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卖山之后李连成夫妻两个心里空落落的，总是高兴不起来，平时说话明显少了。李连成也看出妻子陆华云心里想着这事，就安慰她说：“虽然他们家买山了，钱也没少花不是，咱们也没花钱呀。”夫妻俩也只能是自我安慰，但心里都明白，自己家的山被乡Z F卖了，自己既没得到钱，又没得到山。
接下来的几天，卖山的事一直占据屯子里的话题榜首。总有人发表自己的观点，每个人都知道李连成的山被卖了，李玉林家高价买了那块儿山。有人就不明白为什么李玉林家愿意花那么多钱去买李连成家的山，这不是成心制造矛盾嘛。也有人知道一些原因，大家就相互讲述其中的来龙去脉。
原来，这山是1983年生产队解体的时候和土地一样分产到户的时候分的。当时杨树屯的生产队长李无为主持分山工作。也是按照刺槐山和荒山两种类型分到每户，按人口分山，刺槐山就按五个小组分，每组有一个分山代表。每组再进行二次分配，基本上每家都有一块山地，当时地形和林木多少不同，每家分得的山地面积也不一样，但是没人计较这些，因为也没啥经济价值，主要是割些柴火，分完就分完了。每两年大家统一平茬一次，平茬时由队长去乡政府统一开取平茬证。荒山的分法和刺槐山分法一样。
当时李连成是李连元组的组员，这组的刺槐山正是靠近荒山这一块，在进行组内分配时，最外侧一块山陡林希又靠近李连成家的田地，就分给李连成了。那个时候李连成和李玉林家还没在这里盖房子，敬老院的东侧还是田地。分山之后Z F每年都会发放刺槐苗，李连成夫妇就每年种一些刺槐苗。
又过了几年之后，李玉林家在敬老院东侧自家田地上盖了房子就搬到了屯子的西边，房后就是李连成家的刺槐山。面对近在咫尺的山地，李玉林夫妻俩就打起了主意，别人家的房后都是自家的山，一出后门就能割到柴火，自己也得是这样。但是割柴火也不能说山就是自家的，只能说是山的主人没管而已。
于是李玉林夫妇就托中间人曲成龙和李海国两位年纪稍长的人去李连成家商量，看看能不能把李玉林家房后的山给李玉林家一部分。李连成当时觉得这山也不值钱就是割点柴火，自家也不缺那点柴火，再者眼看孩子也大了，自己也打算在那边盖房子，以后就是邻居了，就答应可以考虑给李玉林家一小部分。
只是答应的第二天，李玉林的母亲白老太太就开始在屯子中造谣生事。这白老太太在杨树屯也算是厉害人物，从来都不会吃亏，什么事都必须占个上风的主，为了达到目的也是不择手段的人。白老太太长得高高瘦瘦的，有点水蛇腰，嘴上还总叼个烟卷，逢人就说李连成把自己房后的山给李玉林了是因为怕她，看她儿子家搬过去了不给也不行。
杨树屯的人挣钱不行，传话可是一流水平。当天李连成夫妇就听到白老太太的话了。夫妻俩年轻也不信邪，当即决定山不给李玉林了。当晚李连成就找曲成龙和李海国说了此事。
李玉林家没得到山，还是有其他办法。于是第二年，也就是1992年春天，李玉林夫妇就开始在自家后院的山上栽种杏核和刺槐苗。意思是我种树，我经营，这山就是我的。这事也只有一向骄横霸道的人才能干的出来，巧了，白老太太和李玉林的媳妇张芳秀都是这样的高手，霸道惯了。
李连成夫妇得知李玉林夫妇在自家山上种树就前去阻止。但是哪里有道理可讲，张芳秀连骂人再撒泼声称房后的山是自家的。李连成夫妇见阻止不了，就去找村委会解决此事。当时的村委会书记和村主任连同杨树屯的队长李连明来到现场劝阻张芳秀。以村委会的名义命令李玉林夫妇不许在李连成的山上栽树，愿意种树去自家山上种。
但是张芳秀可不是什么好惹的主，你不是找村委会吗，我找乡Z F。到乡Z F把李连成和村委会一同告了，说他们阻止自己种树，然后就开始又哭又闹。乡Z F工作人员了解情况之后，也是告诉她不可以在李连成家山上种树。张芳秀就不是吃亏的人，向乡Z F要杏核和树苗钱，说自己又买杏核又买树苗的，种完了你说不是我的山，你得陪我钱。乡Z F看她这么一闹，就找李连成商量，东西都种到你家山上了，你出点钱吧。李连成也是好说话，连杏核带树苗还有工钱给了张芳秀30块钱。其实杏核和树苗都是自家的根本就没有成本，而张芳秀种树也不是为了植树造林，其目的只是占有这块山地。
种树闹剧之后，消停几年，这期间李连成也在屯子西边盖了房子，和李玉林成了左右邻居。盖房子时李玉林也经常帮忙干些活，俩家的矛盾也有所缓解。但是每回刺槐山平茬的时候，李连成在自家房后割柴下山就到家，让李玉林夫妇羡慕不已。
1997年春天，种地之前。李玉林就找到自己的二大爷李无为，说自己想要一块自家房后的山，想让李无为出面说辞一下。李无为以前是生产队长，在屯子中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也有办法，自己亲侄子找上门来当然得帮忙。于是李无为找到李华忠，两个人一同到李连成家说换山的事情，李玉林家愿意用口粮田换取自家房后一块山。李连成夫妇有了几年前的教训之后，没有立即答应，而是推辞等以后再说。
换山之事刚过不久，就听说要执行拍卖荒山政策。李玉林家里看机会来了，全家老少一起活动起来，白老太太东奔西走联络人情，李玉林夫妇逢人也热情起来。而李连成夫妇依然老样子，跟本不知道有人正在算计着他们。
卖山之后李连成夫妻有些自认倒霉，又没有办法。而白老太太每天叼着烟卷神气十足，每次见到人都是用手拍拍自己的衣兜说：“有钱！”每次和屯子里的人唠起此事都神采飞扬，像是自家打了胜仗一样“不蒸馒头，争口气”成了白老太太最常说的话。
自然就有人把话传到李连成夫妇耳朵里，陆华云心里开始承受不住，渐渐开始埋怨李连成。李连成心里压力越来越大，整日不见笑容。
卖山的事在南瓜乡已经传开了，像这种两家竞价，以一千元高价买山的事儿自然像新闻一样传遍十里八村。有一天，李连成赶集遇到了自己的一个熟人，说是熟人，也就是见面打个招呼那种。因为在农村十里八村几乎都有认识的人。两人一见面，这人就把李连成拽到一边问起了卖山的事。不知这个人是爱打听事儿还是热心肠就和李连成聊了起来，李连成把卖山的经过和这个熟人说了一遍。
“你也找乡Z F去。”这人听完就说：“东山村范老头就找呢，把他家的果树林子都卖了，他天天去找乡Z F。”
“还能找乡Z F？”李连成有些不敢相信。
“怎么不能找？他卖错了，不得纠正吗？”这人回答道。接着又说：“Z F官员办错事，Z F也得承认错误，现在也提倡改正呀，再者说了，这级Z F错了，不是还有管着他们的地方嘛！”
李连成听这人说了很多话，神情有些恍惚，好像又看到了希望，但又没有希望。总之就是心里这口气，不能痛快的吐出来，心里压抑。回家之后，李连成就把遇到熟人说的话和陆华云讲了一遍。陆华云听了之后就让李连成也去找乡Z F。但是，李连成面子薄，没和Z F打过交道，也没见过官，卖山的副乡长已经是他见过的最大的官了。接连几天里，陆华云每天就是埋怨李连成不去找乡Z F，而李连成想去又不敢去，不知如何是好，夫妻俩总是生气。
终于李连成答应去找乡Z F。这天吃过早饭，李连成就出门了，心里想着去找乡Z F要个说法。平时十分钟的路程，今天却走了半个小时。李连成来到南瓜乡Z F的大门前，迟迟不敢迈进院内，在门外远远的来回走着，想着“进去该找谁呢?”“我该怎么说呢?”李连成在乡Z F外来回走着，又怕被人看见，始终没有勇气走进乡Z F的大门。李连成还是退却了，向回家的方向走去，不敢直接回家，绕到自己的父亲家里待了一阵才回家。
“怎们样？”李连成刚进屋，陆华云就迫不及待的问。其实自从李连成说出去找乡Z F后，陆华云心里就盼望着乡Z F能把山给回自己。陆华云自己不去找乡Z F，觉得自己是女人，这事就应该让男人去办。用李连成的话说“陆华云就是自己没本事，还总让别人去做事情。”但陆华云还是太天真了，怎么可能一下就能把山找回来。
李连成被这么一问，有些尴尬和羞愧：“额……今天没去。”
“怎么没去呢？有啥事啊？”陆华云有些失望的问道。
“没有”李连成不知说些什么好，便不再说话。陆华云也没有继续说什么，但是心里已经开始生气了。过了一会，陆华云又开始埋怨李连成了。
“等周末过去，下周一我就去找去。”李连成再次答应陆华云去找乡Z F。这次没敢进院，李连成心里也怨恨自己胆小，心里暗暗给自己鼓劲。心想“下周一定要找乡Z F，这两天也想想该怎们说”于是李连成在家写草稿，想象着进到乡Z F会是什么样，自己该如何说话。
周末很快就过去了。
周一早上，李连成计算好乡Z F的上班时间再次来到乡Z F的门前。这次李连成没在犹豫，直奔办公楼走去。
“你找谁？”一个声音从一楼大厅旁的屋内传出来。乡Z F办公楼的右侧是个门卫室，有人值班。
李连成顺着声音。走到门卫室的窗口前，俯下身子说：“我找乡长，他在哪个屋？”
“刘乡长还没来呢，找他明天再来吧。”屋里的人严肃的看着李连成说道。表情就是，“你是谁呀，怎么也能见乡长。”
“那他在哪个屋啊？”李连成继续问道。
“三楼最东边，门上写着呢”门卫继续问道“你找乡长什么事？”
“自家的事，找乡长解决一下。”李连成答道。李连成知道和门卫说这些也没有用，就又说：“乡长没来，那我去等一会吧”说完就奔楼梯走去，上到三楼。
李连成来到三楼，走到长廊的东侧尽头，看见门口写着“乡长”两字，确定这间就是乡长的办公室。李连成在门外整理一下自己的衣裳，然后轻轻的敲了敲门，没有回应。过了一会，李连成又用力的敲了敲门，屋里还是没有回应。
“刘乡长不在，有事明天再来吧。”走廊里传来一个声音说。原来是其他办公室的人听到了李连成的敲门声。
李连成又在三楼的走廊里等了一段时间，迟迟不见乡长办公室有人开门。只好闷闷不乐的返回家中。家中等待的陆华云自然又是失望一次。
第二天李连成早早的来到乡Z F的三楼，站在走廊里等着有人去开写着“乡长”二字的办公室的门。等了好久，其他办公室的人进进出出，唯独乡长办公室的门还是没开。李连成在走廊里来回走着，密切关注着乡长的办公室。
“你也是来找刘乡长的吧？”一个穿着朴实年纪稍大的男人走到李连成身前问道。
“是啊”李连成看向这个人答道，然后小心问道：“你是……？”
年长男人苦笑了一下，解释道：“我也是找刘乡长的，说是今天没来”接着又说：“找他们老费劲了，总也见不到人，你就天天来吧，什么时候运气好，就能碰到了。就是找到人了，办事也费尽”说着就走向楼梯下楼了。
李连成又没见到乡长，悻悻的返回家中，心里也做好了长期到乡Z F报道的打算。
周三早上，李连成再次走进乡Z F来到乡长办公室门前，敲了敲门。想看一看今天乡长是不是来了。
“请进！”屋内传出一个响亮浑厚的声音。
乡长今天来了。李连成突然觉得有些激动又有些紧张，赶紧整理一下衣服，轻轻地推开乡长办公室的门。
这个时候乡长也正看向门口。因为开门进来的人乡长并不认识，表情有些疑惑。
李连成开门之后，看见一个五十岁上下男人正坐在大办公桌前看着自己，虽然是坐着，最引人注意的还是他那大大的肚子。整个人看上去带着领导风范，不怒自威。
李连成赶紧进屋，小心翼翼的说：“乡长好，我是李子树村的村民，我叫李连成。”
“什么事？”乡长简单直接的问。
李连成回身把办公室的关上，向前走进两步说：“我家有点事，还请乡长帮忙给解决一下。”
乡长起身用手示意李连成坐在旁边的沙发上：“什么事啊？你坐下说”然后自己也坐回位置上。
“就是前段时间乡Z F组织卖荒山……”李连成就把自家刺槐山被卖的经过向乡长讲述了一便。之后说道：“乡Z F把我家的有林山当荒山给卖了，乡长能不能给纠正一下，把山再给我呀？”
乡长面无表情的听完李连成的讲述。然后沉默片刻说：“你说山是你家的刺槐山，我也不能听你的一面之词，这个事我得调查一下，调查清楚才能给你答复。”接着又说：“你放心，如果真把有林山给卖了，那指定是错误的。你先回家吧，过几天再来！”说着起身用手示意李连成出去。
李连成只好起身走出办公室，边走边点头说：“麻烦乡长了，给您添麻烦了。”
李连成今天终于见到乡长了，并说出自己的诉求，乡长也答应会调查情况。李连成心里有些高兴，好像用不了多久，乡长就会纠正错误，把山归还自己一样。
回家后，李连成把今天的事儿向陆华云讲述一遍。陆华云心情也好起来，和李连成一样，觉得用不了多长时间，就会把山归还自己。夫妻俩相互微笑看着对方，好像马上就能回到以前的生活一样，每天不那么压抑，只管干活陪孩子就行了。
殊不知这只是李连成夫妇走向深渊的开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