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一根筋“变卦”急退婚
“李厂长……他真是你亲爹啊?”巴雅尔看了吴芫苹一眼,怯生生地问。
“这能错吗?”吴芫苹气鼓鼓地说,“十二年前,他为了自己能当上龙城化工厂厂长,抛下妈妈和我,与省里一个大领导的离异女魔头结了婚,甘心给人家的儿子当后爹。你没发现,李做东长得和他一点不一样吗?”
这么一说,巴雅尔明白了。
巴雅尔回到家里的时候,他的同学正在帮他布置新房。
看到他这个局内人姗姗来迟,便开始数落他:
“明天到底谁结婚?”
“我们几个光棍儿可是为你辛苦为你甜。”
“你要是不准备结婚,就把新娘让给想结婚的人,别占着餐桌不点菜。”
门外传来了额吉的喊声:“巴雅尔,后天就当新郎官了,还不去洗个澡?”
当新郎?他心里一震,暗笑自己怎么没找着当新郎官的感觉呢。
他像木头人儿一样在窗前站了一会儿,然后像个智力障碍者一样找肥皂和毛巾。
巴雅尔从小就听惯了额吉的命令和唠叨,像军人一样服从着命令。因为额吉守着寡把他培养成大学生,不容易。
有一次,额吉和邻居张老太太因为猪拱了白菜发生冲突,张老太太恶言大骂“你个养汉老婆,拱你的野男人死哪去了?”额吉听后,一战退却,关门闭户,痛哭两天,他愣是陪着落了两天的无名泪。
他走过楼道,外面便是满地的积雪。
嘎嘎新的皮鞋踏上去,“咯吱”“咯吱”很合韵律。
这是韩冰喜欢的声音,可她再也没机会踩雪了。
走进龙城浴池,他找了一个单独隔间儿。
在这儿让他想起要杀的李公子、杨二胖和赵大赖,这几个小人让他成了这般光景。
他们曾把他放倒在浴室里,虽然不是这个浴池,可一进浴室就头皮发麻、心里发冷、火往上涌。
摘帽,脱鞋,宽衣,溜光地立在了穿衣镜前,他望望自己满腮的胡须,满眼的血丝、车轴一样乌黑的脖子,他的眼睛定在脖子上的一个小小的饰物上。
他摘下来,掂在手里。这是一个玉石做成的童男童女,神色天真,惟妙惟肖,如今已在龙城奇石城粘好,竟看不出一点破损的痕迹。
玉石的背面则用变体吏书刻的“I love you”几个英文字母似在飘动,变成了韩冰那哀怨的眼神儿。
隔壁包间的对话声穿过木栅栏隐隐传来。
一个说:“去棵柳木,来个朽木,张厂长比李厂长还色、还败家,还不是东西。”
另一个说:“全厂子的人都知道他是李厂长的种,只有那黑小子蒙在鼓里。”
又一个说:“我们生产再多清洁剂也洗不干净这些贪官,龙城第一大厂就要完了……”
巴雅尔再也听不下去了,他想起李厂长的话,打了一个冷战,面色苍白,迅速穿好衣服,失魂儿一样回到家里。
浴池里人们的议论他早就听过一些风言风语,可他认为那是“拉老婆舌头”。今天,得跟额吉问个明白了。
“你已经长大了,该知道真相了。”额吉忧郁地讲着过去。
“我和李士坤(李厂长)是龙城中学同学。高考前我们相恋,未婚先孕。这时,我才知道他和一个姓吴的女子早就结婚了,我便选择了退出。
“十几年后,听说他离婚了,又跟一省委副书记的女儿结了婚。这多年,我们一直没来往。不知他听谁说,你在找人调工作,就把你给调过来了,龙城钢铁厂的工作也是他安排的。”
“额吉,我们离开他就不能活吗?”巴雅尔很不满地问。
“还不是都为了你!”额吉委屈地转过头去落泪。
这一夜,巴雅尔没有睡好。他不能多怪额吉,额吉像抱窝鸡一样精心看护他,一把屎一把尿地把他拉扯大不容易。
早晨,他不知怎么出的门。
一阵寒风唤醒了他的思绪,自己的身世便清晰起来,吴芫苹的身世也清晰起来。
他找到吴芫苹的时候,她刚好把车开到揽活点儿。
“的姐……”巴雅尔已经知道了他们的姐弟关系,可他不想从李厂长那儿论,乃叫姐“的姐”,“再陪我去一次宁县吧。”
车子又驶上了龙宁公路,这次他们很少说话,因为他为有李厂长这个爹而不快。
看见巴雅尔的驴脸一直拉着,吴芫苹对这个没主见的黑汉子有了一丝失望。
此时,她心里又有了很多猜想,不会是又去作案吧?这样一想,她就脊背发凉,怯怯地问:“不是又想不开了吧?”
“逃婚。”巴雅尔说,“或是做最后的告别!”
“逃婚?我能理解。”吴芫苹说,“可这‘最后的告别’我就不懂了。”
“到时候你就懂了。”巴雅尔说,“学过《孔雀东南飞》吗?”
对这个体育棒子的问话吴芫苹很反感,这不仅低估了她的智商,还低估了她的学识,“乡土作家”的称号那不是花钱买来的,是真打实凿写出来的。
想到这儿,她没好气地说:“我任嘛不懂,可我知道为人子女当尽子女之孝,为人配偶当情深义重。来到世上,当负责任,不能‘举步赴清池’‘自挂东南枝’那么草率!”
面对吴芫苹的抢白,巴雅尔幽幽地说:“的姐,我是你弟弟啊,你得帮我。”
此话一出,惊得吴芫苹险些把车撞树上一一这种狗血剧情发展得太突然。
“这可是真的。”巴雅尔一脸认真,把来龙去脉一说,吴芫苹两眼无神地望着窗外银白的世界,她更加看不明白了。是龙城太小了?还是人心太乱了?
窗外的雪已被北风刮得七零八落,凌乱的枝条掠过车窗,映在他们的脸和身上,一切变得那么恍惚。
夏利车在巴雅尔的指挥下离开了龙宁公路,在吴芫苹满腹的疑问中向临近的一个县城驶去。
对于此行,她有过猜测,她认为最靠谱的,是去接他的七大姑八大姨来参加婚礼。
车子七拐八拐,行驶到县郊的一处小院前,巴雅尔淡淡地说了句:“就到这里吧。”
吴芫苹抬眼望去,那是一处普通的城乡接合部小院,里面有着城里人常骑的永久牌自行车,有乡下人常见的煤仓子,还有城乡人都用的压水井。
巴雅尔让吴芫苹在车里等他,他自己迟疑地进了院里。
吴芫苹无聊地下车伸了伸懒腰,望着巴雅尔的背影,端详着这个小院。
院里似乎有不少人在里里外外地忙活着,像是办喜事的样子。
她回到车上,打开收音机,里面正唱着台湾校园歌曲《踏着夕阳归去》,便半眯着眼睛享受着歌里的浪漫旋律,忘了自己的烦恼,也忘了别人的烦恼。
一曲还没听完,车门打开了,巴雅尔带着一位姑娘进了车。
他轻轻而礼貌地对吴芫苹说:“的姐,我借你的车谈点事儿,你先回避一下,好吗?”
那姑娘向吴芫苹微微地点了点头,吴芫苹礼貌地回敬了一下,关上车门出去了。
吴芫苹找了一个墙根儿,蹲了下来。
冬日的阳光照在她的花格子大衣上,感觉很惬意。
“车豁子”们常这样等活儿,这就是他们的一个典型动作和日常色彩。
她想:这个女人是谁?一定是他的未婚妻,明天就要成为新娘子的那个人。可是,从她的脸上没有发现一丝要做新人的幸福感。他们要谈什么呢?彩礼,嫁妆,婚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