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来马场火势汹涌,数千匹骏马烧死烧伤大半,余下的马匹由骑兵和训马师及马奴,赶着往西南边大门撤退。
火光冲天中,两三千匹骏马奔驰向西南,浩浩荡荡,卷起烟尘滚滚,颇有“千骑卷平冈”的气势,杨霏盈拍了拍柴伯骏,叫道:“柴大哥,醒来了。”
柴伯骏睁眼站起,凭栏远眺,苏好似乎想起了什么,便吹起声口哨,流云马调头就跑,往外奔去,韩柏松的白云马也跟了过去,两马奔得远远的,不见踪影。
马群越来越近,柴伯骏目不转睛地盯着,群马奔腾,潮水般席卷过来,势不可挡,为首竟是两辆马车,颇是残破,一车四匹骏马,四马当先,在前开路,杨霏盈急道:“柴大哥,罗赢会不会在马车里?”
“不会,”韩柏松斩钉截铁地说道:“凤来马场少东家罗赢,有一习惯,向来只骑马,从不坐车,此事天下皆知。”
柴伯骏按下冲动,任由两辆马车奔出大门,他目光凌厉,盯着马群与人潮,一阵接一阵蜂涌过来,又奔出马场,马蹄哒哒、烟尘滚滚,浩浩汤汤,直到所有马匹都绝尘远去,都没发现罗赢与徐韬的身影。
韩柏松望了望远去的马群、未消散的尘土,又转头眺望远处的熊熊火焰,问道:“大黑影,你的黑剑虽不起眼,却是把宝剑,如今伴随罗赢,下落不明了!”
柴伯骏盘腿坐下,歪头倚在木栏上,说道:“哼,那小子死在大火里了,火一灭我就进去找。”
韩柏松满目惊讶,原来柴伯骏是这样的算盘,他道:“这场大火怕是要烧一两天才会熄灭啊!”柴伯骏却不答话,闭目睡去。
闹腾了大半夜,韩柏松也倦了,缩在角落里,倚栏养身,筑台不大,勉强容下四个人,每人缩在一个角落,闭眼休息,四人都疲倦,无暇理会马场的大火,火势也烧不到这里来。
卯时三刻,天空忽然下起小雨,稀稀落落,雨丝飘到筑台里,淡淡的清凉带着丝丝寒意,唤醒了四人,韩柏松嘟哝了一句:“竟然下雨。”
雨势不大,大火一时半会灭不了,柴伯骏韩柏松懒得动弹,杨霏盈苏好便也继续闭目休息。
雨丝儿越下越大,下了足足半个时辰,马场里的火势被雨水一浇,渐渐变小,转为零星小火。
柴伯骏最先站起,直立在筑台高处,眺望底下,曾经盛极一时的凤来马场经过一夜大火,残破不堪,几乎化作一片废墟,黑焦的土地,忽闪着零星的火苗,冒着白烟。
杨苏韩三人醒来一看,感叹不已,韩柏松没头没脑地说道:“柴掌门,日后我若得罪了你,揍我一顿便是,千万别放火烧我家!”柴伯骏不理他,背着杨霏盈跃下筑台,韩柏松苏好也跟着下来。
苏好吹起口哨唤来流云马,韩柏松的白云马也跟着过来,却不见杨霏盈的马,但昨夜韩柏松苏好明明将它带来了呀,杨霏盈四下张望,满腹疑惑,眉心拧起了一座小山丘,韩柏松道:“难不成昨夜跟凤来马场的马群一道跑了?”
杨霏盈一双星眸,盈满了惊愕,苏好拍了拍流云马,流云马晃了晃脑袋,十几年的朝夕相伴,流云与她心意相通,苏好叹了口气,道:“盈儿,那马真跟凤来马场的马一道儿跑了!”
杨霏盈小嘴一努,心中愁恼烦闷,好不是滋味,自从她的大宛驹被柴伯骏打死之后,她前前后后,也骑了不少马,无一合适。
柴伯骏着急寻找黑剑,率先飞闪出去,韩柏松驾马追上,杨霏盈与苏好同骑一马。晨风吹过,带着大火过后留下的温热,打在脸上,四人顿时清醒许多,韩柏松道:“昨夜不见罗赢出马场,难道他当真葬身火海?”
柴伯骏飞掠疾奔,四下张望,寻找黑剑,他一路深入,走了四五里路,废墟焦土之下,掩盖着不少烧焦的尸体和马匹,却不见黑剑。
杨霏盈瞧着场面恶心,埋头到苏好背上,她喊道:“昨夜罗赢急于救火救马,黑剑应被他随手放下来,不如回到他最初停下来的地方,应能找到。”
柴伯骏黑影化风,落回到苏好与杨霏盈身边,道:“阿灵,你下来,我背你。”杨霏盈知他急于寻剑,便与他一道儿同行。
柴伯骏却放慢了速度,韩柏松问:“大黑影,黑剑若是被罗赢带走了,你打算如何?”柴伯骏道:他没出马场。”
韩柏松道:“昨夜大火一烧,多少人灰头土脸,瞧不出本来面目。”怔愣从眉梢一掠而过,取而代之的是自信,柴伯骏答道:“如是这样,本大爷也会找到他,夺回黑剑,再卸他两条胳膊。”他是个有仇报仇,有怨报怨,毫不含糊的人。
杨霏盈带着柴伯骏三人,返回到昨夜她与罗赢落脚之地,四人翻掀木翻石,剥开焦土,手掌很快黑如焦炭,却不见黑剑踪影。
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叫唤——“柴掌门”,四人回头一看,只见废墟焦土中,站着一个灰头土脸的人,身上衣服被烧去大半,除了一双眼睛散发着亮光, 全然瞧不出半点容貌,他手中举着一把剑,正是柴伯骏的黑剑。
柴伯骏眼里闪过惊喜的光芒,飞奔过去,一把夺回黑剑,杨霏盈随后跟上,她推了推柴伯骏,示意他向人致谢,柴伯骏却不言不理,杨霏盈便道:“多谢公子还剑之恩。”那人说道:“杨姑娘客气了。”他竟知道杨霏盈的姓氏。
韩柏松上下打量,道:“昨夜大火连天,阁下竟能安然无恙,好本事啊。”那人道:“韩兄,别来无恙。”他又转向苏好,叫了一声“苏姑娘。”韩柏松道:“阁下认识我们四人,莫非是故人?”
那人一愣,哑然苦笑,道:“如今这般模样,唐突诸位了。”旁边的土坑里残着乌黑的水渍,他捧起一把污水,往脸上洗了洗,又用残破的衣袖擦了擦,脸上虽还残着灰黑,却露出他本来的面目。
柴伯骏神色纹丝未变,韩苏杨三人却挂满惊愕,已是瞠目结舌,那人竟然是祁山派弟子柳一凰。韩柏松道:“柳……柳师兄,你……你怎在凤来马场?”
柳一凰苦笑,道:“被擒的祁山弟子,都被关在凤来马场。”韩苏杨三人面色骤变,全是惊愕之色,韩柏松问:“这凤来马场,跟荼灵教有干?”
柳一凰神情凝重地点了点头,冷笑道:“凤来马场的罗通明这只老狐狸,真是深藏不露!”他扫了一眼跟前的四人,又忽然疑惑,又问:“四位突然到此,是为救人,双阴山弟子也被擒到凤来马场了么?”
韩柏松摇头,道:“柴掌门到凤来马场,一为夺回黑剑,二为救回佳人,顺便放了一把火。”
这话如闷雷劈落头顶,柳一凰浑身皆是震惊,不可置信地看着柴伯骏,他万万没想到,昨夜的大火,竟出自柴伯骏之手。
瞧他惊讶错愕的神情,韩柏松笑道:“柴掌门近来专干些杀人放火的勾当,这也不是第一回了。”
韩柏松言语戏谑,柴伯骏丝毫在意,杨霏盈心里却微微不满,苏好当即出言维护双阴山,道:“江湖诸派掌门失踪、弟子被劫,鄙派掌门奉丁师叔祖之命,外出救人。前些日子,火烧风荷林,救出了蓬莱门弟子。”
柳一凰清楚了四人来意,又是一大惊,大半年前,柴伯骏出手损毁七大派震派之宝、成为武林公敌,今日竟然对诸派被劫弟子与失踪掌门出手相救,他满腔疑惑,诸多不解,心中却升起敬佩之意,抱拳说道:“柴掌门大义。”
柴伯骏冷淡待之,道:“本大爷只是应了别人救你们,跟你们没关系。”这一说法,好生奇怪。
韩柏松差点笑出声,他问:“祁山派被擒弟子不止一人,怎就剩你一人,其他的人……难道没逃过昨夜火海一劫?”
柳一凰叹口气,道:“其他弟子已被带出马场,我是漏网之鱼。”他踢开拦路木头,信步往前走,也将祁山派弟子被劫之事一一告知,“我祁山弟子离开双阴山,在南辛镇与黄一麟、孟一雀两位师弟汇合,一道返回祁山派,中途却被迷晕劫持,醒来不知身在何方。”
柳一凰声音沙哑,杨霏盈取了马上的水袋,递了过去,他接在手中,满饮一大口,道了谢,又道:“摸索探查几日,才知被困凤来马场,罗通明将我们关在白义楼内,每日派人与我们比武探招。师兄摸出他们不怀好意,常是敷衍了事,不出几招就败阵,逼不得已时,便使些微末招式,也是寻常武功。”
五人步伐匆匆,正往西南大门走,柳一凰又道:“昨夜不知何故,马场突起大火,火势蔓延不止,压制不住,罗通明将祁山弟子绑上马车,连夜出马场,只是大火连天,马场数千马匹受惊、又被烧伤,四处奔跑,撞得我们的马车颠簸不已,车窗车门多有破损,诸人又自顾不暇。这场大火真是天赐良机,我趁他们慌乱之时,跳下马车,借着火焰,烧断身上绳索。但火势实在太大,我只能往西南方跑,还要避开马场的骑兵、马奴及乱窜的惊马,行速极慢,碰巧捡到了柴掌门的黑剑。昨夜,我也颇为惊讶,以为柴掌门与罗通明是一伙的,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他最后一句,满是自嘲之意,又他正正经经向柴伯骏施礼致歉,但柴伯骏丝毫不怪,走得更快,韩柏松问:“昨夜的大火,你躲哪儿去了?”
柳一凰道:“遇到一个大水缸,侥幸躲过一劫。”韩柏松道:“天助你也!没想到,这凤来马场竟是荼灵教的走狗,大黑影,这把火烧得好极。”
苏好总算放心,柴伯骏火烧凤来马场,必会引起轩然大波,如今凤来马场真身显露,既为荼灵教走狗,肯定失道寡助,柴伯骏这把火转眼间竟变成了正义之举。柳一凰道:“柴掌门大义,一把火为中原武林除了一大祸害。”
但柴伯骏放火,哪里会考虑太多,他依旧不愿意搭理,韩柏松道:“误打误撞!”
见柳一凰一脸不解,他又解释道:“柴掌门曾一剑斩杀了凤来马场少东家罗赢的三匹骏马,罗赢怀恨在心,在杏园设下圈套,抢走了柴掌门的黑剑,劫持了杨姑娘来凤来马场。柴掌门追讨过来,就一把火烧了凤来马场。”
柳一凰双眉微抖,震惊簌簌落地,心想柴伯骏出手,果然是大手笔,不禁哈哈大笑,只觉痛快,他道:“罗赢为三匹马,赔上整个凤来马场,这也是罗通明助纣为虐、甘为荼灵教走狗的代价与报应。”
苏好突然问道:“柳师兄,罗通明要将祁山派弟子送往何处?”
柳一凰脚步一滞,急忙说道:“我竟忘了正事。丹阳,要送往丹阳。昨夜马场火势压制不住,罗通明与近身亲信商量,我正巧偷听到。罗家在丹阳有马场,他要将我们送至丹阳。”
韩柏松一听,转问柴伯骏:“大黑影掌门,人已在路上,你救是不救?”
柴伯骏“哼”一声,理直气壮地反驳道:“本大爷说到做到!”他一转身,黑影掠起,化作雄鹰,奔走在最前头。他如此积极主动地救人,又让柳一凰震惊,再次刮目相看。杨霏盈与苏好同骑流云马,追了上去。
破败的凤来马场只剩下一匹白云马,只能委屈韩柏松与柳一凰同乘,两个大男人同骑一马,本就怪异,何况柳一凰浑身肮脏不已,两人一前一后,浑身别扭不自在,都暗暗叹着气,韩柏松驾马,飞驰极快。
凤来马场到丹阳只有奉城西北山道一条路,五人一路疾追,韩柏松问:“柴掌门,追上罗通明,你打算如何救人啊?”
柴伯骏飞掠极快,马儿都赶不上,他简洁明了地回答道:“硬抢!”他黑影一掠,转向山头,翻山越岭,抄小道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