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良心现“寻亲”雪野里
车轮飞旋,心事摇荡。
此时的龙宁公路雪已经融化了,只是巴雅尔心里的雪还没有化。
吴芫苹喃喃地安慰他说:“面对这样的天灾,你已经尽力了。”
“不。”巴雅尔咬着牙根儿说,“这不是天灾,是人祸!”
吴芫苹说:“作为一个男人,你也算有情有义了,不要太自责了。”
“我还算男人吗?在韩冰最需要我的时候,我让她失望了。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来时各自飞啊!”巴雅尔惭愧地低下了头。
吴芫苹这个平时很贫嘴的姑娘竟不知如何安慰这个黑小子了。
“韩冰在完成一次生命的考验后出院了,她看着自己残缺不全的下身,脸上只能出现一丝苦笑;她看着三个月头发变得花白的父母,一定有着深深的歉疚。她的眼睛一定在寻找我,可我不在她身边。”
“关键的时刻,你哪儿去了?”吴芫苹厉声问。
“这时正在聆听母亲的教诲,被强令着去相亲了。”巴雅尔低沉地说。
“这就是男人。”吴芫苹咬着牙根儿嘀咕了一句。
“韩冰伏在他父亲的肩上,问了好几次‘巴雅尔呢’?母亲告诉她,他妈把他拽走了,说要带他出远门,得几年才回来,这个忘恩负义的鳖独子!韩冰说,你不要骂他,他不是那样的人。”
“其实,你就是那样的人。”吴芫苹骂道,“没人味。”
“韩冰被送到外地治疗了,到现在我还没见过她,只接到过她几封信。”巴雅尔内疚地说。
“你就是无情无义的渣子。”吴芫苹骂道。
“骂得好,可韩冰为什么不骂我呢?”他把车窗摇下,任寒风和雪花飞进脖领。
“那是人家比你境界高。”吴芫苹说。
巴雅尔从包里掏出一封揉皱的信说:“的姐,我们休息一会儿吧。”
“对待有些混蛋,不值得让人牵念。”吴芫苹边刹车边恨恨地说。
“是我混蛋,她写信也没有骂我,我多希望他把我骂个狗血喷头啊!”巴雅尔一边下车一边把信塞给吴芫苹说,“这是她的最后一封信——绝交信。”
吴芫苹展开信,带着好奇和同情。
她多次看过别人的信(包括情书),看绝交信还是第一次,仿佛有一个冰清玉洁的声音传入她的耳中一一
巴雅尔,春天好!
度过了这个血染的冬天,我再也不让你和我一起去看雪了。
上苍让我们从相识、相知到相爱,又让我们眼睁睁地分手,这就是命运。
你从今后不要费心找我了,我会在一个无人知道的地方自生自灭。
我知道你对我好,可是,怨我自己命苦,怨我们有缘无分。
你妈找我谈过了,你是家里的独苗,你和我结合,我不能给你任何什么,那我就欠你太多了。就让我们永远珍惜过去的日子吧!
我希望你找一个比我好的伴侣。结婚的日子,就允许我给你们定吧——1988年8月8日,取个好彩头。
韩冰(妹)
1986年4月18日
泪水滴在信笺上,是吴芫苹的泪水,绝不是鳄鱼的眼泪。
韩冰的爱与无奈力透纸背,说是“绝交信”,还是抱着无限的美好和重逢的希冀,只是眼前这个体育棒子理解不了。
她大声向车外喊:“你倒是去找她啊,你个熊种!”
巴雅尔垂着头,哽咽着说:“找了,没找到。我也写回信了,想让她乐观地面对现实,截肢可以安假肢。我还说了张海迪的故事,可韩冰一个字也没回,信倒是原封不动地退了回来。”
吴芫苹说:“现在,韩冰最需要的是什么?爱情。而在这关键时刻,你背弃了神圣的爱情,她能原谅你吗?”
巴雅尔的眼神让她止住了对他的指责。他双手抱头,像一个做错了天大事的孩子等待着大人的处罚。
“我太难了。”他喃喃地说,“一头是母亲、一头是韩冰。”
是啊,老天爷把现实版的‘你妈和我要是掉河里,你先救谁’摆在了面前。
吴芫苹急得连哪条河也找不着,别说出主意了。
巴雅尔喃喃地说:“母亲给我相中了一个,下了死令,再不答应,她的老命就不要了……”
“你的阳刚之气呢?你的体育情怀呢?你的血肉灵魂呢?”吴芫苹用一个作家和演讲家的气愤连珠炮般“轰”向巴雅尔。
巴雅尔无奈地说:“我额吉特别不容易,一个人把我拉扯大,不能伤她老人家的心。”
吴芫苹质问道:“于是,你就选择了退却、选择了背叛,牺牲了韩雪?”
巴雅尔那死鱼一样的眼睛暗了下去,随即又有了光泽:“我这就上山找她。”
他说的“山”就是那天他们曾经去过的地方,那是韩冰父母承包的三万亩草场和荒山,那个承载着韩冰收入和爱情的地方。
经过几番愚公移山般的艰苦治理,那片荒山一定能变成花果山。
可眼下只有投入没有收益,正像他们的爱情一样没有结果。
韩冰父母的二层小楼,或许就是韩冰此后余生的窝儿。
此行明确了,巴雅尔不是去寻仇,而是去寻“亲”——寻找那被冰雪冻僵的爱。
想到这一点,吴芫苹的心里释然了:还是一个有血有肉的汉子!
“我想明白了。”巴雅尔说,“我不杀人了。”
吴芫苹问:“放下屠刀了?”
巴雅尔点了点头说:“不杀杨二胖,是为了母亲;不杀赵大赖,是为了孩子;不杀李做东,是为了自己。可是,事儿不能就这么完了。”
听到这话,吴芫苹的心彻底放下了,顺势开导道:“是啊,每个人都不能独立地生存,靠杀解决不了根本问题。”
巴雅尔说:“等我查个水落石出,再做决断。”
心中有爱,语言也顺畅,吴芫苹头一回感到这么轻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