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照的话,宛若巨石抛进平静湖中,在陆绎心底掀起滔天巨浪。
但陆绎多年来智斗严嵩父子、出生入死执行任务,早就练得宛若金刚不坏之身一般,在阿照面前,是万万不会露出蛛丝马迹的。
陆绎面色平静地歉然一笑,说道:“阿照公子好眼力,在下幼年经常患病,所以家父才让我随一位江湖艺人练两年拳脚功夫,只是自打成人后,早就荒废了。”他故意微微驼背,说话时气息不稳。
适才阿照见陆绎站姿挺拔如松,才出言询问。只是他冷眼旁观,见陆绎面色无异样,舒朗的眉宇间隐约透着真诚,又见他唇红齿白、面容清秀,怎么看都不像是城府颇深、又身怀绝技之人。刚刚的疑心,一扫而光。
陆绎双手抱拳问道:“医馆琐事繁多,阿照公子倘若真寻在下有要事,但说无妨。”意思明了,你话快些说,否则本大人可走了,说到底还是惦记额头滚烫的今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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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照转身眺望千鸟湖,说道:“你变卖医馆给我,然后带着袁姑娘远走高飞。”
陆绎心中闪过七八个念头,仍旧开口问道:“为何?”
阿照扭头看着陆绎,丹凤眼中全是不满,斥责道:“陆十三,亏得你即将为人夫,欧阳楚一直在打袁姑娘主意,莫非你不担心?”
陆绎已然猜到阿照要说这些话,却仍旧故作惊讶,说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既是大明江山,须讲大明律法,青天白日的,欧阳楚还能强抢民女不成?”
阿照索性转身面对陆绎,漆黑的眸中怒火翻涌,说道:“你,袁姑娘怎会爱慕你?这样,你开个价,我给你双倍银子,遣散医馆众人后,你们离开红叶镇,走得越远越好。”
陆绎何等睿智,他垂着眼帘,隐约猜到兴许是昨夜红叶山中,欧阳楚欲对今夏不利,她幸运逃脱掉了,阿照这才一大早来医馆看望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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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倍价钱!看来阿照对今夏用情颇深啊!
垂首的陆绎,眼珠一转,故作为难地说道:“阿照公子,这对你来说小事一桩,可对在下而言,却是大过天的事情,你容我考虑考虑吧!”
“好。”阿照抬脚走出亭子,下了五六层石台阶后,说道,“陆十三,你想好了,随时可以来欧阳府找我。”
“好的,多谢公子美意。”陆绎拱手送阿照离开。
陆绎想到今夏还在病中,随即抬脚疾步往医馆赶去。
天空,万里无云,没有一丝儿风。太阳宛若一颗巨大火球,悬挂在半空。陆绎走在路上,空气闷得厉害,心想:看来今日要下雨了!多下几场雨才好,对庄家收成有好处,更能清洗红叶镇的一切。
回到医馆后,陆绎得知今夏已喝完汤药,再次睡着了!
——
他再次来到今夏房中,伸手摸她额头,觉得不再滚烫,心想定是林菱汤药发挥药效了,随即长舒一口气,对林大夫感激之情又增添几分。
望着沉睡的今夏,陆绎立在床边,心中甚是惆怅地想:今夏,阿照对你还真是情深义重,只可惜注定你我夫妇与他是敌人。可他担忧之事,正是我的心事。大战之日,我须如何才能保你平安呢?瞬儿还在上官曦、杨岳那里,等着咱们回去,今夏,红叶镇此行,越来越凶险,我该如何保护你呢?
寂静如水的房间,陆绎看着夫人的脸,怔怔地,宛若看着绝世珍宝。
——
突然,一道亮光打破屋内寂静,随即窗外传来“轰隆隆”的雷声。
陆绎扭头一看,尽管窗户紧闭,但原本明亮的窗外变得黑压压,宛若有什么东西盘踞在窗外。
呼呼几声风响后,瓢泼大雨瞬间落了下来。
哗哗哗哗——
沉睡的今夏被雷声、雨声惊醒了。她慢慢睁开眼睛,先映入眼帘是立在榻边的陆绎,一袭长衫,剑眉紧皱,宛若有千年都化不开的愁思。
陆绎回头正好见今夏睁开眼睛,心中一喜,往前走几步,弯腰问道:“你醒了,感觉如何?”说完他伸手再次抚上今夏额头。
“没事的,大人,我哪有如此娇贵。”今夏凝视陆绎,声音却有气无力,还异常嘶哑。
陆绎觉今夏额头不再滚烫,又见她说话如往常一般,猜测她大概恢复了不少,体贴问道:“你饿吗?我去膳厅看看,给你拿些糕点过来,林姨已经为你备好了。”
“谢谢大人,我不饿。”今夏积攒了些许力气后,打算坐起身。
“我来。”陆绎不避嫌地扶她坐好,又拿起床头今夏的一件外衫,给她披在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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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夏大而化之,并未有扭捏之态,反而指着桌子说道:“大人,我想喝水。”
“好的。”陆绎暗自责怪自己太大意,丐叔明明嘱咐过他,今夏醒后需多饮水。
今夏接过陆绎递来的茶杯,毫不客气地仰头一饮而尽,用手背擦拭下唇角,手中握着茶杯望向窗户。
轰隆隆——窗外不时传来雷声,还有大雨敲打房顶、窗户的声音。
陆绎斜睨着她,想询问欧阳楚是否欲对她不轨,可话到舌尖,又几次咽了下去,心想:算了,毕竟对她而言,不是好事,多说无益。
凝视着窗户的今夏,倏地扭头看向陆绎,低声问道:“大人,那柳全可靠吗?万一,我是说万一他靠不住,这红叶镇怕就是咱们葬身之地了。”
陆绎拿过今夏手中茶杯,走到桌边放下,转身说道:“今夏,昔日你在六扇门可曾见过斗鸡?”
“斗鸡?”今夏一脸不解地望向陆绎,她不明白大人何出此言。
陆绎早就料到今夏会是这样的神情,轻哼一声后,面带微笑说道:“真正精于斗鸡之人,每每去挑选鸡,绝对不会选择那些看上去气势汹汹,粗壮有力,宛若常胜将军般的凶狠鸡。”
“为何?那选择瘦弱鸡?”今夏暗自腹议,觉得陆绎有些莫名其妙,但又不敢说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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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绎坐到椅子上,咧嘴一笑,说道:“对,懂行之人恰恰会选择个头小、双目无神、宛若秋后落叶般的鸡,加以驯养。”
今夏听得云山雾罩,连身上不适都瞬间减轻了很多,探身问道:“大人,照您这么说,那斗鸡之人,岂不是傻?”
陆绎宠溺地望着今夏,目中笑意很深,说道:“那个头小的鸡,自幼在鸡笼吃残羹冷饭,吃饱后便缩在角落,可能会有个头大的鸡过来找茬,它定是不敢应战,只会缩起身子。时日久了,这些瘦弱鸡生活在弱肉强食的鸡笼里,日日都需忍受欺负。隐忍过后,终有一日,它们会变得强大,只因是在险境生存下来的。”
“我明白了。”今夏拍拍额头,不好意思地说道,“大人的意思是,柳全便如那只瘦弱斗鸡。”
“没错。”陆绎起身看向窗户,听着外面的雷雨声小了很多,知晓可能雨快停了。
今夏一脸仰慕的望着陆绎,由衷地叹口气,说道:“大人,你真的好厉害,怎会连‘斗鸡’这样的小把戏,都能悟出计谋来,佩服佩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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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绎听出今夏话语中的恭维,却依然很受用,行至门口说道:“你再睡会儿,我回房了。”
“大人,慢走。”今夏目送陆绎出去,见房门再次关上,这才扯下外衫,再次躺倒。
陆绎回房后,将窗户打开,果然一阵雨后清新扑面而来。他仰望远处苍穹,双眸中柔情褪去,取而代之的全是冰冷,心想:我将柳全比作瘦弱斗鸡,不过是安慰今夏,这世间最善变的乃人心。尽人事听天命吧!
突然,窗台上飞落一只鸽子,陆绎眯眼望去,只见鸽子腿上绑有小信笺。他伸手捧住白鸽,取下后挥手,白鸽展翅飞向蓝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