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沙里怪客(下)
书名:武道玄天 作者:沧浪客 本章字数:10731字 发布时间:2021-12-25

江面上的舟子游船,何曾见过这种功夫,以为是河伯显灵,对空磕头不及。惠元一皱眉,叹道:“这怪人的功力,直可和我那再法恩师并驾齐驱,看他对麟哥哥这般情景,似是有为而来,只是江湖丐帮中却从未听说有这么一位绝顶高手,如系阴山一脉,事情确难想象了!”

宝琉接口道:“想不到此人犹在世……”又幽幽地长叹一声,似有极大隐忧。

龙女见琉姊欲吐又隐,不由问道:“适才姊姊所念,似知此人渊源,什么武夷之巅,卧石餐云,照字面看来,此人该是武夷丐帮长老……”

还未说毕,宝琉玉颊微酡,忙用话岔开道:“那四句偈语似的词儿,姊姊也不过道听途说,至于他的真正来历,委实还不太清楚!”

龙女率直天真,不由笑问道:“那么姊姊又如何知道他系冲着你和麟哥而来呢?”

宝琉不由噗哧一笑,啐道:“干么这么穷根究底?臆测之词,为凭直觉,连我自己也说不出道理!”

麟儿神秘地笑了一笑,星眸里却流露着一种异样光辉,恰巧宝琉也拿目光朝他一掠,彼此心中一荡。宝琉害羞,忙把脸望向别处,自言自语道:“最好趁早过河,说不定还有许多热闹可瞧呢?”

惠元立与麟儿计议,是否用蹈空蹑虚?麟儿恐惊世俗,仍主用船。男女四人过河之后,立朝摩天岭上直奔。

刚近山麓,突从那陡峭险峻山石径,闪出一丐一老。麟儿惠元一见,飞扑上前,惊叫道:“两位师伯,真是想煞弟子了,这两年以天地为庐,徜徉山水,餐霞啸月,见闻必多,正好作弟子请益!”

这两人正是天山神丐和苍鹰老人,老乞儿平素滑稽玩世,乍见面总得胡扯不休,何况更是他心最喜欢的人,这一次可反常例。他挽着麟儿惠元,又拿眼望了望宝琉和龙女,一脸严肃道:“且慢叙契阔,摩天岭上,漫天风云,这两位奇人武功都高,麟贤侄此来,不特看过热闹,必要时还可相机协助一臂!”

语罢,又朝麟儿笑了一笑,续道:“你这孩子,也许应了一句俗语:‘只见新人笑,不闻旧人哭!’果如这样,那你也大有疵说之处了!”

麟儿不由大骇,正待设词探问,龙女却抢先问道:“师伯,你是说他不怀念琼姊姊么?成日价我们走在一起,就难见他有点笑脸,好在我和宝姊可以自找欢乐,否则真会把人急坏,你是否见着琼姊,尽管明说,也教他好开心啦?”

天山神丐眼望摩天岭,削峰如笔,高可排云。长空传来一声鹤唳,半空里突然现出一只神骏白鹤,雪翎朱顶,锐喙如剑,双翼一拍,流云滚滚,如落英纷飘,散向四处。天山神丐突作狂笑道:“白鹤冲天,显示灵禽为主,这一场僧丐搏斗,不分胜败,恐无了时!”

麟儿突然问道:“这位丐帮人物,前辈定必清楚!”

神丐笑道:“我们虽是同行,但此人来历可以说讳莫如深,想是齐东野乞吧!”

苍鹰老人见两人有问必答,聒絮不休,不由笑道:“此斗之事,急如星火,迟则不及,我们赶紧上山如何?”

语罢,也不待神丐同意,一展双袖,拔地而起,专拣那高树绝岩的地方落脚。天山神丐大声唤道:“老友何必如此慌张?以神僧个性,这场事绝不会容人插手,我们上去,也不过瞧热闹罢了。”

只闻苍鹰老人笑答道:“也让他们早点会面吧!倩霞侄女之言,岂不说得明白!”

龙女“噫”了一声,手挽宝琉,叫道:“姊姊快走,说不定我们又可遇上一位知心密友!

“这个自然,据我猜,十有九成,准能碰上!”

宝琉似乎胸有成竹,柳腰微挫,一纵而起,和龙女两人,一左一右,飞了一个并肩。

这两位形似孪生的结拜姊妹,好合无间。蓦闻一阵银铃似的笑声,同时兰香扑鼻,两女身后一阵风声,回眸疾顾间,麟儿已往两人当中一插,左顾右盼,笑脸承迎。

龙女啐道:“元弟呢?”

“他和天山师伯,一道走了!”

龙女笑道:“我看你近来得意忘形,如果有琼姊同在身侧,你得大享齐人之福,什么也懒得动了。”

宝琉罗袖掩口,娇波流盼,低声笑道:“男人大都一样,不能让他得着甜头,否则,无谓纠缠,日益滋长,而脸皮愈变愈厚,那时再想把他摆脱,可感困难!”

麟儿笑道:“情深所至,金石为开,想找老婆,那能离得了缠字,但也得体察对方是否接受,否则,我缠妹妹,妹妹不理,费了多少心血,还是无趣下台,岂非憾事!”

龙女不由噗哧地笑出声来,道:“姊姊,他越来越脸厚,竟在你我之前,大谈爱经,你如再多给他甜头,明年此日,恐怕连……”边说边拿眼望着她的腹部。

宝琉粉脸通红,笑骂:“霞丫头,口没遮拦,什么难听的话都敢出口,哪还像个姑娘人家!”麟儿搂着两女纤腰,如鸢飞鹞举,往上直纵。摩天岭上离地面数千刃,绝岩陡峻,触目惊心,西北角下临鹰愁涧。因为日来春雨连绵,山洪暴作,积水由岭上汇聚于飞云岩,水从岩头飞泻而下,如数丈宽的匹练,从峰顶直泻涧底。

阵阵风雷之声从地面隐隐传来,如天鼓金戈,万马争腾,乍听之下,使人骇绝。

摩天岭不但得地形之险与奇,还配合这种奇声异响,确有一夫当关,万人莫敌之慨。

麟儿等已到了岭之半腰,这是东面,如就摩天岭的形势来说,这是右侧。

惠元和天山神丐则从南方直上,这是正面。

右侧比正面更陡更险,几乎找不出山径,三步一岩,五步一峰,不但笔直难上,有的悬岩,上倾下陷,不是飞行绝迹的人,莫想擅越雷池半步。

仰望山岭,霞蔚云蒸,不用说,人影绝迹,连鸟兽也无。

龙女摇头娇笑道:“麟哥哥,我累死了,从这儿直上,你背着我吧!”

麟儿笑道:“好。”

蹲着就要龙女稳抱自己的脖子,忽闻宝琉一声轻笑道:“这才是老汉负妻!使人肉麻!”

龙女已笑得花枝招展,如何还要麟儿背负?早施展“八步赶蝉”的功力,追赶宝琉去了!

一条淡红倩影,挟着闪闪黄光,从山顶飞泻而下。龙女和宝琉因落脚之处与来人视线恰成死角,少女之来,几如未觉。

横岩穿枝,其疾如箭,那身影使麟儿一见,不由喜上眉梢,笑在心头。

这是一位身背宝剑,腰挂革囊,姿容秀丽,艳如牡丹的少女。

她可不知麟儿就在此间,这时正脚点危岩,一泻而下。将落未落之际,麟儿突从一株老树之后一跃而出,猿臂一伸,将那红衣少女一把抱住,还唤了一声:“琼姊姊!”红衣少女惊叫一声,定神之后,认出人来,不由劲功骤失,全身发软,等于瘫在麟儿怀里,旋扭转头来,微张樱唇,一任玉郎吮吻紧抱,又往石上一倒,美麟儿如生龙活虎般,贴在少女酥胸之上。

这一吻一抱,谁也不愿放手,薛琼娘红晕上颊,春意满怀,一任玉郎恣情缱绻,蜜爱轻怜,久之,始喜极而泣,问道:“龙妹与琉姊呢?难道她们不在你身边?”

麟儿笑道:“好了,这一次,谁也不会离开了。袁素涵偷鸡不着蚀把米,反使你因祸得福,倒也不在小弟意外,自得桑老前辈指点,谓姊姊已被佛门高僧救走,自更放心不少,只是未曾想到,会有这么快,就能彼此相遇罢了!”琼娘轻轻把他一推,眼角间还挂着薄泪,含悲带愧道:“这一次,如不是恩师适时相救,你我绝无重晤之缘。恩师为世外高人,这两日神色特异,昨晚,他把几种不世神功倾囊而授外,并还指点了不少玄机,今晨一起,他连地上那只破蒲团也一并带着,并还告我,一匕缘尽,前面已有人特来找你。我也猜想会是你们。只是恩师方面,似乎来了很厉害的敌人,但到目前还未会面罢了。你来我更放心,真正敌人武功过高,恩师万一不敌,你正好暗助一臂!”

麟儿沉吟道:“这位佛门前辈,身分极尊,即元妙恩师也曾脱口称道,想不到做了姊姊师傅,‘暗中助阵’,在这种前辈高人之前,事前不得允许,那对他无疑是一种极大侮辱,绝不能轻举妄动,我和你,同登绝顶,察看形势,应情旋变便了!”

又用手指着她的蚩尤元雾剑道:“这柄剑,除轩辕是他克星外,其他骊龙灵虎,均不能制,只可惜不能跻入五剑之列罢了!”

“那是因为琉姊姊得了一件玄门宝刃降魔利器金刚王,究其实,这柄剑也比她的丝毫不弱,尤其轩辕剑既然同在一处,相克不克,相辅倒成!只要剑好,何必斤斤计较是否能跻于五剑之列?”

这番话对宝琉显有微词,麟儿大吃一惊,略一回思,琼娘本性温柔婉变,相聚一久,彼此惺惺相惜,这种嫉妒之念必定逐渐可以祛除,遂一笑置之,手挽琼娘,往上便跃。琼娘便把神僧救她一节,说与麟儿。

原来这位佛门神僧便是白鹤神君的恩师百衲上人,论辈份较神山三老的铙钹僧虽然稍次,但也相差不远!这位佛门圣僧向以慈悲为怀,尤喜提携后进,他修真之处殊无定所,足迹所经,每见不平,立伸手相助。阴山派袁素涵,劫掳琼娘,在飞龙观后院楼阁上,正拟逼奸之际,适值神僧道经此处,得扶桑姥姥协助一臂后,立即救出。

琼娘被人暗中点了穴道,由神僧携返摩天岭后,竟费去三日功夫,用佛门大乘伏魔功。才把穴道打开。

解穴时,琼娘面对神僧,跌跏而坐,两掌平胸直伸,百衲上人,也用两掌抵住。

只一接触,不到一盏茶时,两股强大热流沿着琼娘两臂直达全身,但心头五脏间,立感一阵剧痛,移时,双目一花,那身子几乎往后栽倒。

百衲上人朗宣一声佛号,同时,他掌心之内似乎产生了一股吸力般,把琼娘身子定住,那热流愈流愈快,而且温度越来越高,移时,汗液浸淫,腹痛如绞,丹田之中。似乎一只洪炉,无边热流直往顶门源源冲去,那百汇要穴直欲炸裂。这种难受,实非言语所能形容。

秀目微睁之间,瞥见这位佛门高僧垂眉合目,一脸慈祥,如山岳巍存,不由暗里骤惊道:“佛云,相属心,相属色,若杂念不生,此心自明,自我无相,色即是空,无物无我,何来苦痛?”

琼娘本是佛门弟子,一念之微,勘破生死至境,这不啻悟彻真如,已是佛门至高境地。双眸渐合,粉颈低垂,一切苦痛,竟如未觉。

百衲上人高宣一声佛号,满山头似觉梵音四起,一股凉风吹向琼娘头上,那热力逐渐消失,浑身痛苦大减。上人还不时指点行动要诀,三日期满,痛苦已失。突闻老和尚大喝一声道:“汝既有此福缘,老僧索性成全到底!”

言罢,右掌朝琼娘顶门一击。

琼娘只觉轰然一声,立时失去知觉,醒来时,已是一个对时。

上人犹趺坐蒲团之上,额角上现出点点汗珠,似甚疲惫不堪。琼娘也知道,这是佛门上乘玄功,受之者获益匪浅,但传授的人,真力消耗不少,无疑已减低若干年的功力!不由泣拜道:“老前辈,提擢后进,舍己为人,晚辈有生之年,皆感戴之日!”

百衲老人突把寿眉一掀,眸子里现出两道冷芒,把琼娘看了一眼后,立又垂眉微笑道:“妮子慧根虽深,但尘缘难净,大是累人。神州五剑,既将出现于江湖,连三老也得闯次混水,也罢,此物留此无用,干脆赐尔,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纵使佛祖责怪下来,也说不得了!”

突从衣袖里迸出一道精光,紫芒闪闪,雾漠云迷,使人眼花缭乱。上人手上,持着一柄两尺多长,形式奇古的宝剑,那正是袁素涵之物:“蚩尤元雾剑”!

这是古来一宝,比轩辕剑出得更早,但后者恰是前者克星。

上人纳剑还鞘,两手捧剑,缓缓立起身来,琼娘忙俯伏不敢稍动。陡闻上人大喝道:“神物利器,可以利人,亦可害人,持此必保有盛德,否则,未见其利,先蒙其害,则失老僧本意了!”

语罢,把剑朝琼娘递去。琼娘再拜稽首,接过宝剑,朗声宣誓道:“弟子恭持此剑,誓以维护武林正义为先,若错诛一人,错做一事,违背师门大德,则重见恩师之日,也是此剑加于弟子项上之时,敢以誓言,以示信守!”

一声佛号过后,上人重睁双目,颔首道:“一落言诠,倒着色相了,老僧以极乐之身,短短两年,却收下男女弟子两个,自我无限苦恼。也罢,尔我之间,尚有数日师徒缘份,趁此时机,老僧的六六大乘伏魔剑法,就此传你如何?”琼娘自然如命受教。

七日之间,百衲上人将几种独门艺业悉数相传,琼娘天资也高,寝食俱废,不断研习,虽是短短数日,但内功火候,因得上人输元助益,竟而突飞猛进。

一日清晨,上人竟于琼娘练剑完毕时,从洞中缓缓而出,点首微笑道:“徒儿,一匕缘尽,前面已有人来此找你,就此去吧!”

琼娘一见恩师连破蒲团也背了起来,那百衲衣袍,东补西缀,殊难入目,不由跪牵襟缘泣道:“恩师再生之恩,毕生难报,何不稍俟时日,让弟子手缝衣袍,略表寸心?”上人微笑道:“方外之人,无物无我,来不知其所自来,去不知其所自去,那有新旧之别?”

突闻哈哈之声震耳。琼娘一惊,极目高峰,白云茫茫,一望无际,余音荡漾,响遏云霞,而人迹杳然。半空里,鹞举鸢扬,白鹤倩儿,正举翼扑逐为戏,一闻笑声,突把双翼一敛,星陨丸泻而下,不须臾,似乎下坠受阻,鹤头一仰,又忽扶摇直上,朱顶闪散红光,神骏夺人。

上人背着一双手,神态颇显安闲,一见琼娘满面惊异之状,不时微笑点头。

四方八面,忽传来一阵怪声怪语,道:“老秃驴,别故作妄语,乱打野狐禅,老叫化问你,既然无物,何恋破蒲团?分明来去有自,而自云不知,隐身此处,遁世不闻,偏又调理徒弟,男女兼收,身前旧债,欠久不还,却想逃避现实。给化子遇上,这一番死约会,不见不散!”

语音洪亮,但不见人。百衲上人闻言之后,脸上笑容依然不减,突然招呼琼娘一声:“徒儿,为师也该走了,自己珍重!”

语言犹袅袅耳际,人如一缕轻烟,转瞬即不见踪迹。

上人一走,琼娘一阵心酸,返回洞里,检点行装后,又坐了一会,无精打彩,出得洞来。双目四瞩,山前山后,毫无半点打斗情景。

这时,适值麟儿从山麓直冲而上,轩辕剑十彩光华缭绕,如一道彩虹,从地上涌起,奇迅无匹,但转瞬即杳。琼娘一见,如鹿撞心头,惊喜交集,飞驰而下,果然遇上了麟儿。前后经过一说,美麟儿也百感交集,毕竟玉人就在身边,相思之苦一扫无余,不由紧搂纤腰,又复温存一阵,琼娘娇笑道:“霞妹和宝姊,都已上山,我们如果在此停留太久,说不定使她们等得焦虑万分,见面之时,因为你我同在一起,想象之中,不知产生怎样异觉,那一来,岂不使人愧然?”

麟儿笑道:“夫妻之间,一别两年,初次见面,恣情缱绻,人情之常,她们也是过来人物,如何会单独笑你?霞妹婉娈温柔,宝姊端庄沉稳,而用情之专,同属一致,这一层,倒不须虑得?”

琼娘不由啐道:“小别两年,想不到你对男女之事,经验越来越多,霞妹和宝姊,确是可心!”

麟儿俊脸一红,漫不经意道:“你和她们一样,三美环伺,羡煞天公,小弟也不知几世修来,有此艳福!”

语罢,手搂玉人纤腰,半携半抱,低喝一声“起”,这不啻如神矢穿云,一纵便是十丈来高。麟儿腕力极厚,搂抱之间,把琼娘弄得喘不过气来。

历来美人不怕抱,而且越紧越好,琼娘只觉心里一甜,但犹微笑道:“请你松点如何,你臂逾千钧,姊姊不经搂啦!”

麟儿上升之势犹劲,就势一冲,山形凸起如赘,脚点岩头,就势一落。还未稳身,两条白影连晃,夹着几声银铃朗笑,琼娘左右手,各被一女持住,那是倩霞和宝琉。

两女含笑不语,先把琼娘由头至脚看了又看,又将麟儿觑了半晌。

龙女啧啧称美,娇笑连声道:“我的好姊姊,两年不见,长得更美,连小妹见了,也觉心动,难怪乎他这半天不肯上来,嘴上残膏犹在,风光定必旖旎,可惜我和宝姊姊没有这份眼福!”

琼娘暗中把麟儿一瞧,不但他嘴上染有红脂,连俊脸上也有几处唇印,不由又羞又急,粉面通红,只好低声央告道:“好妹子,两年不见,想坏姊姊了,久别重逢,难道一句略叙契阔的话也没有么?”

又朝宝琉笑道:“峨嵋得睹仙姿,已知姊姊迟早必是我辈人物,今和霞妹一道,真是珠连璧合,星月争辉,小妹不但为姊姊道贺,更代麟弟心中欢喜!”

宝琉莞尔一笑,互道仰慕。麟儿却在一旁如痴如醉,颇涉遐想。

霞儿翠袖掩口,笑呼麟儿道:“你来,我有话说!”

麟儿一扑上前,伸手就搂纤腰,倩霞赶快闪开,待他身形稳定,拿手指轻轻朝他额角一戳,啐道:“你呀,得意忘形,令人发噱,还不老老实实给我站住,让小妹把你脸上残脂揩净!”

果然从衣上取下一块碧罗巾,小心在意地把麟儿措擦一净。

宝琉轻笑道:“还是霞妹妹婉娈有致,比谁都强!”霞儿哟了一声,吃吃笑道:“那渡气疗伤之法,确是谁也不及姊姊!”

久别重逢,尽情笑谑,乐而不淫,自是少年男女必有之事,当然不在话下。

在鹰愁涧之顶上方,也是摩天岭之西北角,陡峭山顶上,凸出一块石崖,崖名“碎心”。因为太险太高,胆气不豪的人,勉强爬登其上,必然头脑昏眩,眼冒金花,甚至心悸而死。岭高风大,削石横伸,风激石沿,发出一种鸣锐厉啸,初临其境,几疑是鬼哭神号,使人惊恐不已。

石隙之间,颇还生着几株秃松,虬枝劲干,把碎心岩陪衬得恐怖异常。

这绝岩之上,此刻却坐了一位僧袍百结,须发皆白的老和尚,那正是百衲上人。

麟儿和三女已达岭端上方。东北角山形稍低,但怪石林立,老树撑云,距离百衲上人趺坐之处,约有数百丈远近。蓦闻清啸划空,紧跟着蓝影一见,惠元从南边那陡峻山道上飞跃而来,口中还不住大声叫唤。

“恩师,恩师……”看他语言非常激动,直似娇儿恋母。琼娘低声惊叫道:“师傅最近两年,自称曾传了一位少年弟子,想不到就是元弟,真奇!”

龙女也异常激动,低声笑道:“这位老前辈,真是侠肝义胆,菩萨心肠,元弟是他弟子,早在我们意料之内,就是我和宝姊,也可说是他半个徒儿!”

宝琉已经流下泪来,她把玉手理了一下额前秀发,脸带庄严道:“趁着敌人未出,我们何不同出一见?略表记念之心!”

麟儿连声道好。龙女笑顾琼娘道:“他一味地无事紧张,姊姊也得管教,否则,总有一天,被别人见着笑话!”口虽如此说,却仍随麟儿纵跃而出,不一会,上人跟前却跪列着两男三女。他把麟儿一瞧,嘴角上挂起一片笑意,竟道:“果然是人间美质,良苑瑶花,别的不言,单就他身上所背扇铙笛剑,无一不是武林中百难一见之物,三老辈份至尊,是常人,见面也难,一人而获三家真传,自非易事!”

弹指挥手,朝着麟儿肃然命起。麟儿立觉一股无形劲力,直从四面包抄,把自己身子往上一托,知他有心相试,遂把真气一沉,巧坠千斤,稳住身子,含笑一拜道:“求老前辈多多赐教,以启愚蒙!”

拜后随着他手中所发真气,缓缓而起。百衲上人,笑了一笑,又朝龙女宝琉看了两眼。

两女赶忙叩首问安。上人喃喃自语:“妮子陷于尘缘难净,倒也获得老辈垂青,煞是难得!”

空中似有人暴喝一声:“老秃驴,你和这几位小狗合在一起,正好纳命。既自命为方外高人,做起事来,却是这么婆婆妈妈,令人惹厌之极。老叫化有言在先,我和你这本闲帐,看似平常,但我生平睚眦必报,今日动手,不死不休,你如想依仗人多,仗着小狗们身上的宝剑取胜,那你枉在武林中称名道姓更非佛门座下弟子了!”一株中空秃松生在正北方一石隙之内,老干横伸,凸出十余丈,大可合抱,也不知什么时候,里面竟藏了人,先是一颗毛头伸出一半,怪模怪样,随即慢慢地爬了出来。

麟儿等人仔细一看,正是隐身沙里,暗攻下盘的怪叫化。

也许是他故意卖弄,那身子不断朝前面平躺而出,如蛇行平地,轻快无比。

眼看只有脚踝留在树内,老叫化一式“黄龙翻身”,人已滚转而出,乌木杖卷起一溜光芒,如一条黑练,矫天而上,凌空十余丈,又忽翩然而降,似秋风落叶,坐落树上,声息杳然。东面陡峭石道人影连晃,如两缕轻烟,露出了天山神丐和苍鹰老人的身影。

神丐素以滑稽玩世,见人家也是丐儿身份,不由狂笑道:“这可好了,老乞儿正感无伴,不料偏遇丐友,讨饭时正好有位打狗伙计……”

计字不及出口,底下哑然失声,麟儿惠元错愕之间细看神丐,下颚大张,不可复合,口角间白涎直流,显然被人作了手脚。

这份功力,不但惠元龙女相顾骇然,连麟儿也变颜变色。

一声佛号起处,百衲上人已飘然而起。正待为天山神丐登回下颚,惠元却纵身而出,肃然为礼道:“有事弟子服其劳,不烦恩师动手!”

语毕,趋近天山神丐,左手托着他的后颈,右手捻着下颚,朝上一推,“咯登”一响,下颚复合,立刻复原。

天山神丐也是江湖上一流高手,何曾吃过这种苦头?不由恼羞成怒,破口大骂道:“无耻之徒,暗施阴手,这算江湖上那流英雄?”

陡闻那乌木杖怪丐暴喝一声:“匹夫住口!”神丐冷笑道:“你敢使人噤口不骂么?有本事,不妨通名报姓!”

乌杖老丐从鼻中冷哼一声,道:“老叫化的来历,你不妨向秃驴打听,要麻烦我老人家亲口说出,那你得横尸山头。”

陡闻上人朗声笑道:“天山道友,不用和他逞口舌之利,他的来历,老衲倒也一清二楚。百年前,武夷山头有一道一丐,道者即系五夷散人,功力独成一家,三阳掌力,震古烁今,无人可及,此人在二十年前,已归道山。据云:他那独门艺业,却传了一位徒儿,这人你们已经多次见面!”

麟儿惠元异口同声,不胜惊愕道:“那是谁?”

宝琉女逞口答道:“除了萧使君那狂徒以外,还有别人么?”

语声略顿,翠黛微颦,旋又戟指老丐喝道:“亏你也是五夷二老之一,辈份至尊,偏还听信馋言,刚愎护短,河边暗算,已失却老辈身份,偏狭记仇,更背武林本旨。什么别人问你姓名,只要亲口道出,必将人置于死地,更是邪门。其实,你那姓名,也没什么稀罕。荀贵良是你俗家姓字,但你却自称为卧云丐隐……”

天山神丐与苍鹰老人同“哦”了一声,四道目光齐朝老丐扫去,显系惊愕之极。

宝琉继续道:“树大招风,理之自然,百衲前辈成名之时,自有人怀恨挑拨,这是必然之事。偏生你不分贤愚,借机滋事,上人一再容让,你踏遍三山五岳,逼人动手,临场还使出三星摄魂钉上人反身接去,不再回手,已算容让,在你偏认为是奇耻大辱,寻仇至今,不了不休,却不想,人生百年,也不过于蟪蛞朝菌,即令得胜,对你声名威望,再高也是枉然。适才江边寻仇。我们只觉可笑,至若谈打,你却未见准赢,何不趁机下台,化干戈为玉帛,为江湖保留一分正气,那有多好!”

麟儿一听,不由暗笑道:“宝姊姊,平日温文尔雅之极,这次,却是连讽带骂,不但把来人根源道出,连他最拿手的暗器,也特别指点出来,这无非叫我们特别提防,真是兰心蕙质,八面玲珑!”

这一想,不由喜爱之极,那身子也不由自主缓缓移了过去,挨着姊姊。

她笑了一笑,大方地把娇躯往左稍靠,一阵兰馨麝香,中中欲醉,使人产生一种渴念,那便是两性需求。我们这位麟儿也是人,此刻脸带微红,心情荡漾,自有说不出的一种感觉。

老叫化卧云丐隐手持乌木杖,四平八稳坐在树上,宝琉讲话如化外流莺,虽然义正词严,但是清脆悦耳之极,他可注意倾听,不时攒眉怒眼,炯炯冷芒电射而出。

不俟话毕,蓦地大声喝道:“你这淫娃,居然还敢向老朽饶舌,不为你,我还不来呢!师侄萧使君,对你已是仁至义尽,十来年的过密往从,分明婚嫁有日,不料因为那姓季的小狗中途插足,使你变心。男女之事,本是滥帐一桩,老朽自然不该过问,但那姓季的小狗和你这个不识羞的淫娃,居然联手一气,用天狼钉把他手指炸断,既然明知他是我的师侄,你们敢于这么做,自然有人在幕后撑腰。谈到摩天岭追你失踪,即使人产生一种直觉,那便是百衲秃驴。重在静极思动。果不其然,彼此冤魂缠腿,不见不散。”

讲到此处,又是嘿嘿几声长笑,岩头沙石,无风自落,老乞儿把乌木杖拿在手里,连番几挥,语如斩钉截铁,连道:“闲话少来,就此比划吧!”

惠元可承受不住他这么目中无人,拔取灵虎,纵身而出。

百衲上人正待喝阻,惠元已持着长剑往前直指,一溜银光挟着千丝寒风,直朝卧云丐隐身前射去。

“小子找死!”乌光匝地而起,摩天岭上似有一阵巨震,那合抱秃松竟被老丐一蹴而断。连危崖也崩裂一大块,松石下坠,不久之后,轰然巨响,从下传来,似海啸山颓,天惊石破。

卧云丐隐挥动乌木杖,不避剑气罡风,一上手即以排山之力直逼中宫。

乌光由下而上,直似千年怪蟒,昂首直逼。

银光连晃,虎啸龙吟。式演“万玉朝宗”,招式未老,虎影飞腾,轻雷隐隐。惠元带着怒叱,勇似天神,直朝侧面一剑刺去!这是元儿全身功力所注,威势自是不同,但老叫化身法更奇,转身之间,乌木杖带起一阵风声,连扫带砸,硬往灵虎剑身崩来。陈惠元剑上也聚有十成功力,心想:“就是硬拼,生死全凭一搏。”

杖剑相撞,灵虎剑银光一暗,罡风上封颜面,下袭心胸,千钧重压,透气艰难,杖剑相接,发出震天价一声巨响,有如千斤重锤,打在礅上。

灵虎剑迸出一溜火花,往上一弹,惠元连人带剑抛起十余丈,好在他轻身功夫已臻堂奥,抖臂挥剑,捷似风驰,正朝西北角凌空跃去,拟飞登那千刃绝崖,稳住身子后,再行一拼。

卧云丐隐此时已含绝大杀机,哪肯轻易放过?脱口狂笑,右足一点,纵起老高,比元儿身子似更轻快,滚滚乌光护体,杖取中盘,封住灵虎,左手五指如钩,却暗从侧面,对着元儿玄机要穴,猛猛一戳。

惠元已被对手制去机先,棋差一着,束手缚脚,凌空之势一铩,只好就势往下直坠,暂时避过这一招两式。

卧云丐隐突把右手一扬,一溜乌光,脱手而出!这是他独有手法“乱石崩云”,不但功深力猛,疾如电掣,而且元儿因为身在空中,一口真气施运太久,身子已呈现浊力,眼看无法趋避,卧云丐隐乘虚而入,只觉他身子如一缕轻烟,一晃而至。半空里,乌光大盛,煞气弥空,正由元儿顶上,笼罩而下。

惠元怒叱一声,挥动手中神剑,往上直迎。但闻咝咝之声震耳,一气两仪,竟产生了元磁真力。元儿可没想到,两力相接,发生反弹,重逾千钧,无法承受,立觉顶门内轰然一震,丹田真气涣散,再也稳不住身形。脚底下便是千刃悬崖,雾漠云封,杳不可睹,眼见元儿身子,如千刃高空抛落一块石头,星陨而坠。

这是卒变,言之话长,发生却在瞬息之内。

麟儿大声惊叫,虚空一指,用天罡功将卧云丐隐逼住,自己则朝着那千刃绝岩之下飞落。

耳闻龙女凄然惊叫:“师兄,师兄……”只有她是麟儿最值得怀念的人,也是尘世上最关心他的人。

因为绝岩太高,她以为麟儿为了元弟不顾一切,才发出这等惊呼,目的是阻止他,不要过分涉险。麟儿忙把双臂一抖,借一拍之力,把下降速度减低。

顶上的龙女,却并未下来。

脚底下乌云暖暖,似有阵雨。在高山岭上所见,是晴空万里,山半腰却是大雨滂沱,这种事自属平常之极。

穿过雨云,金光一晃,耳际突响起一声雷鸣,声震河岳,风力如山,把麟儿朝前一推,几乎稳不住身势。

麟儿暗道:“看来武功再奇,还是难与造化为敌,我倒得留神!”忙拔取背上铙钹穿云渡雨,电闪而下。

但闻轰轰水响,数丈宽的白练,似乎自天而降。原来近日春雨连绵,山洪暴发,自岭而来,汇为一道水瀑,恰好落在鹰愁涧。涧面极宽,深不可测,夹壁徒峭,削石嶙峋,由于瀑布来自高岭,倾泻而下,冲力奇大,酿成涧面靠近瀑布一段,四处都是涡流。于是远近传闻,谓:“鹰愁涧妖异迭起,云封雾盖,涧水鹅毛不浮,入则难免!”

惠元也不知跌在何处?麟儿怀着极沉重的心情,岩上,树上,深草之内,几乎一一寻遍;但并无半点元儿的影子。

“莫非落入涧里么?”这确是一种疑问,因为从上跌下,极有此种可能!麟儿意乱心烦,朝着绝涧之旁一纵。乱草如柴,深可没胫,草上血迹斑斑,殷然入目,那是鲜血,显然流落未久,不是惠元跌落之时受伤,如何有此血迹?离血迹不到一尺,便是涧里,水声雷鸣,抛珠溅玉,白气弥漫,深不可窥。

“难道天道无常,促使元弟死于非命!如此一来,实在太可怕了!”这孩子面容黯淡,自言自语。

忽有一种离奇心念,油然而起。“我水性不差,黑龙潭那么险恶,并未将我难倒,元弟和我生死同盟,只要我在世一日,生得见人,死得见尸,纵有险恶,也难计及了!”

蓦又想到龙女、宝琉和琼娘,她们都和自己相依为命,倘有差池,岂不误人一生?不觉又因此发了一阵愕,但终以朋友之谊,绝不能临危弃友,遂毅然决然,从革囊中取出水靠换上。

铙钹,扇子,玉笛和宝剑,都是人间稀世之珍,没有一件怕水。囊中天蜈,也盖上了瓶盖,不至透水为水淹毙,不觉顾虑皆无,胆气一壮,心说道:“这番冒险,生死由命,果如被启蒙掌教知道,准挨一顾训斥,但我也顾不得了!”一式“鱼鹰入水”,头下脚上直往涧中跳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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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道玄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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