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娃和丽娃还是像以前一样,不是她到他家玩就是他到她家玩。本是从小一起长大的玩伴,又是同一个村民小组,同班同学,没有任何人会把他们的关系往那方面考虑,包括他们的家长。
工地上工期紧,黑娃爸又是带班的,老板不让黑娃爸过年回家,承诺给黑娃爸开三倍的工资。黑娃爸让黑娃妈一个人回家,黑娃妈想了想说:“我们厂里也有加班的活儿,开双倍工资,加班到大年初一,老板还会给每人封五百块大红包。过完年坐车的人少,不挤,咱俩再一起回去。”
黑娃爷爷奶奶都是闲不住的人,每天收拾完家务,老俩人就会蒯上筐子,到田野里转一转,一转就是大半天。沟渠边新出土的蒲公英,农民们收玉米时落在田里的枯玉米棒子,都是黑娃爷爷奶奶寻找的目标。半晌里,黑娃家里除了黑娃再无其他人。
丽娃和飞娃老是吵架,在飞娃面前,丽娃讨不到丝毫便宜。丽娃索性吃了饭便到黑娃家玩,不玩到饭点就不回家。丽娃对黑娃说:“飞娃讨厌得很,小赖皮,小无赖,我都懒得看他一眼。”
新年的脚步一天天离去,丽娃爸妈又要带着飞娃到广州去了。临走前,丽娃爸妈还不忘再给丽娃上一堂政治课。
丽娃爸说:“你要的袄子我们也给你买了,可是你呢?成绩越来越差,你想想看,你咋对得起我们?供你吃供你喝的。”
丽娃妈对丽娃的批评似乎更直接更严厉:“养个猪过年还能买几百块,养着你有啥用?要是你这个学期还考不好,一头扎到茅岗里淹死算了。”
丽娃攥着衣角,低着头,唯唯诺诺。丽娃奶奶把丽娃拉在一边,劝丽娃爸妈说:“也别把孩子逼得太紧了,都去当官谁抬轿?还是顺其自然的好,万一考不上学就早点打工去。”
飞娃穿戴一新,左手拉着爸右手拉着妈,一副喜气洋洋的模样:“爸、妈,快一点,咱们又要坐火车喽。”
丽娃爷爷从里屋费力地拎出两壶土榨菜籽油,一包芝麻叶和半袋绿豆,半袋花生说:“把这些东西都带上,自家地里见的,稀帕烂贱,到那里买就贵得很了。”
看着大包小包的东西,丽娃爸说:“飞娃路上老是睡觉,下车了也喊不醒,非得有人背着。每年都带这些东西,太不方便了。”
丽娃妈说:“还是带着吧,飞娃长大了,估计今年下车的时候就不会再睡觉了。”
飞娃接过爷爷手里的芝麻叶说:“全拿上,全拿上。今年我坐车绝对不睡觉了。这么好的东西,留在家里可全都是姐姐的了。”
众人都笑了,只有丽娃没有笑。看着飞娃那兴高采烈的样子,丽娃真想唾飞娃一脸唾沫星子。
丽娃奶奶逗飞娃说:“飞娃,今年不去广东了,在家里和姐姐一起上学,咋样?”
飞娃撇撇嘴说:“我才不呢,姐姐老是和我抢东西。”
飞娃提着一包芝麻叶,连蹦带跳地走在爸妈的前面,像高傲的旗手一样。丽娃爸妈的手里都提着沉重的东西,背上还背着厚重的背包。那背包上的背带绷得紧紧的,在他们厚厚的冬衣上勒出两道深深的痕迹。丽娃爸妈的脖子伸得老长,像两头负重的老牛。
看着爸妈和飞娃的背影,丽娃并没有丝毫的悲伤,反倒觉得异常的轻松。丽娃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有这种感觉。回想起自己小时候追着客车奔跑的模样,丽娃的心里有种想笑又笑不出来的感觉。
那一年,丽娃五岁,飞娃两岁,丽娃记得可清楚了。刚过了破五,爸妈就要到广东打工去了。
天上下着雨夹雪,雨不大,雪也不大,像漫天撒着盐,但风很大,一阵儿一阵儿的吹,卷着雨和雪只往人的脖子里钻,凉飕飕,冰冰凉。
爸爸背着大包小包的东西,腰都弯成了一张弓。飞娃睡着了,脸蛋红扑扑的,可爱极了。妈妈敞开怀,双手交叉着捂着外套,轻柔的,又紧紧地包裹着熟睡中的飞娃。
客车远远地跑远了。丽娃远远地撵着,哭着喊着,跌倒了,爬起来,再跌倒,再爬起来。
爸妈扒在车窗上,眼泪汹涌。那眼泪,顺着爸妈的脸颊淌下来,瀑布一样,流淌在车窗的玻璃上。爸妈向着丽娃挥手不断:“丽娃,快回去,听爷爷奶奶的话,过年了我们还回来看你。”
爷爷奶奶连哄带拽地把丽娃拉回家。奶奶帮丽娃脱下满是泥浆的衣服,不无心痛地说:“这女娃,心太细了。”丽娃奶奶说这话的时候,也是眼泪丝丝的。
开学不久,一向身体健康的丽娃生病了,一病就是一个多月。
那天早饭时,丽娃有些恶心,毫无食欲,好在肚子不痛,也不拉稀。丽娃以为是昨天晚上吃得太饱,吃坏了肚子,心想着饿一顿,消消食也就没事了。
到了中午,丽娃的恶心好像有所缓解,黑娃帮丽娃打来一份米饭。看到米饭上漂着的一小块肥肉,丽娃又是一阵恶心,“嗷、嗷”地连着吐出了几口清水。
看着蹲在地上呕吐不止的丽娃,黑娃一惊,凑近丽娃的身旁小声问:“你,会不会是怀孕了?”
丽娃虽然无精打采,但还是白了黑娃一眼,不无好气地说:“就你乌鸦嘴,那是不可能的事!”
黑娃说:“还是小心一点的好,万一怀孕了咋办?”
丽娃说:“别一惊一乍的,我又不是三岁小孩子,能不能怀孕我还不知道?”
黑娃还是不放心,继续问:“你咋确定?”
又一阵呕吐之后,丽娃小声说:“我十一岁来了第一次月经,之后就再也没有来过,你说,没有月经,咋怀孕?”
黑娃那颗悬着的心终于落了地:“走,咱们一块儿到医务室里看看去。”
学校医务室里只有一个男医生,姓李,十七八岁的样子,中专刚毕业,据说是校长的什么亲戚。学校里的老师们有了病,都宁愿跑到很远的卫生院里抓药也不愿就近找李医生。
听完丽娃的叙述,李医生便拿了个听诊器在丽娃的肚子上来来回回地听了听,然后,右手中间三指伸直,依次在丽娃的肚子上按了个遍。一边按还一边问:“痛不痛?痛不痛?”无论李医生按到哪里,丽娃都说不痛。
诊察完毕,李医生十分肯定地说:“你这病,就是吃坏了肚子,吃几天健胃药就没事了。”
服了李医生的药,丽娃果然不再恶心,但食欲却大不如前。李医生说:“肠胃功能的恢复需要一段时间,这就好比原本长势旺盛的玉米苗子,暴雨一淹,总要秧不拉几一段时间。”丽娃、黑娃想想也是这个理儿。
前脚吃完李医生的药,后脚,丽娃的毛病又复发了。丽娃又找了李医生,李医生还是像上次一样给丽娃开了几天药,如此反复数次,已有将近一月。
这一天,丽娃又来找李医生抓药,李医生说:“我给你调点药吃吃看,要是吃完了还恶心,你就到医院里做个胃镜检查检查。”
这一次,丽娃吃完李医生的药就彻底的不再恶心了,食欲也出奇的好,食堂里四两重的馒头,丽娃一顿吃两个都还觉得吃不饱。黑娃高兴地说:“你的病终于好了。”
正是阳春三月的时节,和风送暖春意浓,日头见长万物苏,无论大人还是小孩,都脱去厚厚的冬衣,换上轻薄的衣衫。无意间,丽娃发现自己比冬天胖了不少——胳膊腿滚圆起来,肚腩也微凸起来。丽娃对着镜子照了又照,咋看咋觉得自己的脸也圆润饱满起来。
丽娃向黑娃说起了自己的身体变化,正看电视的黑娃扔下遥控板,兴冲冲地凑到丽娃跟前,伸手捏了捏丽娃的脸蛋说:“还真是的,你胖了不少,这脸摸起来都油滑油滑的了。”
连着吃了一个多月的药,丽娃每天都无精打采,黑娃也跟着难受。终于迎来了好心情,黑娃、丽娃都像刚出笼的鸟儿一样激动不已。丽娃拨开黑娃的手,咯咯地笑了起来:“老实点,别乱摸。”
黑娃嘻嘻笑着,眼前又浮现出第一次和丽娃身心交流的情景。那种感觉太过奇妙,太过诱惑,但美好之中又掺杂着些许的遗憾和失落,爱恋之中又叠加着无尽的莽撞和慌乱。他们第一次的身心交流在他们的紧张和无知中草草收场。
那是腊月二十五的午后,天气晴好,晴好得没有一丝云彩。村头那株老槐树下,不时传出一声爆响,空气里弥撒着爆米花的清香。小孩子们追逐着,嬉闹着,口袋里装得鼓鼓囊囊,那是那个时候,汉江平原农村孩子们最美的零食。
丽娃挽着袖子,在自家的洋水井旁洗自己的衣服。飞娃不知什么时候踅到丽娃背后,手拿着一个废旧的注射器,吸满了冰冷的水,猛的朝丽娃的后背上射。“叽”的一声,丽娃的后背便湿了一大片。
丽娃恼了,扔下手里的衣服追着飞娃打。飞娃嘻嘻哈哈,一边躲闪一边继续朝丽娃的身上射。
丽娃爸呵住飞娃说:“飞娃,你又在欺负姐姐了?你看外面的小朋友都在干啥?你也不出去和小朋友们一块玩?”
“我又不认识他们,才不和他们玩呢。”飞娃不仅不收手,反而对着丽娃又是“叽”的一声。这一下不偏不倚,一注射器的凉水全都射在丽娃的额头上。丽娃成了落汤鸡,头上,脸上全是冰冷的水。
丽娃哭了,她已经不止一次的这样被飞娃欺负过。丽娃妈安慰丽娃说:“飞娃坏得很,我们早晚都要收拾他,你别像他那样蛮不讲理。你去玩就是,我给你洗衣服。”
丽娃捂着脸,“嘤嘤”地哭着跑出家门。飞娃追着丽娃,对丽娃扮了个鬼脸,嬉笑着说:“气死你,气死你。”
丽娃头也不回地跑到了黑娃家。就在那个明媚的午后,丽娃把自己的第一次给了黑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