还没答腔,艾珍早忍不住了,她已从邢奇对她的资备里和对栾大寿的讥讽中,体会出了邢奇的暗示,叫她和汉声联手用紫电清霜剑制服敌手,都刷地抽出清霜剑,站到了邢奇的身边,说道:“邢大叔,这家伙不知死活,别跟他讲废话了,你老人家只管在旁边看热闹就是,小侄替你老把这家伙的爪子斩下来!”
栾大寿被她气得眼珠子发绿,大吼一声:“好小子!纳命来!”纵身跃起,仲开双臂,屈爪如钩,宛如一头秃鹰凌空向艾珍扑来。艾珍早打好主意,不再和他纠缠,当栾大寿沉肩作势跃起时,艾珍已展开蹑云步,身形一闪,飘掠到了汉声身旁,叫声“黄莺出谷!”向龚胜猛攻了过去,恰好截住龚胜向汉声的一掌。
卖粉汉声早已听到邢奇和艾珍的谈话,也深自为自己迟迟没有出剑而悔疚,见艾珍过来,他趁机甩掉龚胜,抽出紫电剑,向身体还悬在空中的栾大寿进袭,就在这眨眼的瞬间,汉声一连刺了四剑。栾大寿塌胸蛮腰,铁爪一拨剑脊,躲开·了刺向他胸腰部的三剑,最后一剑却无法闪避,小腿肚上被紫电剑划开一道长长的口子。汉声的剑锋却已划了个半弧,转向了龚胜一招“白露横江”斜抹龚胜右臂,艾珍的清霜剑也从龚胜的左侧穿搠了过来,攻向栾大寿的后背,龚栾二人刚应付了这一招,汉声和艾珍另一招“柳荫垂钓”又分袭二人的下三路了。
汉声和艾珍有时是分别进击,有时却双双转到一侧,集中攻向栾龚二人的某一个,弄得二人莫测高深,穷于应付。这时,他们才晓得这两个青年人合剑的厉害,待要退出战团时,周围都已被剑光罩住,如果贸然乱闯,必然为剑锋所伤,此时龚胜和栾大寿的铁布衫功夫,在紫电清霜的锋刃下,也保不住他们的皮肉了。龚胜和栾大寿都已连中数剑,无心再战,龚胜大吼一声,和身扑向艾珍,拼着剑透前胸,一掌也要击碎艾珍的头顶,艾珍侧身一闪,剑尖一抖,卷起碗大的剑花,上挑龚胜的手掌,龚胜趁艾珍一让之际,冲出了剑圈,手掌上却被点了一剑,朱砂掌被破掉一时是使不出来了,只好落荒而逃。
栾大寿见龚胜败逃,已无斗志,也抱着和汉声同归于尽的心情,张爪如钩,一招“苍鹰搏兔”朝汉声狠狠扑来。汉声退步侧身,让过栾大寿的前后双爪,挺剑一招“卷帘望月”直取栾大寿的双眼,艾珍的清霜剑却已刺到他的腰胯旁边。栾大寿让过了清霜剑却已无法闪开紫电剑的光圈,只好拼着行险侥幸,伸爪去抓紫电剑的剑脊。汉声何等手快,反手一削,生生把栾大寿的右手齐腕削断,栾大寿虽然丢下一只手掌,却也趁机冲出重围,负痛逃命去了。
那边混元老道阎本昌见势头不好,龚、栾二人都已落败,汉声和艾珍向他飞扑过来,也顾不得徒儿了,长叹一声,麈拂飞扫,逼开了宗维孝,挺剑却朝孙振光猛冲过去。孙振光往旁边一让,老道纵身跃起,飞掠出两丈开外,奔龚胜逃走的方向去了。郝壮飞身处重围,早已带伤数处,见师父逃走,更加心慌,刀法散乱,被丁猛一锏劈开天灵盖,登时毙命。那围攻蓝惠英的两个匪徒待要逃时,汉声、艾珍已经赶到,不消几个回合都把他们结果了。另几个武功较差的,在丁猛、牛志,邓邦杰、邓玉姣的夹击之下,也纷纷丧命。刚才还是喊杀连天的战场,突然静寂了下来,倒使人忘了生死相搏的紧张,感到如有所失。
汉声和艾珍收了剑,正在察看自己的情况,听到邢奇叫唤他们,转身看时,邢奇正坐在一旁抽烟,笑嘻嘻地向他们招手,两人跑了过去,邢奇道:“你们俩的紫电清霜剑不错啊,赶上你们爷爷和奶奶了,怪不得水云道人夸你们的。不过今天你们也很险哩,多亏蓝寨主帮你们的忙,你们又是怎么认识的?”
艾珍笑道:“老爷子不知道,我们还是亲戚呢,我们这个大好人还是蓝寨主的妹夫呐!”
“你们这是些什么瓜葛啊!”老叫化奇怪了。
艾珍道:“我叫他们来见见老爷子吧,一见面就弄清楚了。”说着就朝蓝惠英等叫唤起来。
蓝惠英正在给青荷包扎伤口,青荷肩上被刺了一剑,幸好没伤筋骨,玉桂腿上有一处刀伤,白兰已给她上好了药,快包扎完了,邓玉姣受伤的手臂当时只匆匆用布条捆了一下,此时血已凝固了,自己想重新包扎,汉声一眼看见了,连忙跑近前来,关切地问道:“姐姐,伤得重么?让我来包扎吧。”说着掏出粒八宝止血定痛丹,给邓玉姣吃了,叫邓玉姣坐在草地上,自己蹲在一旁,细心地给她割开衣袖,敷药包扎。
蓝惠英听到艾珍叫唤,她早闻说邢奇的大名,忙向前见礼,邓邦杰、牛志、丁猛等都上前相见了。邢奇逐一和他们交谈了几句,他已大致弄清楚了蓝惠英、邓邦杰等人和汉声的关系,望着仍在包扎伤处的汉声和玉姣,对艾珍道:“你和邓姑娘哪个岁数大一些?”艾珍道:“玉姣姐比我大两岁。”邢奇笑道:“好像邓姑娘比你能干些呢。”邓邦杰在一旁听到邢奇夸赞妹妹,忙道:“邢老前辈谬奖了,舍妹从小娇惯了,不懂事,还请老前辈多多教诲。”
这时,汉声已给邓玉姣包扎好了,带她前来和邢奇相见。邓玉姣向邢奇福了一福,叫了声老前辈,邢奇乐呵呵地道:“来,你和艾珍站在一处让老叫化看看,到底谁长得俊些,——模样倒差不多,只是艾珍有些野小子气,不大像个姑娘。”
艾珍大咧咧地道:“就是个野小子嘛,有什么不好?”大家一听,都笑了起来。
邢奇道:“好啦,反正你们清霜剑也找回来了,姐姐也有了,不用我老叫化担心囉,眼下你们是去兰州还是回西安呢?”
邓玉姣见邢奇提起大家的去向问题,忙到蓝惠英耳边红着脸嘀咕了一阵子。蓝惠英笑道:“我看,大家哪里也不去,都到我们太白寨去好了!”
“那,饷银呢?”汉声不放心地问。蓝惠英道:“龚胜他们跑的跑了,死的死了,黑道朋友再也没人敢转饷银的念头啦,听说西线翼长周开锡正在天水整顿范铭的队伍,饷银送到天水就行啦,这一路上再不会出事的,萧将军那里,我们派个人去通知一下就是。”
邓邦杰惦着妹妹的婚事,巴不得大家都上太白山把亲定了,就一力主张到太白山去,说大家难得聚在一起,兰州是不必去了,去西安蓝寨主不方便,不如去山寨玩几天,他也要回去过年了。
蓝惠英因山寨正在扩张,缺乏人手,也舍不得离开这些新结识的朋友,就对邢奇道:“老爷子,就看你老人家发话了,你老人家说声‘去!’不就妥了吗?”
邢奇笑道:“要我去倒容易,有酒喝就行!”
邓邦杰道:“正是要请老前辈去喝酒呢,舍妹和苏公子这回可得把亲事定了,苏公子这边,还得请老前辈做主呢。”
邢奇高兴地道:“这可是赶巧了,这酒当然要喝,可我,我一下子拿不出礼物来啊!”
“老爷子高兴,随便教新郎新娘几手功夫就行了,比什么都强哩。”蓝惠英顺便敲了老头子一竹杠,不过邢奇确也打心里喜欢这些年青人。
这时,太阳已傍西山,透过灰朦朦的风沙,看上去象个橘黄色的盘子贴在灰色的天边,已是下午四点过后了。大家重新回到树林子里,集合队伍,向南直插渭河边,渡过渭河时天色已经黑了下来,队伍就在渭南岸一个村子歇息。老百姓以为他们是官兵,竭诚接待,一宿无话。
第二天出发不久,就进入山区,只见重岩叠嶂,连绵不断,中间也有谷地平川,只是人烟稀少,间或可见三、五茅舍,也是极其贫苦的猎户和烧炭人家,他们和太白山的人常打交道,也不惊扰。
山路越往上走,越是崎岖难走。众豪杰说说笑笑,倒也不觉劳累,回头看去,只见进山时所见群峰已尽落足底,眼前巍峨高耸的太白山主峰,直插云天,白雪皑皑,极是宏伟。又走了一段路,他们已从太白山主峰下转入一条狭长的山谷中,两旁悬崖壁立,怪石嵯峨,谷中只有一条小路蜿蜒通过,路旁荆棘丛生,竟是非常险恶。
走了七、八里,到了谷口,前面出现一段寨墙,山路从寨门正中通过,已有十几个人跑出寨门来迎接蓝惠英一行。这是太白山寨的北面孔道,有一小队喽兵在此把守,寨子凭险构筑,上来三、五百人一时也难以攻破。
众豪杰进了寨门,眼界顿时开阔了许多,山势逐渐平缓,前面展开一片宽阔的谷地,有些地方已经开垦出一部分耕地来了,一条小溪傍着山畔流过,山上是密密的树林,风景绝佳,别有天地。喽兵们在山崖下建了几间木屋,拾掇得颇为干净,屋里烧得有木炭火,走进屋子,顿觉暖和了许多。
守寨头目是个三十多岁的朴实汉子,穿着普通庄稼人的衣服,见寨主和许多贵客来了,忙着张罗款待,搬出许多花生、干枣、柿饼来。蓝惠英笑道:“王贵,你的家底还不错嘛,真有点庄稼主的味儿呢。”
王贵搓着大手谦恭地说:“都是些山里的东西,不成敬意,明年抓一窝小鸡喂喂,来客就有鸡杀了。”
白兰笑道:“还给你几头猪,一群羊,肉也有吃的啦!”
王贵道:“那均好哩,反正闲着,咱们再开出几垧地,什么都有了!”
大家吃了些花生、枣儿,谈了谈这一带能种些什么庄稼,重新上路。
过了北寨,道路比较平坦,不多时就到太白寨了。太白寨座落在太白山的西南面,寨子就筑在由太白山主峰延伸下来的一条山岭上,这里背靠崇山峻岭,四面悬崖陡壁,只有一条小路可上。寨前是一片四、五百亩的平川地,从北寨流过来的小溪,正好由寨前流过,穿过平川,在远处山口流出山外。山寨依山傍险,在正面坡度平缓的地方,用大石头砌了道高大的寨墙,正中开一道石拱门,整个大寨只有这条大路可以出入。
蓝惠英等还没到寨门口,寨内喽兵和头目们听到报告,早在寨外列队迎接,蓝惠英慰勉了他们一番,和客人们进入寨来。
进得寨门,一条大路顺坡而上,两旁是数十间平房,都是喽兵的住所。上得坡来,却是一道岗子,岗上长满合抱不交的大树,转过岗侧,才见一条陡峻的石级路,云梯似的直通山顶,那石级都是就着岩石凿成,高低不一,高达三、四十丈,仰望上去似与天接,端的险恶无比,众豪杰轻功过人,攀登倒不费力。
山顶上却另有一番风光,山形略似马鞍,北高南低,四围怪石林立,古树参天,道路从东南角登上。面对一座两进厅堂的大寨,西厢是住房和仓库,大厅前是一片十几亩宽的大草坪。靠东北角地势较高处,短垣缭绕,又有一簇房屋,是蓝惠英和女兵的住所,蓝惠英吩咐了大寨头目们几句,领着客人径向自己的住处走去。
他们穿过草坪,绕过几丛巨石,众人眼前一亮,前面石山洼处,竟有一碧泓碧绿的清泉,大家无不称奇。蓝惠英自豪地道:“我们这山寨全靠这泉水哩,这水也真有灵气,冬夏不涸,甘甜无比,泡的茶特别香。”
艾珍非常好奇,问道:“水都是往下流的,怎么这里却从地底下冒上来了呢?”
汉声道:“你没听说‘高山有好水’么?这里虽然比谷底高,比起太白山来可就在脚底下了,这泉水定是从太白山渗过来的。”
艾珍有点不大相信。邢奇道:“这样的泉水很多,济南有名的趵突泉就是从很远的山上渗过来的,这寨子就在太白山下,更用不着奇怪了。”又对蓝惠英道:“这泉水清冽得很,酿的酒大概是不错的。”
蓝惠英笑道:“老爷子是行家,我们这里的酒远近都是有名的,虽然我们不开酒行,老爷子喝是满够的。”
邢奇高兴道:“这就好!那快点进屋吧,我正口渴得紧了呢。”
晚饭开在女寨大厅里,野味、干笋、蘑菇、干菜等摆满一桌。寨里自己酿的酒果然香醇异常,赛过名酒,邢奇喝得非常开心,孙振光、邓邦杰、牛志、丁猛、宗维孝都能喝一气,汉声和老头子可说势均力故,谁也不肯服输,最后还是艾珍出面不让他再喝下去了才作罢。
酒后闲话,邓邦杰道:“平常都说瓦岗、梁山如何兴旺,我看这太白山要招兵买马,不会比梁山、瓦岗差。”
宗维孝笑道:“我看啦,这里倒象穆柯寨呢。”
邓玉姣道:“是啊!惠英姐这太白山比穆柯寨还强得多,穆桂英只有穆柯寨一支人马,这里远近还有好几处小寨,如今加上青云岭,更是威镇一方了。”
艾珍也高兴地附和道:“当年天王在广西金田起兵时还没有惠姐这个气候,惠姐有了这个基业,再招集几万人马。咱们占了汉中,南下四川,建起个大汉国来,该有多好!”
蓝惠英笑道:“我哪有这份雄心大志?我们在这里扎个寨子,不过是避避难罢了,谁想称王称霸的??我也不是那个材料。”
丁猛道:“什么王爷、将军,我见过多啦,打起仗来可都不怎么的,象蓝寨主这样讲义气的就更少。蓝寨主起兵,咱丁猛给你当先锋,干脆打到北京去,当个女皇帝,把慈禧那个鞑子婆拖下龙椅来。”大家见丁猛那认真直率的样子,引得一阵哄堂大笑。
艾珍见汉声一直没作声,问道:“你平常唧唧呱呱挺爱讲,怎么今天哑巴了?”
汉声道:“要是早十几年,我也赞成惠姐起兵,如今却不能轻举妄动了。”
众人都不解地望着他。艾珍更是不以为然。
汉声道:“原先太平王起兵时只有几千人马,却能够一路浩浩荡荡打到南京,占了南京后,派林凤祥带两万人马渡江北上,也把官兵打得落花流水,一直打到天津,那时候没有夺得天下,如今可难上加难了。”
他停了停,说道:“太平王起兵时的朝廷上下都没有经验,做官的听到打仗就吓糊涂了,所以无人能敌。老百姓那时恨透了官府,所以太平军打到哪里,老百姓都欢迎,都愿意跟太平军打天下,太平军也就越来越多。如今却不同了,官府有了经验,和太平军捻军打了十多年,许多做官的也学会了打仗,所以现在起兵就难了。最主要的是老百姓都不愿再打仗了,打来打去,吃亏的还是老百姓。”
一席话说得众豪杰非常佩服,邢奇满意地点头道:“到底多读了几年书,看得准,也说得透,就是这个理嘛,我老叫化也觉着如今造反不易了,就是个理讲不出来。”
邓玉姣着急道:“那惠姐这太白寨怎么办?”
汉声笑道:“太白寨还是太白寨嘛,还可以搞得更红火呢。”
惠英和众豪杰听他这么一说,都来了兴致,催他把话说清楚。
汉声胸有成竹地道:“如今虽然造反打天下不容易了,可是局势还乱,老百姓不得安生过日子,陕西土匪多如牛毛,官府还没有力量对付他们,咱们保境安民还是要搞的,再说官兵剿匪,百姓跟着遭殃,咱们有人有枪,也不能让官兵胡来,所以山寨还要好好经营。”
蓝惠英道:“要是官兵来打呢?目前虽然官兵对付叛军去了,可叛乱平定了总会要来的啊!”
汉声笑道:“一般有两种办法对付,一是招兵买马,大干一番,到时候来个招安、收抚,象去年董志原的董福祥、李双良一样。一是从现在起就打起民团的旗号,平时应付应付官府,这里天高皇帝远,咱们不打州劫府,官府也不愿兴师动众,送他们些银子,他们也就开一只眼闭一只眼,让咱们在山寨里逍遥自在。”
对后一种办法,孙振光和邓邦杰、牛志都是很有经验的,所以极力赞成,艾珍对两种办法都反感,但她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
第二天,蓝惠英给邓玉姣和汉声操办,正式定下亲事,邓玉姣有哥哥做主,汉声这边由邢奇做主,就由牛志、丁猛做个现成的大媒,众豪杰置酒相庆,不在话下。
大家在太白寨欢聚了三天,邓邦杰和牛志要回卧虎山庄,孙振光也要回去料理家务,都提出要走,邢奇说他漂荡惯了,也要去山东河北看看朋友,就一同做伴下山。丁猛喜欢太白山,他无家可归,蓝惠英一留,丁猛就高兴地留下了。汉声本想回西安去,蓝惠英想到邓玉姣去西安不方便,坚持留他们过了年再走。宗维孝也不愿离山,怂恿着艾珍和玉姣出面要留下来,汉声自然无话,当下就托孙振光带了封信给表姐夫妇,说明护饷的事,已因有太白山的帮忙,可平安抵达,他们还有些事要停些日子,过年后才能回西安来。王进贤那里也写了封信问好。孙振光、邢奇、邓邦杰、牛志作别众豪杰下山,邓玉姣和汉声、艾珍直送到十里之外,邓邦杰再三叮嘱玉姣,要照料汉声和艾珍,大家彼此和睦友爱,兄妹俩更是依依惜别。
孙振光等下山以后,蓝惠英派张克基去青云岭给宋公望、张大龙、唐本方送解药去,顺便了解那边的情况。汉声、宗维孝、丁猛每天指点山寨头目和喽兵练武,艾珍和玉姣就教教女兵,日子倒很容易过。
眼看快到年底,按照惯例,山寨要到附近村庄集镇收缴进奉,买办年货。汉声建议给山寨家属也捎一份年货去,对附近贫苦山民也送些钱米,蓝惠英采纳了这一建议,山寨上下皆大欢喜。
冬夜围炉,汉声说起屯田、积粮的事,他说历来名将治军都主张士卒习劳苦,现在陕西土地荒废,粮食困难,左宗棠的大军都采取屯垦的办法,山寨附近荒地很多,大可开地种粮。种植的办法可以学左宗棠的兵屯制度,按营哨分出地亩,由山寨发给种子农具,收获的粮食作物归山寨按市价收买,粮价归耕种者所有,作为他们的额外收入,愿意放养牛羊的,山寨也贷给本钱,年底结帐,盈利归放养者所有。
蓝惠英早有这个打算,大家一商议,更觉得切实可行。当即召集大小头目会商,叫他们在喽兵中传达,山寨上下都热心讨论开垦放牧的事,订出了章程办法,在过小年的时候,基本上已有了头绪,大家都高高兴兴准备过年。
蓝惠英非常高兴,叫喽兵多采办些鱼肉鸡鸭等年货,一心要过一个火爆年,并吩咐多买些年画红纸,到处张贴显得红火一些,年画多是些桃园三结义和杨家将、樊梨花、穆桂英之类的戎装跃马的英姿,倒也和山寨相称,现成的对联却没有适合的,往年由管文书的师爷胡乱写几副“爆竹一声除旧;桃符万象更新”之类的春联应应景也就算了。这年蓝惠英有意要看看汉声的文才,叫他撰些和山寨适合的春联,过年前一天,吩咐白兰磨好墨,在厅中烧起一盆木炭火,准备好纸笔,姐妹几个要亲自看汉声写字。
汉声早就打了腹稿,临时再加斟酌,提笔就写,给大寨写的是:
“乱世英雄兴草莽;关山戎马入新年!”
另一副是:
“太白有芒腾剑气;春风得意拂旌旗。”
给蓝惠英女寨写的是:
“寒梅香满穆柯寨;细柳营飘太白旗。”
这几副联语通俗易懂,又很适合太白寨的实际情况,汉声的字体是行楷兼半,刚劲飘逸,脱俗而又耐看,蓝惠英大喜,大大地夸奖了一番,说是为山寨增添气象光辉,要好好犒劳他。艾珍道:“慢着,他第一副倒也罢了,这‘太白有芒’不是说太白山有了什么‘芒’啦?山有个什么芒?还有,这里没见什么柳树啊,怎么又来个细柳营啦?我看就该罚!”
惠英忍不住笑,问玉姣道:“玉姣妹妹,你说说看。”
玉姣红了脸,说道:“我也说不好,听哥哥说过,这细柳营用的是汉朝周亚夫将军屯军细柳营的典故,周将军的军纪很严,连皇帝也不得不遵守,这里借用它说明咱们太白寨纪律严明,是讲得过去的;‘太白有芒’嘛,我猜讲的是太白星的光芒,太白星主兵气,这里是双关意义,寓意我们太白山兵力的强大,象太白星一样光芒四射。王勃在滕王阁序里有过‘物华天宝,龙光射牛斗之虚’的句子,龙光就是说龙泉宝剑的光芒,这句话是说宝剑的光芒射到天上牛郎星座上去了,所以这句‘太白有芒腾剑气’是双关又有双重意义,应该算是好句!”
蓝惠英本想夸她几句,见艾珍怔怔地不大好意思,就改口道:“我看差不多吧。”又亲昵地拍拍艾珍的肩膀说道:“小妹,别介意,汉声用的这些典故拐了个弯,我也弄不大清楚呢。”
艾珍见惠英这样说,也不好再讲什么,心想:“惠姐好心细!”索性大大方方地说:“还是两个姐姐比我强,我没读几天书,哪里晓得他有这么多弯弯肠子,只怪他,也不好好教教我。”
汉声忙道:“是我不好,罚我三杯吧!”
艾珍道:“偏不给你酒喝!”见大家都笑,自己也蹩不住笑了。
丁猛不喜欢这些舞文弄墨的事,到大寨和头目们聊天去了,宗维孝读书不多,却很喜欢看戏听说书,因此也晓得不少典故。他暗恋着蓝惠英,总想和她多接近,听说蓝惠英在看汉声写对联,也跑来凑热闹,艾珍喜欢耍点小脾气,他是很清楚的,见惠英调理得很好,对她更加爱慕,凑趣道:“梁山有个吴学究,瓦岗有个徐茂公,咱们太白山也有个苏汉声,老三这份文才,别的寨子是找不出的,蓝寨主洪福齐天啊!”
蓝惠英笑道:“还不是托大家的福!要是你们能长住在这里就好了。”她这话原是指着大家讲的,宗维孝听起来却特别中听。
艾珍道:“我也舍不得惠姐呢,明年我们把爹接回来,都到太白寨来好不好?”
蓝惠英揽着她的肩头,爱抚地说道:“还是小妹对姐姐亲,我一个人支撑这寨子也真难,小妹在这里,我们的学究先生也跑不了啦。”
汉声写了那几副对联外,又写了十几副普通的春联,正要收拾纸笔,蓝惠英道:“再写几副,待会我们给后寨送去,过年了,得去看看他们。玉姣告诉汉声他们,后寨是家属和老兵住的地方,伤员也住在那里,地方就在后山不远,艾珍他们对蓝惠英这种安排很感兴趣,都要去看看,催汉声快写。汉声又写了几副春联,墨迹一干,白兰她们也收拾好了,就一齐到后寨去。
蓝惠英领着众人由后墙下山,哨所的女兵已放下软梯,蓝惠英领头,大家鱼贯而下,顺着山脊走了半里多路,进入一个深邃的峡谷。在谷口两山极狭处,矗立着一道寨墙,这就是太白山的后寨了。
守寨的喽兵见寨主来了,忙出来迎接,蓝惠英吩咐不要惊动大家,·和众豪杰缓步进寨。到了里面,眼界豁然开朗,仿佛进入了桃花源,里面竟是一个宽阔的平川,四面高山入云,林木苍蔚,山下屋舍错列,鸡犬相闻,风景绝佳。汉声高兴地道:“这里比大寨更好呢,惠姐真会安排。”
蓝惠英笑道:“这里也是偶然发现的,原想把大寨放到这里,不过万一被人家堵住了,出都出不来,所以还是放到前边去了,这里做后寨却很好,到这里来要由大寨下经过,大寨在我们手里,这里也安然了。”众人非常叹服。
山谷里的房屋,根据地势分几处建造,自成村落,有专住家属的,有专住伤病员的,有住喽兵的,寨中人见寨主到来,纷纷前来晋见。这里的总管是个四十多岁的胖子,名叫程南星,可能是蓝惠英看上他脾气好,特地叫他干这差事的,他不厌其烦地向蓝惠英报告了后寨各处的情况。一些老头,老婆婆也围了过来,向蓝惠英道谢,说多谢寨主关心,过年的米面鱼肉都发下了,兵荒马乱的,还搭帮寨主,大家过个好肥的年。
伤病员也闻讯赶来了,他们听说寨里得了一批枪,急于想归队,捞得支快枪使使。
蓝惠英应接不暇,满脸都是笑。白兰她们早被姑娘媳妇和小孩子围住了,她们到哪里哪里就腾起一片清脆的笑声。
汉声他们被这种亲切欢乐的气氛深深感动了。艾珍说:“这里就和她小时候太平天国的老营差不多,可惜后来王爷们都住进了王府,将军们也有自己的府弟,就很少和大家见面了。”
汉声道:“这也是难免的,李闯王当初也爱和百姓在一起。进了北京,守着个陈圆圆,住在金銮殿里,也就不管下面的事了。”
玉姣道:“听说陈圆圆是刘宗敏抢去的?”
宗维孝道:“谁弄得清?不过李闯王确实把一些宫女赏赐了他的手下,我还看过费宫人刺虎这出戏呢,可惜罗虎这员虎将,竟这样被刺死了。”
艾珍道:“都是你们男人不好,有权有势就胡来。”
宗维孝打趣她道:“你和玉姣可得把老三管紧一点,他那人心软,弄不好就会被人家拉去的。那时候可别说老三坏啊。”
玉姣笑道:“宗二哥又拿我们姐妹开心了,我看你倒是巴不得有人管管你呢。”
宗维孝叹口气道:“我是万念皆空囉,无牵无挂,野马溜缰,谁也管不住的。”
艾珍做了个鬼脸,诡秘地笑道:“真的?我看野马早套上了笼头,你要跑也跑不开了哩。”
他们一路逗笑,一路跟着蓝惠英四处看了看。年下事情多,蓝惠英也不久留,在人群拥簇中走出后寨。
这次访问在汉声心里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使他进一步明确,要建立一支战斗力强的军队,需要做很多战争之外的工作,而蓝惠英确是一个精明能干的领导者和组织者,汉声深深地领会到了蓝惠英这方面的才干,有些地方是他所远不能及的。
山寨过年确很热闹,蓝惠英抢了文位仁几十万两银子,给每个喽兵年下发了双饷,过年物资也非常丰富,年青人爱热闹,有会吹打的,有会唱几句秦腔的,闹到深夜还不肯休息。高亢豪迈的秦腔,唱起来有一种慷慨悲壮的英雄气概,汉声和艾珍听起来也饶有兴味,蓝惠英禁止赌钱,山寨的人都敬畏她,不敢违犯,这倒好,大伙把劲都使到敲锣打鼓唱唱闹闹上去了。太白寨另一个特点是有女兵,年青妇女快活起来的疯劲不在小伙子之下。她们的巧手把女寨装扮得花团锦簇,把男寨也给整理得干干净净,这还在其次,主要的是有了她们,大家唱呀闹呀更为红火,不会唱的跳的,就放鞭炮,看谁放得多,过年晚上,乒乒乓乓一直放个通宵。
初一下午,宋公望带着青云岭的几个主要头领来拜年,山寨里大排筵席,喜气洋洋。宋公望张大龙唐本方等见太白山如此兴旺,蓝惠英领导有方。对自己又开诚相待,原先那点怨气也无形中消失了,心甘情愿地归到太白寨大旗之下。
宋公望张大龙他们听说了野狼沟大败龚胜栾大寿的战斗经过,对汉声他们更加佩服,他们都能喝酒。在北方,豪饮是英雄本色,也是倾心交朋友的表示,一场酒喝下来,更提高了汉声宗维孝在山寨中的声望和地位。汉声的酒量和待人的诚恳亲切,赢得了太白山和青云岭大大小小头目的敬佩和爱戴。
宋公望他们在太白山停了一天,张克基带他们各处看了看,同时介绍给他们山寨的情况和管理制度,也谈到准备开田垦荒的事,宋公望等也认为值得学习,不过他们信心不足,怕搞不好。
蓝惠英开导他们说:“人都是差不多的,你们做头头的走正道,下面也不敢走歪路,不过用人却要特别留心,那些奸巧狡诈,吹牛拍马的人切不可信任,不要以为他们对你们好就行了,要看他对别的人怎样,尤其是对那些可怜的懦弱的人,只有真正同情弱小无告的,才会对别人真心实意。”
宋公望笑道;“我历来不喜欢奸诈之徒,可听奉承惯了,对讲直话的人究竟不怎么喜欢,以后倒要多加小心。”
蓝惠英笑道:“老宋哥久历江湖,经验丰富,没有什么事做不好的,以前独往独来,戴戴高帽子不要紧,现在管六、七百人马,自然会精明起来的。”
宋公望点头同意道:“说的也是,蓝寨主请放心,我老宋头总不会给你丢脸就是。”
宋公望、张大龙、唐本方受到了殷勤的款待,学到了不少新鲜的东西,带着友情的温暖回青云岭去了,从此更加密切了和太白山的关系。
汉声是第一次在外面过年,热闹之余,总米免有些乡愁,艾珍宗维孝是清冷惯了,倒觉得在山寨有趣,邓玉姣的心情又不一样,她自从父母亡故以后,知道自己迟早总要离开哥哥嫂嫂的,如今能够天天守在心爱的人的身边,倒觉得心满意足,在哪里过年都不计较,所以她由衷地感到生活的温馨和幸福,眼角眉梢常隐着一团笑意,粉脸飞霞,格外显得温柔娇媚,连蓝惠英都每每惊异地看她:这妮子吃了什么仙丹妙药,好象过年的喜气都落到她一个人身上了,跟如意郎君在一起,就象换了一个人,一样的眉眼身段,就是多了几分灵秀和情韵。这一点艾珍和白兰她们都看出来了,可不知道个中原委,只有秋云知道这个秘密。
正是:灵犀一点情无限,引得千姿百媚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