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芬儿和耿平实验室几条街开外的地方坐落着一栋大楼，它没有任何标志，楼顶还长着野草，然而，楼内的第十七层正是“镧灵”组织经常集会讨论重大议题的地方。
“今天让大家参会，是由于卓会长向我提出了一个研发项目。我想征求一下大家的意见。”说话的人坐在最前面，机械上臂的一处显得有些扭曲。此人正是会长姜奘。椭圆形的会议桌周围坐满了各个地区的组织代表，而未能前来的成员则通过视频远程参与。
“大家请看，这就是我想到的新型电子脑的构造图。”卓融一手插在裤袋中，一手指着面前的全息影像。“大脑皮层以及包括杏仁体在内的部分边缘组织从原有的位置剖离开来，形成一片新的区域。负责步骤性记忆所在的小脑、壳核、尾状核以及运动皮层等地方与这个新区域建立与正常大脑不同的突触连接。至于陈述性记忆所在的内颞叶、内嗅皮层和鼻周皮层等部位并不做大的改变。”
与会的成员们利用电子脑连接网络，紧张地进行着快速查询与评估。片刻，大家一一从网络中抽出思绪，开始相互交流起来。
“大家听我说。”姜奘站起身，双手示意大家安静下来。“相信大家已经了解了这种新的脑部构造。它貌似是通过将情感记忆的存储与其他记忆剖离，进而实现情感记忆的再造。是这样吧，卓会长？”
“嗯？对……就是这样……”卓融自己只是了解了唐海的脑部构造，对其中确切的原理也不清楚。但是，两个人的话还是激起下面与会人员的一阵振奋地躁动。
“我们知道，电子脑的情感无法更新一直是世界难题。卓会长的项目如果能够成功，那可是一个里程碑似的科技进步！”姜奘侧过脸看了一眼卓融。卓融略有不自在地笑了笑。
“然而！在座的各位，当然也包括我在内，都不是专家。虽然可以连线网上的资源进行学习，但这些知识对于我们还是显得太过深奥了。我担心这种基于情感记忆剖离的技术会不会有很大的安全隐患呢？”
下面慢慢安静下来，大家用疑惑地目光看着姜奘。
“大家想一想，将情感剖离开来的话，万一我们的电子脑受到攻击，我们的情感便可能被控制，到时大家会连基本的自由都没有了。”
“你的意思是我们就不做研发了吗？就这么眼睁睁看着？！”“还没研发出来怎么知道不行？”“会长，我家宝宝还有半年就出生了，我不想无情地看着他，有如看个玩偶！”
最后嚷嚷的人最为义愤填膺，因为他死前，老婆刚好怀孕，正担心自己没法与亲生儿子产生感情。
“姜会长，你的疑虑是不是早了点？”卓融在一旁有点幸灾乐祸。
姜奘看着那位准爸爸，沉默了半晌，“其实，我又何尝不想有新的情感呢？暂且不考虑这种技术安不安全，我想让大家思考另一个问题：如果真的能有新的情感生成，你们还会满足于正常寿命吗？”
下面的人互相看了看，都沉默着不说话。
“当我们能真正和正常人一样时，当我们不再担心自己的认知水平低下、创造力不足时，我们还会满意政府现在的法律吗？大家想过没有，一旦这种技术被公开、法律被改写，未来将有无数人变成电子人，所有的个体终将得以永生！”
大家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永生就永生呗，怕什么！”“每个人都希望永生的吧？这很正常啊！”
“当每个人的思维都永生下去，人类还会再需要新的生命体吗？没有新生命和新思维的人类还会有创造力吗？一群一成不变的情感，有如一张张照片，再鲜活也会慢慢失色的。以上就是我想说的。这个项目涉及了伦理、法律，甚至关乎人类的未来，恕我难以同意立项！”
房间里，有些人沉默着不说话，而有些人则嘀咕着煽动的话，“让姜奘下台！”“没错！我们不需要这样的会长！”
卓融在一旁朝着自己人使劲使着眼色。这时，人群中呼吁姜奘下台的呼声更高了。
姜奘看了看一旁的卓融和他的一群拥护者，叹了口气。他重新坐回椅子上，“好了，大家不要喊了。我知道，组织成立这么多年来，有的人对我很感激，有的人却恨我入骨。其实，从‘镧灵’成立，我待每个成员都亲如家人，每次裁决一个期限已满的成员，我都心如刀绞。今天这件事事关重大，我实在不能做主。因此……因此，我在此引咎辞职，请大家另请高明吧。”
卓融本来计划通过这次会议进一步积攒人气，以后再慢慢逼姜奘退位。没想到他这么容易便放弃了会长的职位，心中不免喜出望外。“姜会长，您是认真的吗？”
“对……今天，组织的成员几乎都在场，就在接下来的时间完成新会长选举吧。”姜奘语气中带有一丝无奈。
“既然姜会长执意辞职，而今天这件大事又必须做出决断。我建议大家遵照指示进行会长选举吧。”卓融装出一脸严肃地说。姜奘看着大家，默默点着头。
电子形式的选举片刻就结束了。三位副会长中，卓融能说会道，包揽人心的功夫最好，自然成功当上了新的会长。他站到中间，双手合十，自行开始了就职演说。
“各位兄弟姐妹！感谢大家对我的信任和支持。大家都知道，金属‘镧’这个字还有‘隐秘’的意思。‘镧灵’——也就是隐秘的灵魂。我们从一开始就把自己定义得低人一等，每天过着躲躲藏藏的日子。现在，我想告诉大家。一旦有了新的情感，我们和普通人并无二致！不！我们比他们还要强！我们单位体积的脑内能够存储的信息比那些细胞构成的脑，要高出何止千倍万倍？！我们每个人都是天才！到那时，我们再也无需隐藏自己的身份，再也无需像某些兄弟那样故意在脸上刻出刀疤，来模仿自然人！我们是电子人，我们将为之感到骄傲和自豪！”
卓融的说词明显与姜奘的背道而驰。他的演说抑扬顿挫，在座的成员掌声雷动、无不受到鼓舞。
姜奘怎么听都觉得这是提前有所准备。他看着在座的成员，苦笑着摇了摇头。
会后，一个一直支持姜奘的人悄悄来到他跟前，轻拍了下他肩膀说：“或许卓融的做法并没有错。时代在进步，所谓的安全问题和思维永生的命题终归有一天会被解决吧？”
“或许吧。但这个决定不该由我们来定，这不合规矩。”姜奘一脸严肃。
“您就是太讲规矩了。规矩毕竟也是人定的。”说完便摇摇头离开了。
“姜会长？”卓融从后面喊着，“您看，晚上要不要一起放松一下？”
“不了，你们玩的那些，我不太习惯。”姜奘一脸鄙夷地看着他，“还有，以后你就不要再叫我会长了吧。”
“那不行，毕竟还没有交接工作嘛。会长，我想问一下，组织能用来支配的经费还有多少啊？”卓融一脸堆笑地说。
“没多少，你想启动这个项目估计还要攒个……攒个三四年吧！”
姜奘说的倒是事实，毕竟组织没什么固定收入。
“这样啊……”卓融明显不太高兴。
“对了，关于你那个电子脑，我有一处想不明白。为什么内颞叶部分不做更改呢？那里不该也有情感的存储吗？”
“哦……那里啊……这次只是初稿……后面再试，如果不行还会再改的……”卓融回答得结结巴巴。
其实，姜奘早就怀疑卓融这份项目书的来历。现在他心中已有定数——这根本不是卓融的原创！
“哦，原来如此……”姜奘嘴上如是说，心里却暗下决心要查个水落石出。
午后，GeneThought公司的员工吃过午饭陆续回到了自己的岗位上。Candice穿过走廊，怀里抱着一个文件夹。她本来被狄虎传唤去他办公室，此刻却故意绕道健身房，想看看正在那里进行康复训练的肖龙。在Candice的督促下，狄虎总算给肖龙治了伤，却仍将他监禁在公司里，不让离开。半个多月以来，在Candice的照料下，肖龙明显恢复得很快。
此时，Candice隔着玻璃窗向里张望着，眼见肖龙已经能够推动三百斤重的杠铃才满意地离开。
“狄老师，您找我。”Candice随手关好身后的门。
“Candice，新型电子脑的生产设备运行如何？”狄虎扶了一下眼镜问道。
“到目前为止一切正常。昨天一共生产了十万枚。质量控制方面还在进行中。”
“嗯。这边的事情你先放一放，帮我跑一趟双清市。”
“没问题。什么任务？”
“你带上一千五百枚电子脑，到了以后和这个人联系。”狄虎边说边在手机端推送了一个联系人。
“卓融？”
“他是一个电子人组织的头儿。我们公司曾经卖给他们旧式的电子脑。上午他联络我，说想跟我们合作研发新型的电子脑。他提供技术，我们提供实验室和设备。”
“切！他们能提供什么像样的技术？”。
“听他的描述，像是也掌握了情感剖离的技术。”
“这怎么可能呢？！”Candice收起了之前的嘲笑，显得很惊讶。“除非……”
“嗯……我怀疑他们抓了那个孩子。如果真是这样，你去用我们的新电子脑把孩子换回来。还要想尽办法把他们得到的资料毁掉。”
“卓融愿意换吗？他如果找其他公司合作怎么办？”
“先来软的，这批货免费送给他。如果还不同意……就硬把他的电子脑换掉！总之，想尽一切办法让这个组织的人都换上我们的新产品，明白吗？”
“嗯，我明白。”Candice说完却没有立即离开，她呼出一口气，鼓起勇气说：“狄老师，您看……这次能让小龙和我一起去吗？他的身体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
狄虎本要喝一口茶，听Candice的话后，移到面前的杯子在中途停顿了片刻。
Candice赶紧补充：“我知道您担心他还会像上次在瓦荣村一样感情用事。但这件事早晚也要解决的，您不可能关他一辈子吧？！而且，他那么喜……那么想收留这个孩子，肯定会对我这次任务有所帮助的。”她本想用“喜欢”这个词，但考虑到禁情联盟不该如此，便急忙更改了措辞。
狄虎吸了一口茶，沉默了半晌，“让他一起去吧。”
Candice没想到狄虎能被自己说服，有点受宠若惊，“好，我现在过去找他，今晚就出发！”
她一路小跑来到健身房，告诉肖龙道：“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肖龙抬起头，期待地望着Candice。
“你心心念念的海儿可能有下落了！”
“什么？！在哪里？！”肖龙赶忙问道。
“双清市。收拾一下，我们今晚出发。详情路上跟你讲。”
肖龙激动得从健身器材上慌乱地下来。就在大腿落地的时候，他明显感觉到一阵疼痛。
“你怎么样？”Candice关切地问。
“放心吧，没事儿。”为显得自己已经痊愈，肖龙站得笔直。“我父亲竟然同意让我跟你一起去？！”
“狄老师开始有点犹豫，但后来还是同意了。”Candice略仰起头，摆出一副居功甚伟的样子。
肖龙深情地望着她，心中说不出有多感激。其实，肖龙不久前在Candice的帮助下出逃过一次。那时，公司正在举办第二十一届国际电子脑高峰论坛，戒备比较松弛。然而，还没跑多远就又被狄虎捉回去，重新软禁了起来。尽管如此，如果没有Candice，肖龙怎么也不可能走出公司大门半步。
“不过，我要提前给你打预防针。海儿到底是不是真的在双清市，狄老师也不敢确定。”
“那就去一探究竟吧！”肖龙顾不得多想，边走边说，“赶紧告诉我怎么回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