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成德经过苦心图治,县社的纪律得到了整顿,原先不把他放在眼里的一些老资格,老领导,都开始对他另眼相看。
唯有陈占辅一直称病在家,按照新规定要扣掉所有补助奖金,只发生活费。
陈占辅听说一向不受领导桀骜不驯的县长公子也开始上了班,从心里认为吴成德人年轻,能力确实不一般,心中的不服气也随之在渐渐消减,就是总觉得放不下脸面。
先透话给董知山说他的身体也比以前好多了。
董知山对陈占辅尴尬的心思心知肚明,用探讨的口吻和吴成德征求意见,是不是上门去看一下陈占辅,给他个台阶。
要在初任不久的时候也许吴成德还有这个心思,也曾想过要上门请他出山起个好带头好表率。
现在眼看只剩他这冰山一角了,哪里还有心思去给他吹那和风?更不会去下细雨,一口回绝了董知山。
董知山只能在电话里把吴成德的意思委婉和陈占辅讲了一遍,以个人的角度又劝导了一番。
陈占辅权衡再三,还是抹了抹脸自动来上了班。
走进吴成德的办公室时的表情很不自然。
吴成德瞅看着他故作惊讶:“老陈身体好些了吧?”
陈占辅皮笑肉不笑:“好多了,人老了,身体不做主了。”
“前几天我和董主任还说有时间就去看看您,这刚调过来一时还没有理顺,一直抽不出时间去看望您。”吴成德故意说。
听了这话陈占辅反而觉得不自在。
他明知是吴成德在旁敲侧击,是猫哭耗子假慈悲。
要是有去看,别说是一会儿的功夫,就是一天两天又有什么关系。
吴成德一开始是和他较劲的,看到他能主动回来上班,而且初次见面还算谦诚,这对于一个多年高高在上吆喝他的领导来说也确属不易,心中也自暖了几分,软了几分,再想到日后还要在一起工作,得饶人处且饶人吧。
当即把财务科长喊来问是不是也按规定扣除了陈占辅的补助和奖金,财务科长说已经按月扣除,半年共计5000多块钱。
吴成德吩咐那科长把所扣的款项如数给陈占辅返还回去,在下一个月领发工资的时候一次性补齐。
陈占辅口上说着应按社里规定办事,但从心里还是非常高兴和感激,对吴成德也倍加佩服和赞赏。
一家满意一家怨。
陈占辅所扣钱的补发其他人倒没敢说什么,只是不平了一个人,那就是吕大公子。
实话说,就是这几天每天来签个到,心中也憋屈。
一分不少地把以前的钱扣去好几千,心中早有怨气,这下给他抓着了辫子。
也不与其他人串通和联手,径直气势汹汹地推开了吴成德的办公室大门,一副兴师问罪的样子。
独自一人来和吴成德理论已经自觉给足了吴成德面子。
以他以前的做派早就大呼小叫吵闹开了,自然会有人呼应,还一个人来和你说长道短,没有的事。
吴成德见吕鑫进来心中早有防备,显得不惊不咋有条不紊,面带微笑:“哎,吕鑫,我正要和你说事你就过来了。”
“我又不是副主任,你和我说什么?难道是也给我把所扣的钱补回来?”吕鑫一脸怒气口气咄咄逼人。
“那俩小钱何足挂齿,你吕鑫也是缺那几个小钱的人?”吴成德先放卒过河将了他一军。
他知道这种人一般都是要面子的。
“说实在话,我还真不差那俩小钱,不过,吴主任,你的事做得不公不得人心,就是一分钱都不能少我的,别的人我不管。”吕鑫挺了挺脖子翻了翻白眼,可以看出他的内心也不是钢铁一块。
吴成德脸上的笑容比刚才更浓:“吕鑫,我要真的给你,你还不一定要哩”。
吕鑫认为这是吴成德的缓兵之计,必须拿硬态度,决不能给他留下软弱印象,否则,以后说话谁还重视:“吴主任,你们当领导的就爱玩口头游戏,说实话,我不吃这一套,别人能补上所扣的钱我也能,今天任你把灰尘说成面粉,我也要和你说个过来过去,你要把我的钱补回来就还是我的领导,我还认你这个哥,要不然咱就试试!”
“不用试,我知道你吕鑫的为人。但是,我还知道你吕鑫的能力,所以今天我才和你坐在这里说这些。”吴成德把笑容收敛得干干净净一脸正经。
“吴主任,我不喜欢绕口令,说点实的,你是给我退还是不给退,我就要你一句话!”吕鑫看上去有点按捺不住,屁股下面就像顶着弹簧。
吴成德十分明白,这种人只要你说句不,他就会冲过来,或者把办公桌一下掀翻,给你来个二五眼,让你声名扫地。
“吕鑫,你真的要那几千元钱吗?要是还有比几万更重要的,你要哪个?”吴成德看上去很平静,一点都不感到担心。
“呵呵。”吕鑫冷笑了一下,“就这几千元你都看人做事,还比几万重要的,莫非你是要把主任让给我不成?”吕鑫反过来又将了吴成德一军。
“吕鑫,这个县社主任给不给你,我说了不算,可我有个说了算的差事,你想不想干?”吴成德又恢复了微笑声音很柔和。
吕鑫心中惊诧不小。
难道真的有什么好差事?他不会是忽悠人吧?
人都说领导都有一套绕人的艺术,他不会是在打马虎眼吧?
从他镇定自若不卑不亢的表情上一时也看不出有什么阴谋来。
顿时他那强硬的意志在减弱,他的判断力有点营养不足,他的大脑升腾着疑惑和不确定。
他用怀疑的目光看着吴成德,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吴成德看到吕鑫已经动心,没有了刚进门时的锐气,也就不再含糊和隐瞒,直截了当开门见山:“是这样,吕鑫,我已经考虑了很长一段时间了,我们县社的事业目前可以说是举步维艰,这样熬下去总有一天会撑不下去的,而且这个时间表要比我们想象来得还要快,所以我打算搞个第三产业。你在社会上有关系又在外面跑了闯了许多年,积累了不少经验。所以——”
吴成德说到这里喝了一口水。
他看到这时的吕鑫已经和刚进来那会儿判若两人,更像是一位职员在聆听老总的教诲。
吴成德又接着说:“我考虑把这个产业交给你具体来操作。”
吕鑫已经完全听明白,听吴成德的话就是要交给他一副重担,他何乐而不为?几乎是急不可耐。
“那,是什么产业?”他好奇而纳闷地问。
吴成德看着他停顿了好几秒钟才从嘴唇缝里吐出两个字来:“煤矿!”
什么?吕鑫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不会听错吧?不禁突口而出:“煤矿?”
吴成德仍然一脸微笑着点了点头没有回话,但比说话的分量还要重。
“咱县社要准备开矿?”吕鑫睁大了双眼,似乎还有点不相信。
他看到的是吴成德肯定且坚定的目光,顿时默然了。
他说不清是激动还是兴奋,更说不出准是现实还是梦境。
自从进了县社,领导们都是以一种不信任他的眼光看待他,或是用花花公子的眼光看他,或是用社会混混眼光看他,或是用不学无术的眼光看他,从来没有哪一位领导这样看重过他。
于是他在迷惘中开始寻找自己的价值。
在与领导的对抗中找不到自我的时候,就开始混迹天涯。
整天和三教九流混在一起,在一群不三不四的狐朋狗友的阿谀奉承中极力寻找社会位置,就像一个吸毒犯麻木地沉浸在一种自我陶醉的虚幻中。
面前这个人个子不高,面容也谈不上清秀。
但不知为什么,他有一种感觉,仿佛这个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年轻人有着一肚子雄韬伟略,有着一种超乎常人的力量。
他就像一块生铁被抛进了红彤彤的炼炉中,在无形之中渐渐软化直至化成流体。
吴成德的大胆设想绝不是因为害怕吕鑫来闹事才生出来的,而是考虑了多方面的因素:
其一,吕鑫有着一般人没有的得天独厚的背景,这种资本无人可及无人可备。
其二,吕鑫有着丰富的社会经验和独特的社交手腕。
其三,吕鑫有一种不甘人后的闯劲和敢于碰硬的胆量。
其四,吕鑫有着极为丰富和复杂的社会关系,能奉迎八面来风。
这几方面都是一般人不能具备的。
如果要经营煤矿的话,从谈判到资金,到内部严格的管理再到社会上方方面面打着公家旗号的吃拿卡要,不三不四的混混骚扰,都是一道道不可逾越的坎,而要顺利抬腿过去,吕鑫这个人选是不二的选择。
“是,吕鑫,要开矿!”吴成德答得很简练也很干脆,从眼光中还透出殷切的期望,“任重而道远啊,这副担子不是哗啦哗啦生钱的现成机器,而是要通过付出和辛苦去管理的生意,这就需要一个人的胆识和智慧啊,吕鑫,你明白吗你能担得起这副重担吗?”他看着他,眼光中交流的只有四个字,那就是亲切信任!
吕鑫几乎激动的要涌出泪花,他的眼睛有些潮湿,也许这是有生以来最大最珍贵的天降之任,他踌躇满志跃跃欲试!
他用一种少有的坚定的目光看着吴成德,有力地点了点头。
“你记住你的角色,只对我吴成德负责,可以说是一人之下众人之上,明白吗?”吴成德用钧钧之目一眨不眨地盯着他,表情异常严肃。
“吴主任,我明白,我只向你一人负责,我绝不辜负你对我吕鑫的期望。”吕鑫很尊敬地说。
“那好吧,吕鑫,下一步我们的主要目标就放在和桦富煤矿的联营上,桦沟村一方正在寻找替身,他们想从和青树镇联营办矿的体制中抽出身来自己另外开新口,这样我们准备以替身的角色进去,起步资金要300万,现在县社可以和基层部分社共筹到一半资金,也就是说到目前为止还有一百五十万的缺口。这只是启动资金,按照股权和青树镇对半的比例后期还要有资金投入。我昨天和邱上乡郑书记通了个电话,他说要为我们亲自出面再和桦沟村那边谈谈,看能不能延迟一百万的付款时间,如果行的话,我们就只有五十万是亟需考虑的事情了。”
吴成德话还没落地,吕鑫就腾地站起来拍着胸脯说:“别管了,吴主任,这点钱我去想办法!”
临走的时候吴成德取笑地问:“吕鑫,你还要那几千块钱吗?”
吕鑫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哪里!吴主任这不是笑话我吗?”
然后下意识地挠了挠头向外走去。
随着吕鑫的臣服,县社归于了一片平静。
吴成德由一个“三天六半日的毛头娃娃”,摇身一变成了敢作敢为受人敬畏的县供销社主任,在人们心目中的形象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
他正在为办煤矿的事筹措谋划的时候突然又接到一个哭哭啼啼的电话,打电话的人是张仙桃。
她说已经决定嫁给赵雨来。
只是心中想念孩子,想在结婚前看一眼孩子,可又与武荷香说下半年看一次,不敢冒然前去。
吴成德答应让张仙桃先到县招待所登记一间房子,他找个机会把孩子抱出来让她看看。
可武荷香整天看着孩子爱不释手,即使出去不一会儿就回来,而且白天又用了一个保姆帮助照看孩子,很难把孩子抱出去。
正在吴成德束手无策的时候武家岩打来电话说武会明的胃病又厉害了,让武荷香按照家里给捎下来的方子在县城里把药抓起来,然后抽空送回去。
吴成德安排人去医院把草药买好交到武荷香手里,特意把司机叫来安排司机路上慢点,或适当时候在路上找个理由多耽误一会儿,到中午十一点以后再到家,这样也能给他把孩子抱出去争取一些时间。
司机领命送武荷香回武家岩不说。
且说吴成德等武荷香一出门就坐着另一辆事前准备好的小车急急忙忙地回到家中。
推开家门却看不到了孩子,推孩子的小车子也不见了。
他的第一反应是一定是小保姆带孩子出去玩了,急急忙忙地跑出大街上与司机一起分开到附近找孩子。
他们都一溜小跑把附近的小胡同都转遍了也没有看见保姆和小孩子的踪影。
这一下可把吴成德急的不轻。
小区附近连个大商店都没有,再说一个十七八岁的小姑娘,也不会抱着个刚过一周岁的小孩去逛商店呀。
吴成德一筹莫展忧心似焚,忽然想起那个小保姆的家就在附近,是不是抱孩子回她家去了?
可是她家在哪里,吴成德并不知道。
他好像想到听武荷香称那小女孩叫小英,具体大名不知道。
正站在街门口发愁的时候,正好过来一个也是十七八大小的小姑娘。
吴成德连忙喊住问她可认识一个和她差不多大小叫小英的女孩子。
那小女孩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司机:“哪个小英?前面巷子里有两个小英,一个姓吴,一个姓徐。”
吴成德赶紧把保姆的外貌特征说给她。
那女孩听了想了想摇摇头:“没有,我们家的隔壁有一个小英,他住在她姑家,好像有工作了。”
吴成德绝不错过任何机会,忙问:“哪个街门?”
那个女孩引着转过一个胡同,走到一个胡同口上的第二家,敲了敲。
里面的一个女人开了街门:“谁呀,找谁?”
吴成德连忙说:“大姐你好,我们家保姆不见了,是不是住在这里?”
那个女人上下打量了一下吴成德,就像文革期间红卫兵审视流串贩一样 ,随后用异样的眼光停留在吴成德的脸上惊奇地:“你是县社吴主任的什么?”
哎呀,这一下,一股希望就像阴云中照下来的阳光一样特别暖心特别明亮。
吴成德异常欣喜:“大姐,我就是那个主任。”
“你是办公室主任还是——?”那女人看着吴成德就像不相信似的,也许在她心里的县社主任应该是白富帅的那种吧。
“对对对,大姐,办公室主任,那,小英回来了吗?”吴成德这时候哪有功夫去和她计较什么是不是哪个主任,就顺口应道。他关心的是保姆小英,是小英抱着的孩子。
“没回来呀!她一早就让你们县社主任的老婆叫走了,她要回娘家,让小英过去照料孩子。”那女人大声说。
吴成德心中刚刚升起红彤彤的火焰又突然被一盆冷水浇灭了。
从那里返回来吴成德一脸不悦。
仅仅这么一会儿她会和孩子去了哪里?
眼看半个多小时过去了,时间已经指向了十点钟。
这个点,武荷香应该是已经回到武家岩了。
吴成德一屁股坐到沙发上把头无奈地靠在沙发背上闭上了双眼。
一种无望的心情涌上大脑。
即使是这个点把孩子带回来,去招待所,来回一遭也有被武荷香堵在门外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