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并非我本意。我在这大雪山昏昏噩噩一月有余,脑中只记得须要尽快回去,可却不知回哪去。”
“这却是难办。不若我寻高僧为你超度...”
“我却不是孤魂野鬼。”
“此话怎讲?”
那魂魄渐渐变淡了,露出身后一人。
“国士,你看。”
国士顺着声音看去,却见一孩童立于身前,黑衣黑发,约莫四五岁光景,抱着那柄比他自己还要高的妖刀。
他大惊道:
“你这妖祟,怎能生出人身?必定是以人血浇铸,罪大恶极,今日我便将你斩杀于此!”
那童子叹息一声:
“国士,自你知晓此事,可曾听说我捕杀百姓?”
“未,未曾。”
“可有奸淫偷盗,强抢豪夺?”
“也未曾。”
“这足以见我并未有害人之心,为何还要赶尽杀绝?”
“这...”国士不知如何回答,“我此行之意,本是斩妖除魔,替天行道,可在实地走访之后,却发现你并未如此。”
他深思片刻:“那,那这样你看如何?你暂且与我同行,以免生出乱子,我则尽力帮你了却心愿。”
“甚好。”
国士与他一路出了冰窟,与众随从说明缘由,称不可外扬,对外只道是那怪物已被斩杀,遂返回东部。
路途遥远,相处半月,两人交谈颇多,国士发觉这怪物心智不甚成熟,虽灵魂面目可憎,却颇为单纯,不通人事。
及至府邸,国士夫人大发雷霆,以为莫国士在外厮混,私生孽种。
“老混球!你这腌臜囊膪!乌涂肉歪剌骨的!今日不给你扒层皮,我就不姓季!”
夫人咬牙切齿,怒极攻心,抄起桌上摆着的瓷瓶,就向国士扔了过去。
“夫人,不是,夫人,你听我解释!”
“呸!我先给你正正骨,再听也不迟!”
只听得屋内一阵叮了咣啷,门砰的一声打开,国士三步并作两步跑了出来。
夫人在后面紧追不舍,也出了屋子,见门口还有个大花盆,顺手抄了起来。
国士正巧一回头,看见了这一幕,吓得语无伦次:
“夫人,夫人,你听我解释,听我解释!啊呀!”
国士两脚一蹬,猛然睁开眼睛,腾地一下便要坐起来,却被狠狠磕了头。
“啊哟!”
“诶呦!”
两声呻吟响起。
国士捂住额头,茫然看向四周,却见自己身处卧房之中,面前的夫人坐在床榻旁,也同样捂着额头,一脸痛苦之意。
“夫,夫人...”
“混球,你,你终于醒了!”
夫人听他叫自己,也顾不得疼痛,激动之下,情难自禁,泪流满面。
“夫人,你怎么...”
“你还问我怎么。混球,你可知现在是何时?”
“是何时?”
“四月十八,你足睡了二十天!”
“我,这...”
国士一时有些转不过弯来。
夫人嗔怪一声,便将这其中缘由娓娓道来。
过了小半个时辰,国士才终于明白过来,原来那雪山之行乃是自己做的一个噩梦。
那,夫人应该也不会生气了罢。
国士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清舒一口气,坐在卧房里,品着夫人亲手泡的茶,云雾缭绕,香气四溢,浑然间仿佛身处仙境。
突然,门口响起敲门声。
“是何人?”
国士略有不满,起身将房门打开。
门口空空如也,却是一个人影也没有。
国士有些奇怪,正寻思时,眼神一撇,却发现台阶前站着一个童子。
那童子一身黑衣,抱着一柄比他还高的红刀。
正是梦中那个凶兽!
国士大惊失色,慌忙将门掩上。
身后的夫人察觉到异样,起身问询,“混球,外面是谁呀?”
“没,没甚么...”
“叩叩”
国士一惊,腿都要软成面条。
“你这混球,莫要诓人。外面那究竟是谁?教他进来说话。”
夫人有些恼怒,走上前来。
国士连忙将门拦在身后,整个人靠在门上,堵了个严实。
“混球,你干甚么?”
“真,真没甚么...夫人,我...”
“你起开。”
夫人一把将他拽了下来,推到床榻上。
“夫人,夫人,使不得啊!”
夫人置若罔闻,轻轻将门拉开。
门前那个童子并未离开,还站在那里,见夫人出来,盈盈一笑。
“咦,混球,你来看看,这是谁家的孩子?”
国士缩进被子里,不敢出声。
“长的还很可爱呢,混球?这不正经的,躲哪去了...”
不过片刻,夫人将他从被子里拉出来。
国士正襟危坐,低着头,“夫人,是,是这样的...”
国士于是将梦中所见一一告知。
“原来如此。”
夫人佯装淡定,内心却憋着笑。她转而询问起身旁的童子,
“国士说的这些,你可有印象?”
“有一点。”
“那你如何寻到此处?”
“不知。”
“你从何而来?”
“不知。”
“你来此有甚么目的?”
“不知。”
国士见状,脸皱成苦瓜,“夫人,你看他呆呆傻傻,一问三不知,与梦中如出一辙...”
“混球,你甚么意思?”
“我,我琢磨着,这梦非同寻常,或许是在给我甚么提示。”
夫人斜了他一眼,“我且问你,这是不是你在外私混...”
“冤枉啊夫人,你听我解释!”
国士急不可耐,豆大的汗珠冒了出来。
夫人掩面轻笑,“我只是逗你一逗,莫要当真了。”
“啊,夫人,你这真是要嚇死我。”
“那混球,你之前为何三番两次拦住我,不让我见这孩子?”
“我,我是怕你像梦中一样...”
“像梦中拿花盆砸你?”
“不不,我是怕你气坏了身子,到时,我可就要心疼了。”
夫人听罢,抿唇笑了几下,“你倒是会哄人开心。”
经过一夜的探讨,二人决定将这孩子留下来,以待观察。
镇妖府规模颇大,修缮得当。府中除莫夫人外,还有一子贺之,乃莫国士与夫人长子。
一日,莫国士与妻在后山上游玩,正巧碰到怪物。
夫妇俩便想起一事。
“怪物,你也须得有个名字才是。”
“甚么名字?我却不知。”
“照梦里所说,你灵魂体型庞大,浑身覆满黝黑鳞片,不如叫大黑好了。”莫夫人自从解开误会后,对怪物倒是十分疼爱。
“嗐,瞧你取这名字,怎么与史护卫养的那狗如此相似。”
史护卫的狗叫大黄。
“我们都希望你终有一日能回到真正属于自己的地方,便取衍字,有水流入海,终得回归之意。再取之字,则是为了与贺之作伴,你二人年龄相仿,日后定能亲如兄弟。”莫国士饱读诗书,起名也是毫不含糊,张口就来,
“你魂魄为妖物,无名无姓,不若就跟了莫姓,待到了却心愿,再改也不迟。”
“我与你儿做兄弟,那你岂不是成了我老子?”
“这却是不能...”
“哈哈哈,我与你玩笑而已。也罢,你肯寻法,已是雪中送炭。至于这种事,全凭你做主。”
莫国士眉飞色舞,十分高兴。
“那衍之,你为何偏爱这片后山?”
“此地环境优美,气候宜人,且天地之精华浓郁,是修行不可多得的好地方。”
“不错,之前千峰山杨总管前来做客时,也曾对此地赞不绝口。”
“是了,人中习武者,以天地之气,锤炼己身,吸取精华,方能大成。”
“那不知你练至何等地步?”
“国士莫要折煞我了,我已是强弩之末,如今只凭一丝本源真气吊着,却是没甚么威力。”
“那可有化解之法?”
“与习武之人相同,每日勤加练习,方有机会。”
“如此,莫某便不再打扰。祝衍之早日康复才是。”
“多谢,多谢。”
莫国士及其妻遂离开。
衍之见他们走了,径直走到一棵树后,
“贺之,你为何一直躲着我?”
原来是贺之躲在此处。
他一把抓住贺之,几步便上了树。
“你不是人。”
“我不是人?何以见得?”
“你胸口的烟,是红色的。虽然爹娘都不肯告诉我你的来路,但是我能猜到。”
“你能看见那烟?”
“当然,我从小就能。”
“那你看,现在还有吗?”衍之心念一动,将原本自在运行的内力停住了。
“没,没了。”
“那你看我现在是人了吗?”
“我不知道。”
衍之凑到他边上,“人也有这种烟?”
“是啊,练武的很多都有。”
“他们都是什么颜色?”
“半透明的,没有颜色,只能看到胸口处的波动。”
“这却是稀奇...”
... ...
时光冉冉,转眼已是十五年过去。
十五年来,莫国士托人外出,寻访隐士,辗转各地,却只打听到,当年梦中中所见妖物乃是上古之兽,名为龙。这也就意味着,衍之乃是人身龙魂。
十年前,新王继位,励精图治,终日操劳,本应国泰民安,一片祥和。可天灾不断,洪水旱涝,地震天崩。王权经多年苦苦支撑,终于伤筋动骨,辉煌不在。
民间纷纷传言,天灾人祸,事起新王,新王本无资格统御天下,如今仍坐王位,乃是触犯天意。
又有传言,说那新王本为平民之后,阴差阳错下才被当作王子,继承大统,名不正言不顺,所以怒犯天意。
一时间,人心惶惶,满城风雨,已有大乱之势。
亥江自东向西,深入荒漠,贯穿落日森林。其中野兽横行,诸多传说。
新亥一百二十七年,自林中诞出一只百年妖邪,横祸乡里,殃及附近大小城池三十余座,据传乃是该妖乃是专门为治王罪而来,却祸及千万百姓。
各地百姓无不指骂亥都,声讨王之过。
此地往东十日,便是暮寂岭,再行百里,即至新都亥城,王惧,命莫国士披挂上阵,前去除妖。
莫国士今已四十有五,又终日操劳,使得双鬓尽白。
府门前四匹快马,莫国士与其子贺之,随从两人轻装前去。
“呔!莫老头!”衍之从门前桃树上冒出,一身红衣,与盛开桃花交相辉映。他纵身一跃,轻轻落在地上。
此时衍之年近及冠,已在北方武林闯荡,崭露头角。
“衍之,我等此次离去,不知归期。你...”
“你记得照顾好我娘,看好院子,等我们回来。好了快走吧!”贺之抢在国士前把话说完,显得分外着急。
“贺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