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御者指迷(上)
书名:武道玄天 作者:沧浪客 本章字数:10622字 发布时间:2022-01-03

龙女被师兄这种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举目望去,蒙蒙白雾里,似觉水面上漂浮一物。

麟儿如一只大雕抖臂而下,朝阳射着他背上的双钹,现出两道紫芒,随着他身形闪动,如奔雷掣电,耀人双目。

紫光迷离中,玉郎突将身子一伏,左右双臂各夹着一人,清啸连连,人从潭里一跃而起。

龙女已拟起身协助,眼前人影一晃,玉郎已纵上潭来,声带嘶哑,语音急促,道了一句:“这是蘅春和宝姊!”龙女惊喜交集,急道:“她们又碍事么?”

“宝姊姊舍身救人,和你我一样,利用棺盖作船,激冲而出,但因不识水性,无意之间,喝了不少生水,如今已昏厥,不施急救,可有性命之虞!”

龙女朝地下一伏,忙道:“快把她们两人伏卧我的背上,先行把肚里的水,弄出再说,只要透过气来,便不碍事了!”

麟儿见师妹如此友爱,不由一阵伤感,立将两女腹部枕着师妹的背上,略事起伏,不须臾,果从两人口内流出不少清水。

麟儿忙着师妹,用本身内热助人苏醒要紧。龙女娇笑道:“春姊姊是未来弟媳,不是你枕边的人,碍着元弟,你顾虑必多,就把她交给我吧!至于琉姊,你爱怎样,尽可恣意而行,只要能把她救了转来,我就心满意足了!”

两女心头尚有微热,还有生望,麟儿自然喜不自胜,忙笑答道:“师妹,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图,快莫再开玩笑了,迟恐不及!”

这一来,自然分头行事,仗着内功精湛,一阵推拿,宝琉先自醒了转来。

她微弱地吐了一口长气,好似久病未愈的人,竭全身之力作一次最后挣扎。

麟儿忙将那芝液和天露,倒了一点在她口里,手心却贴着她的丹田,输出真气和热流,助长她的生机。不到一盏茶久,宝琉已睁开双目,见着玉郎,热泪盈眶,劈头一句,就问:“春妹怎样了?”

麟儿忙笑着道:“皇天不负苦心人,她赖你未遭别人毒手,据我判断,再过一盏茶时定会醒转,倒是姊姊,此时却需特别留意自己身体的康复,不能专顾别人。”宝琉叹道:“随同你的人,都作了你的累赘,也弄得有点害怕了么?像我这么一位姊姊,本无足挂齿,偏使你伤透脑筋,未免不值吧?”龙女此时突然道:“春姊姊身上的伤痕特多,而且和元弟琼娘一样,沾上那些毒可入骨的臭尸水,上身皮肤肌里全伤,绝不能随意让她醒来,我们必须设法找到解药,防止溃烂,否则可不得了!”

麟儿突忆及身上还有四颗丹丸,药有避秽功能,是否可以解除尸毒却无把握,于是也在蘅春口内塞了一颗。

地上躺着的人全是一样的病症,上身颜面发黑,脉息微弱,人极昏迷。宝琉妙目流盼,一见三人这等情形,粉面上满呈凄凉之状,低问麟儿:“有何要策,可把此事处理?”

麟儿淡淡一笑道:“清贞观里的人尚未痊愈,这儿却又倒下了三位,最使人感到棘手的,还是找不出病源,得不到对症药物,目前的事,已非武功所能解决了。据我看,此处岷山,不可再留,我们将人运回清贞观,派人守护,由我即日奔赴大雪山,亲向师门求救,只要找到解药,即可了无所惧了!”

龙女神秘地笑了一笑。麟儿不由愕然,惊问其故。倩霞罗袖掩口,轻笑道:“像我们这次一样,真是忙未帮到,却惹火烧身。原为云儿找药,不料还没找到大夫,却又倒下了五位,再往前行,我真不敢想象了!”

麟儿不由笑道:“入了江湖怕江湖,正是师妹此意,可是,困难愈多,我们必须竭尽人事,否则,让武林邪恶独霸江湖,那岂是尔我所愿?”

对谈一阵,惠元人已醒转,麟儿龙女和宝琉,如获至宝。

但元儿声音嘶哑,意识模糊,不时拿手指着胸口,实有一种极不平常的痛苦感觉。麟儿当机立断,决定离开岷山,返回清贞观,由龙女宝琉坐守病人,自己则往雪山求援,以免旷废时日。岷山毒龙潭距离清贞观不下四百余里,而且这一带都是高地,山势绵延,回峰起伏,端的举步艰难。

麟儿和霞、琉两女,每人负着一位伤者离开毒龙潭,终因龙女提议,负人驰驱,竟非善策,于是找到山下居民,雇了两部马车,这样使患病的人,有卧息的机会,虽然脚程较慢,但也顾不得了。

御车的人,却是两位六十来岁的老者,服着穿章,全是一样半截蓝布大褂,足踏多耳麻鞋,还穿着一双土布白袜,头上却包着一条宽若几寸,长达一丈的蓝色裹头。别瞧他们年老,身子却显得颇为结实。

两部马车显得又脏又旧,但车轮和前轭,却是坚固异常,拖车的川马,个儿小小,如不了解它的习性,你可怀疑它是否能驰驱山道了。

两部破车,正停在崎岖的山道上,附近有几家农家,时已近午,炊烟袅袅,山花如锦,另有一番风味。

麟儿对于年长的人,素存恭顺之心,忙含笑走近马车之前。

前面那御车的老者,持着旱烟杆,杆长三尺以上,烟斗系紫铜所制,闪闪泛光。斗内点着烟叶,正随着他嘴皮的开合,一亮一熄。他歪着头,闭着眼,口鼻之中浓烟滚滚,宛如吐雾吞云,对麟儿的招呼,恍如未觉。后面那老者则坐在位儿上打盹,如照生意眼光来说,这种不理睬客人的态度最为失礼,遇着那涵养较差的客人,少则申斥,有时还不免揍你几下。

麟儿心气不平,向惠元道:“都说山地民性剽悍,谁知却也无礼。”

惠元闭目不语。

麟儿又道:“早听说以前松潘黑道上两位首领人物,是极端怕事的人,他们差一点对冷面观音伏首称臣,但因惧于无法向手下交待,只好洗手而退,于是西蜀一带,谁敢动岷山一指………”

陡闻吧吧数响,前面那徐姓老者,颜色骤变,招鞭连挥,马不停蹄,往前骤奔。袁老者笑了一声,也扬鞭策马,紧追而上。边赶边喊:“老大,都是你惹出这种可怕的话儿?”

“只要人家不是讲我,管他呢?”

“你真的怕那……”

“就算怕,也没有什么!反正我和你都输在人家的手里!”

“可是你和我,毕竟立过万儿的人!”

徐老者大声喊道:“匹夫不可夺志,我既不愿听那些闲言冷语,也懒得管那些无意味的闲话,别尽纠缠我!”

最后一句,几乎是喊出来。经行之处,原是一道狭长的山峦,走的正是上坡,坡势陡还不说,只是石子凸出,山坡不平,徐老者可不管死活,挥动手中长鞭,马儿嘶鸣,往前急驰,有时轮子挨在石上,往旁一颠,老者却偏在此时,还挥鞭策马,只闻隆隆之声震耳,坐在车上的人若非武功高强的麟儿,几乎头撞车顶,身子从车内甩了出来。

尤其惠元和蘅春,身子虽然躺卧,如不是麟儿将两人挟持,头撞车壁,势必受伤。陡闻马儿长嘶,车子朝后一仰,徐老头发出一声怪笑,飞砂滚滚,直扑而来,弄得车内的人,双目迷离,异常难受。

这孩子突发童心,怫然不悦,暗道:“上车之前,我已明打招呼,请他注意病人,避免颠簸,而今却越来越凶,明是依老卖老,欺人年轻,我也显点本事给他瞧瞧!”

原来路上横着一段枯树,马在转弯之时,速度又快,卒然遇阻,收势不住,老头把缰往左一带,还挥了一下皮鞭,川马嘶啸,人立而起,车身朝前一仰,故有此状。

麟儿人从车中一纵而出,身如轻燕,从老儿头上掠过,他用缩骨功,状如婴孩,落地之后陡地身子一长,顺手抄来,徐老头的缰绳立刻到了人家手内,马儿虽然挣扎,但他稳如泰山,屹不为动,旋抬腕往前轻轻拍出一掌,掌不带风,但挡在前面的一段树枝突碎为粉屑,纷纷飘失。

这种突如其来的举动,不但震撼了徐老头,连后面一车那袁姓御马老者,也弄得口呆目瞪,半晌无语。

麟儿见好就收,大眼眨了一眨,立把缰绳恭恭敬敬地递了过去,恬然一笑道:“徐老丈,马儿受惊,为了顾及病人,仓卒之下,代接缰绳,清除障碍,还望老丈海涵!”

徐老头一改倨傲怠慢之色,脸容一整,讪讪问道:“恕老朽眼拙,公子身怀这等不世神功,不知是何人门下?”

宝琉已从车上纵了下来,绰约多姿地和麟儿立个并肩,微露瓠犀,嫣然一笑道:“尊驾要知道他的师门,可极容易,但我们也有事动问,烦坦然相告,不知可否?”

老者把眉头皱了一皱,手头上又点燃了烟叶,猛吸几口,才把头点了一点,缓缓说道:“好,姑娘要问什么,只管直言!”

宝琉望了麟儿一眼,含笑答道:“这位是昆仑掌门紫阳真人的启蒙弟子、神山三老的再传徒弟季家公子,老人家久绝武林,可没有注意到今日武林里的后起人物!”

徐老头爽朗一笑道:“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新人换旧人,这一次,老朽可算走眼。隐息江湖。三十载于兹,这中间自也有难言之痛,姑娘似已知道老朽来历,我也不再饶舌,惟是另一位,和姑娘一模一样,想是孪生,江湖上相貌相似的人,能和两位姑娘一样,倒是少见!倒也显得水乳交融,毫无猜忌。”麟儿这时老少诸人,已经把话讲开,又显出了本家豪气,毫无顾忌地道:“徐老丈,你又看走眼了,宝姊姊和霞妹妹南北东西,各自不同,而且在年龄上她和我的师妹也相差颇远,师妹是紫阳真人的爱女,宝姊姊可出自峨嵋,她因看不惯峨嵋派的……”正大泄其秘,不料玉人把手一紧,嗔道:“看你口没遮拦,什么话也漫无顾忌,多气人!”

玉颊生霞,幽香扑鼻,美人宜喜宜嗔,只一下,立把麟儿噤若寒蝉,一双桃花眼,乃将姊姊盯着,果然不敢乱说!袁老头拊掌笑道:“我和老大自离开黑道隐居后,数十年来,如此情景,还是初见,老朽可得冒昧动问,姑娘如何知道我这两位糟老头儿?”

宝琉嗔住了玉郎,芳心也不免忐忑难安,但当着生人,也难略依温存,只好把一双妙目脉脉含情地朝麟儿看了两眼,微笑道:“两位老丈该是三十年前,威震巴蜀一带,以一根烟杆和一对铁掌,统率黑道人物的松潘二义碧天雕徐庆民、奔云手袁杰么?”

两老微一怔神,终于长叹一声,点头答道:“姑娘眼力不差,我们两位糟老头子,原为贫苦子弟,恩师漠云怪客,路过此间时,因性情投其所好,特收为徒,传艺三年,即行离去。旋因迫于生计,混迹江湖,结识了不少武林黑道,更因我们两人轻功艺业比人稍高,而且颇具胆肝,遂作了黑道首领,但势力仅及于松潘高原一带。虽说当时也曾得心应手,但终有一次遭遇最厉害的敌人!”

宝琉笑道:“这敌人大约是位女性,说不定就在此处不远!”

徐老头叹息一声,满面凄凉道:“说来也怪我约束不严,手下弟子徒众不时进入岷山,招恼了这位魔头人物。那是端午节的中午,和我二弟酒后微醉,于岷山上游,作竞渡之举。黑白两道,都是船竞赛,老朽和二弟自然得临江助威,好在蜀西民情,虽然强悍,但黑白两道,很少为仇。我和二弟一到江边,确有不少人举手欢呼,这原是徒众们的安排,自属司空见惯之事。白道首领邹寄萍,原是松潘正远镖局的镖头,一见我和二弟,也忙起身招呼,彼此水乳交融,毫无敌意。按往例,龙舟竞渡,船只颇多,我和白道平分秋色,各占两条,地方大户人家和附近渔民也有此数,因为船数为八,附近百姓均以八龙称之。

“船只已齐,有头脸的人也都到了,举办竞赛的人正待号令开始。忽闻金鼓之声自远而来,而且愈行愈近,我和邹镖头同吃一惊,忙问手下弟子,‘有无其他客船,参与此次竞赛?’手下徒众查询后立刻传话:‘客船参加,按例先有通知,此次并无客船!’鼓声业已临近。江上的人,也都哦了一声,意带惊愕邹镖头眉头一皱,人从椅上跃起,如一只大雁纵落船头,我和二弟也都上船察看,当时不由笑出声来。那可说不是龙舟,而是一只独木船,船上的人也打锣敲鼓,但连掌舵(实际上是根长桨)、打鼓、司锣及划手等,总共只有九人,还不及我船上人数的一半,那只船也是临时用木头挖出来的,很像几具棺木凑在一起。当我念头转动之际,龙舟已如天马行空,一泻而至。

“船上的人都是二十来岁的少年人物,那舵手更是目蕴精光,强悍无比。当时,我也暗中嘀咕:‘今日情形特殊,可得小心在意,如果我们的船当场丢脸,这对黑道声威实是一次无形打击,但愿它不冲着我们的船而来。’舟儿渐渐拢岸了,这家伙蛮不讲理,竟朝我黑道两船当中,径行靠岸。

“按规矩,‘谁后到,谁得靠在最后’龙舟上黑道徒众,岂甘心被它插在当中!左右的人同把短桨一举,朝它船身一戳,数十支短桨齐飞,而且他们都是练武的人,再大的船,也难抵挡这下。此刻,我和二弟心情同有点忐忑不安……”

讲到此处,徐老头叹息连连,不但适才倨傲之气已一扫无余,而且还带着往日创伤,思之似有余悸。霞儿也走下来,她还记着麟哥哥这一日还未沾过水来,好在她身上的干粮美酒,包扎特殊,并无略损,遂拣了几样,朝着徐老笑道:“你这故事,并非马上可完,暂进饮食,然后再谈,岂不有趣?”

老头儿嗜酒如命,闻言自然大喜酒在雪山所酿,系宝琉龙女亲制之物,芬芳醇烈,与众不同,袁老头一见酒色碧澄,即拿杯饮了一口,禁不住大声赞美道:“老朽年逾古稀,这等美酒,还是初遇,只要能让我多饮几杯,定把西蜀一位奇人介绍给诸位,能和此人相见,贵同伴的病定有解救希望了!”

麟儿暗里一怔神,心说:“原来,这种怪病,果有能治疗的高手隐居在此,这两位怪老头子,个性奇特,如急于动问,他们可能隐忍不言,倒不如暂不理会,却让他们自动把话闸打开,一时说溜了嘴,把个秘密,宣泄出来,岂不是妙事一件?”

当下把这事抛开不提,仅淡淡一笑道:“我们原不善饮酒,囊中所储,足够老丈饮用,两位如果高兴,不妨多喝几杯,前面所讲的事,极能引人入胜,尚待说完,侑酒之谈,更能使人多喝。”

徐老头也拈杯自饮,闻言大笑道:“季公子真是快人快语,这事情是我和二弟毕生之辱,那有不说完的道理?就在那独木龙舟硬行挤进我们两条龙船的中间时,船舷划手木桨齐挥,想把人家阻住。他们的船原是后退,人数又少,按理,这种阻止该是有胜无败。

就在这一刹那,船上徒众的木桨,正要点到人家的船上,独木舟后面两位划手横桨如刀,也不见其他桨手,使用多大的力气,他们的船似有排山之力,朝后急冲,一阵喀嚓之声,还夹着我们徒众的惊唤。

我和二弟一看,不但人家的船业已靠岸,徒儿们手上的桨竟被人家削断十支有余。船上一声断喝,黑道龙舟的徒众业已纷纷朝那独木舟上跃去。一刹时,木桨齐飞,人形晃动,水花四溅,叱咤齐鸣,黑道徒众竟被那独木舟的人打得落花流水,受伤坠河的已有十五名之众。我和老二知道事情是冲着我们而来,但还不知道得罪了什么人?目前最要紧的事,是‘制止争端,慑伐强敌’。主意既定,我拿手朝着凳上一按,立纵落船上,老二就跟在我的后面,也许手下们已打昏了眼,到了船上,他们并未停手。

独木舟上应敌的人只有两名桨手,其他的人都在袖手旁观,似乎毫不在意。我立即开声喝止,把手下徒众驱回船上,但也责问那掌舵的人:‘贵舟无端扰乱船规,阻挠比赛,如果激起公愤,一切后果,徐某恕不负责!’那舵手闻言,立报以冷笑道:‘你这话,请你别在我的船上叫唤,岷江竞渡如我们不能参加,那莲花洞、毒龙潭一带,原是人家开派修直之地,为什么别人漫无顾忌,伐木取材尚且不说,甚至那种杀人越贷的勾当,也在我们山上作来?你有耳不闻,有目难视,负责两字,从你口中发出,还有什么分量可言?’

二弟见我受辱,不由勃然大怒,大声叱咤:‘你原是岷山派的来人,无怪乎有这么猖獗,只是我们咫尺之近,有话何不当面言明,偏生暗中却来这么一手?’二弟有心试验对方武功,足下已运了八成以上的功力,轻轻朝下一坐,船身一沉一摆,河里的水激起很高的浪花,往船里泼来。那掌舵的人颜色一变,但又立恢复正常,浓眉一剔,满面不屑之色,喝道:‘这是龙舟竞赛之时,我劝你还是赶紧上岸,今夜三更时分,我们教主邀你上山比武,如果你两人能在她的手下走过五招八式,我们愿将岷山让给你们,否则,你们对她也该有个交待!’

语毕,那家伙突从衣袋之内取出信件一份,慢条斯理地朝着老朽一丢,信如镖箭,迎胸飞来,我虽然用手指把信夹住,但觉得来人内力精湛,暗中只有怙小。看过来信,和舵手所言大致相同,遂朗声笑答:‘如此极佳,烦足下转告贵派掌门,届时徐某定必候教!’竞渡开始,独木舟在江上横冲直撞,所向披靡,不但随手夺魁,还把我们黑道两条龙舟,尽行撞坏。

第一合,我们算是栽到了家,手下徒众气愤难平,想和他们聚众而殴,同归于尽,经我极力告诫,晓以利害,才把众人激动的情绪克制下来。当夜两更一过,我和二弟双双跃上了岷山,还未到达半腰,立即有人堵截,细看又是那掌舵的少年,满面卑夷之色道:‘两位能提早到此,想来是认为能有制胜的把握,只是本教掌门言出法随,不到三更,她决不亲出,特着小可在此迎接,比武之地也就在这儿,掌门人今日心情不佳,候在此间;请勿随意走动,否则两无裨益。’语罢,这家伙也不再打招呼,仅把身子一翻,立往密林之中纵去。

这是岷山之南,由山麓到达山腰,全是陡峭险峻之处,山径奇窄,曲折险绝,两旁古木斜伸,蔽却天光,使人于险峻之外,还有一种幽邃感觉。

夜沉人静,万籁无声,点点星光,从疏枝密叶中,直穿而入,山风吹来,枝叶摇曳,星光似亦随之起舞,景物之美,使人迷恋。徐庆民原以轻功见长,故有碧天雕之雅号,一见敌人已走,却令自己困守其地,危言耸听,不令走开,这无异画地为牢,于是越想越气。

敌人隐迹之处,却在右边,暗想:‘何不找他巢穴,搅他一阵,也出出胸头这口闷气!’遂把此意朝袁杰一说,自表赞同。

两人挫腰缩胸,朝上一耸,拔地三丈来高,‘燕子穿云’,正对着一株老榆之内直钻!蓦地响起一阵呼声,狂风陡起,罡气天来,我们两人只觉胸前压力陡增,呼吸不便,前掠之势立受阻挡,身子朝下一坠,罡风从头上掠过,只震得枝叶横飞,气血翻腾。不由心头大惊,回首四顾间,除树枝摇动,枝叶簌簌作响之外,那有什么人影?袁杰怒吼一声,破口骂道:‘什么魔小丑,缩头缩尾,鬼祟不出,既立教此地,就是近邻,纵然手下不知情由,无端触犯,也可彼此明言,犯不着仗势逞凶。

我和大哥来此践约,即把事情弄个起落,再如不出,可别怪我们掉头不理了!一丝阴森冷笑从东北袅袅传来,紧跟着,有人冷言峻语说道:‘徐庆民和袁杰,你们两人可得听清,岷山派和你们并无多大仇恨,而且彼此又属近邻,所以容许你们在此间闹到今日,未加惩处,可是一国不容两主,无论黑白二道,从今日起,附近百里之地决不再容有人在此聚集徒众,立帮开坛。今晚之事,教主将亲自出手,本副掌主特地警戒于你,嘴角留神,乖乖听命,如乱跑乱叫,你们立有杀身之祸,那时候,可别怪我们不懂邻里之情。’岷山派一向默默无闻,本地的人也很难见到他们在附近出现,却不料隐藏着这么武功高强的人物,我们不但怔在当场,也知道今晚情形特别危险。

三更一到,弯月满林,我兄弟两人,顿觉心情紧张,但也想看看这位岷山教主是怎样的一位人物。陡觉微风起于树梢,一阵幽香扑鼻,我和二弟错愕间,身后有人哼了一声。回首疾顾,我和二弟几乎叫出声来。

那是一位年约三十的少妇,青丝披肩,眸同秋水,青缎僧袍披在身上,反显得胸酥腰细,袅袅婷婷,虽然未卸铅华,而嫩脸生春,柳眉叠翠,樱唇贝齿,口气舒兰。这么一位娇俏美妇,除眉宇间略显三分煞气外,谁也料不到她就是岷山掌教的冷面观音。

老朽把手略拱,开口问话:‘徒弟们不知教主在此清修,多有冒犯,还望海涵!’少妇双蛾微蹙,冷声答道:‘按理,武林规矩,不知不罪,但本教主言出法随,适才副教主也将此意表达,无须再说,依我看,这么办吧,男儿心性大都刚勒无比,不到黄河,其心不死,只要你兄弟两人能在我手底下走过五招,岷山派从此敛迹消声,不再问事,但是你们不幸而败,又当如何?’‘

好,君子一言,快马一鞭,就请发招!’二弟拳功掌术自命不凡;立施展师门二十四手大擒拿术,身形闪动间,用裹穿翻旋之法,锁拿她玉胸双肩,老朽配合二弟攻势,旱烟杆如怪蟒疾旋,划空呼啸,隐蕴风雷,巧点一百零八穴道。

少妇冷笑一声,娇躯微晃,风声飒然,转眼间顿失所在。倏地,二弟身子如不由自主,往前一扑头顶上,几乎着了我的旱烟斗,老朽忙带腕横身,往旁一窜,那妇人晃身之下,却又立在我和二弟中间。

她故作微笑,出语讥讽道:‘如何,这就算一招吧?’老朽心头当时有一种生不如死的感觉,以自己和二弟的武功艺业,也绝不寻常,难道就在一妇人之下出手受挫?立即把心一横,八卦激身,四旋疾绕,旱烟杆如密雨敲春,紧紧把这妇人裹住。一声清啸,人影横空,二弟已星飞丸泻般疾落而下,骊龙探爪,朝那妇人百汇要穴实施突袭,龙爪功可以碎石洞竹,猛烈无比。

这妇人,似犹未觉,反把娇躯往左一横,眼看二弟右手五指,就要触及她的头上,红粉绝代,梦比南柯,老朽不由哦了一声,还喝阻二弟,不准乱下毒手。说时迟,那时快,妇人突然把头一点,那长长的秀发,恰似一条飞鞭,在二弟手肘麻穴之上,拂了一拂,他半边身子顿时失灵。冷面观音得手不饶人,立将二弟脉腕扣住,猛可地朝着老朽旱烟杆指点之处往前一推,这一式,‘子矛子盾’,出人意料。就在老朽惊慌错愕撤招变式之余,腰肋上,竟被人家一指点中,当即动弹不得。

冷面观音嫣然一笑道:‘本教主不为已甚,三招之下,到此为止,念你两人心术尚属不恶,暂贷一死,而今你们已被我点中天残,二十年中,如能隐居不出,与世无争,不但能保得性命,而且过后穴道自解,要生要死,由你两人自行决定吧?’语罢,嫣然一笑,美艳无俦,碎步生香,霎时顿杳。这一次,使我兄弟两人心灰意冷,即下岷山,找到手下徒众,着他们立即自行解散,我们也不再过问。为着谋生,遂作了执鞭之士,一晃四十来年,虽然穴道已解,但武功毫无进步,往事烟云,徒令人感慨罢了!”

徐袁二老,把自己经过一说,只听得麟儿连连点头,遂把自己和岷山师太结仇始末,也毫无保留地说了出来,徐老头不由纵声笑道:“想不到这位武功绝世的女魔头,竟栽在公子手里!只是公子同伴受伤,而且中的又是尸毒,据江湖传言,这种毒质虽然有人可解,但谁也没有见过此人……”

麟儿最是天真,忙问道:“不管他是传闻与否,只要老丈见示他的出处,我总可以设法打听得来!”

袁杰拈胡笑道:“难!难!难!这人武功之高,据江湖传闻,直似九天神龙,难见一鳞半爪,言之只恐无益!”

他不俟麟儿答言,立又把话扯到别处,酒食既毕竟即请群侠上车,只闻辚辚之声震耳,立朝东北疾驰而去。就在岷山南北,紧接巴颜喀喇余龙,一岭巍然,高拔云霄,因为山多云气,远观近视,只觉白雾弥漫,春去秋来,历久如此。山多岚瘴,每值风和日丽之际,惠风舒凉,絮云片片,掠地争飞。文人墨士,每以此为悦目奇景,登高俯瞰,不是云海翻波,便是轻云如絮,山色连天,瞬息万变,似觉宇宙之奇,直令人观之不尽。

黄梅之季,其地多雨,山上积云,温度常常饱和,而且云际颇低。此时,只须登高大声疾喝,便是一阵豪雨,不知者,以为叱咤之人身怀异术,可以呼风唤雨,究其实,不过云中水汽,过份饱和,一受音波打扰,水汽中分子平衡顿失,即成骤雨,能知其然,自不为怪。

可是,就在这种季节,正是梅瘴之期,不用上山,就在山麓附近,便闻一种奇腥怪味。久立其地,可以中毒,当场昏绝。

还有,此山险峻异常,峭壁绝崖,粗藤怪树,云光山色,使人目眩神迷,一入其境,绝难平安下山甚至有那性格倔强的人,一经迷失道路,立便到处乱冲乱撞,到后来,左有深溪,右有绝谷,前无出路,后有云迷,弄得筋疲力竭,活活饿死。

山上蛇尤特多,长短扁圆,粗大纤细,五颜六色,应有尽有。这一怪山,附近居民均谈之色变,称为绝岭。徐袁二老尽两日脚程,竟把马车驱到绝岭南麓。

趁着麟儿尚未下车,徐庆民已扭转头来,郑重说道:“我兄弟感公子为武林中一代高人,故甘冒大不韪,把你们送到此处,听先辈传说,这山上潜伏着一位绝顶高人,个性奇特无比,素以豢蛇为业,仗山形之险,别具匠心,潜居之所,无人敢近。因为豢蛇关系,他由蛇胆中制炼了一种药液,可解百毒,如能求取一点,你那三位同伴定必有救!”

宝琉一听,芳心里顿觉一惊,忙隔车而言道:“难道他们两人,还在人间么?”

袁杰笑道:“就算人已死去,那炼制蛇胆药液定必存留,如能获取,就已达到目的了!”

这老头竟不再俟麟儿回答,却朝龙女笑道:“你们姊妹两个,须留一个照顾病人,山上云雾极多,你姊姊臂上有盏灯光,寻路较便,最好由她陪伴季小侠一道上山,不知你意下如何?”

龙女爽朗笑答道:“我们并非同胞姊妹,但情感却胜似亲生,我陪她陪,谁都一样,根本不须考虑。依着宝琉随麟儿上山,自己却抱着琼娘坐在第一部车子里,等待他们携药返来以谋搭救。麟儿朝师妹仔细叮嘱后,才和宝琉一道上山。这正是黄梅时节。从山麓直达山顶,云腾雾鳐绕,只感白茫茫一片,什么也难辨认出来。山径一条,宽若两尺,道两旁绝壁如立,峭石嶙峋,古木横枝,藤萝遍地,一滴滴的水珠,如同清雨一般落在身上,一阵阵的霉味不断扑鼻而来。

麟儿被山形吸引,仰着头凝眸上望,宝琉如同散花仙子,粉脸含笑,静待一旁。

蓦地一一他脸形一整,缓缓携着宝琉的手,将她娇躯带得更近,郑重说道:“姊姊,再险恶的形势我也见过,但决没有这山上诡秘逾恒,不信,你瞧!”宝琉顺着他手势所指凝目望去,不由娇笑道:“论眼力,我比你差得更多了,望了半晌,除白云漠漠外,我竟什么也看不出来,你说多气人?”

最后一语,竟是回眸一笑,百媚横生。宝琉平常举动极为含蓄,故美在静的一面,她不若龙女的天真直率,但处处显着成年人的温柔。

这一笑,笑得妩媚异常。麟儿心中一动,搂着姐姐吻了一吻,然后解释道:“山中云气,稀薄不一,如走马灯一样变化万千,据我看,隐居此山的人,能夺自然之奇,功力一定特别,我们不宜大意,以免失利误人,你道是否?”

语犹未竟,宝琉惊叫一声,一手抓着麟儿,往旁边一纵,但山道狭隘,不是武功精纯,用贴壁猱升之法,几乎无以趋避。

麟儿知道,宝姊姊绝不是容易受惊的人,这一叫必有所见,回眸望去,也不由暗吃一惊。原来绝壁之上,毛竹横生,乃至遍地皆是,在那柔枝翠叶之中,竟有物蠕蠕而动,仔细望去,原是许多怪蛇,最长的不过一尺六七,短的如同蚯蚓,全体碧绿,和竹叶颜色一般,腹部两边各有一条白纹,头大颈细,尾巴尖锐,尾端色呈红褐,红信卷吐状极恶丑。宝琉酥胸起伏,粉脸微变,锐叫之后,手指竹上,底语一声:“蛇!”

麟儿博览群书,知道这是一种体含剧毒,动作奇迅,身有保护色的毒蛇,名叫竹叶青,人畜被害,立时昏迷发热,口吐白沫,不到两时,即毒发身死。

这东西原是热带之物,想不到西蜀山地,竟也滋生这种毒虫。

忙搂玉人,急道:“姊姊,快拿灯光照它!蛇目不耐强光,必可将它扫退!否则,用掌风把它击死!”

宝琉动作奇快,不待玉郎语毕,已用手把蛟罩揭开,一道强烈紫光,往竹叶之间扫去。

蛇性最喜潮湿阴暗,一见灯光,立即把头一缩,身子一转,只闻咝咝之声,此起彼落,竹枝摇曳,群蛇弹身往前直冲,借着腹部厚鳞,开合随意,细尾盘卷,易挂枝头,竟和松鼠一般,穿叶渡枝,引起一阵竹涛,朝山上窜去。

麟儿也为之错愕一阵,深深叹息道:“头阵即有如此声势,愈往上行,必定更险,如非取药,我和姊姊真不愿树此强敌!”

宝琉微笑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事情给我们遇上时,也只有放手去干,无法顾及许多了!”

她牵着麟儿的手,朝下一跃,又回到那崎岖陡峭的山道上,暗里一提真气,朝前直冲。

阵阵幽香,送到麟儿口鼻内,使人颇涉遐想。麟儿耍赖,故意把真气一松,脚不加力,这无异于把自己着玉人携着以行。

宝琉立即发觉,回眸一笑道:“你专门使坏,我不和你跑了!”正待把手甩开,麟儿已用力将她素手握住,笑道:“无论天涯海角,我们彼此缠定了,哪能轻易脱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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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道玄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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