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阻杀气夜语“浇块垒”
巴雅尔踏着积雪,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这在深夜的宁县大街上听着格外触目惊心。
到了这个点儿,路灯早已关闭,街上没有一个行人。就这么一个“黑铁塔”在白雪里移动,着实有点瘆人。
他寻了一处建筑工地,找了一根两米长的钢钎子,作案的长短“兵器”就凑齐了。
他试了试钢钎的分量,像电影里的杀手一样,默不作声地向着他的目标坚定地移动。
过了这个十字街,就应该是杨二胖的住处了。
走过十字街街口,他想着怎么开门、怎么打杨二胖个措手不及的时候,停在路边的一辆车突然亮起了车灯,刺得他的眼睛生疼。
他定了定神,发现是那辆红色夏利。
吴芫苹从车里走出来,站在车灯前,一声不吭。
逆着灯光,巴雅尔看不清她的表情,却显得她很高大。
他颤巍巍地说:“的姐,你……不好好睡觉,出来……干什么?”
吴芫苹气愤地说:“遇上你这样狼心狗肺的,我能安睡吗?”
巴雅尔问:“我怎么狼心狗肺了?”
吴芫苹答:“你心中没有父母、没有恋人,没有兄弟姐妹情义,还算是个人吗?这几天,我发现了,如果说你还是个人,也是一个心胸狭隘、自私自利、极端偏执、成不了气候的小人!”
巴雅尔辩白道:“我不是小人,我是一个血性十足、敢作敢为、有情有义的大丈夫!”
吴芫苹嘴一撇:“你为了自己的爱恨情仇,不顾家中白发亲娘的殷殷期盼,不顾你死后你的亲人怎么生活,只为了自己的快意恩仇,不是小人是什么?”
巴雅尔说:“我一个蒙古族汉子,连自己的至爱都保护不了,我还算什么?当我的爱人受到伤害时我又不能为她出头,我还有什么颜面活在这世上?”
吴芫苹说:“你的复仇是韩冰期望的吗?在她生活不能自理,需要你照顾的时候,你却抽身而去、撒手人寰,你不是自私是什么?”
巴雅尔颤抖了一下,委屈地说:“我想照顾她,可我有太多的障碍,这些都是那些坏人给造成的,他们应该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
吴芫苹说:“在这个法制时代,你还在用‘水浒的方式’处理人间恩怨,心中只有仇恨,没有换一个大的思路去处理矛盾,你不是小人是什么?”
巴雅尔说:“生活不是写小说,我没你那么大的格局,我只重情义!”
吴芫苹说:“你口口声声重情重义,好像很有血性。但是,你上不能报答父母的养育之恩,下不能为你的爱人分忧解愁,谈什么情义?你不是要去复仇吗?我坏了你的复仇计划,你先把我灭了!”
“唰”的一下,她把一大铁茶缸子的凉水向他脸上泼去。
“你一一”巴雅尔愣了一下,擦了一把凉水,手里的铁钎子高高地举起来,停在半空。
两分钟后,他手中的钢钎子和大扳子无声在落在雪地上。
吴芫苹趁热打铁地把他拽到车上,给他擦去了脸上的冰碴。
回到宾馆后,吴芫苹拿出准备明天在途中吃的熟食和一瓶龙城老窖摆在床头柜上。
“今夜有酒有故事,愿我的酒融化你的故事。”她斟满两杯酒,盯着他说,“老弟,喝吧。你的人生乱麻我帮你捋捋,要是真的解不开这个疙瘩,喝完酒后,任你而行,算是我送你的断头酒。”
不知是吴芫苹的气势或是理论压倒了他,还是她的真情感动了他,巴雅尔不再满脸杀气。
他猛地啜了一口酒,脸色涨红地继续他那无味的故事:“从那以后,我和韩冰常坐在一起谈文学、谈生活、谈国事,最后无所不谈。”
“你这个汉语和蒙语都半吊子的体育棒子能谈文学?”吴芫苹不失时机地揶揄着这个让她有家不能回的黑小子。
“过去没把我的文学细胞激活,此生遇见了韩冰就不一样了……”巴雅尔说到这里,表情有点儿得意和暧昧,像是沉浸在对往事的回忆中。
他的这种表情,让吴芫苹心中有了一种酸酸的感觉,便说:“一说韩冰和文学,你好像很得意啊!讲文学我比你的韩冰内行。你跑遍了书店没见着我的作品?那是你功夫不到,你到夜市地摊上看看,一元两本儿的里边总有我的作品适合你。”
巴雅尔被吴芫苹的“酸幽默”笑得酒洒了一裤裆。他不好意思地擦了擦,又啁了一大口。
很快,巴雅尔自己已经喝下大半瓶龙城老窖了,舌头虽然不好使,谈兴却高了起来:“认识爱看书的韩冰后,我想到了一个一石三鸟的伟大计划——自己写书。以书养书,以书传情,以书言志。”
“是嘛,”吴芫苹揶揄道,“星火计划呀,能燎原不?”
“我在郊外排污房闭门谢客,潜心著述,每天像拿破仑一样只睡五个小时。三个月后,我的大作终于问世了——《浊流》首印五千册。”巴雅尔的情绪已被酒精烧得看不出喜怒。
“浊流?”吴芫苹对书名很好奇。
“我准备签名售书,又怕被人挤桌子底下去;我准备二印三印,又怕洛阳纸贵。”巴雅尔是真喝大了。
“呵呵。”吴芫苹只有傻笑的份儿了。
“我把《浊流》送到了龙城书店,告诉他们放在中国当代名著那一栏儿。书店经理随意翻了翻,让店员放在了新人新作栏里。看着他们冷漠的眼神儿,我想,等着吧,等和《红楼梦》齐名时看你们还狗眼看人低不……”
滔滔不绝的话语,让吴芫苹忽然发现,真正幽默的是这位“体育棒子”。自己是嘴上幽默,巴雅尔是在以实际行动幽生活的默、幽自己的默、也幽别人的默。
他的故事,看似平淡,却是真实的人生轨迹。把眼儿的不嫌耍钱的注大,看热闹的不嫌打架的事儿大,写书的不嫌主人公曲折,劝酒的不怕把别人喝趴下。
吴芫苹又给他斟满了杯,催促他讲下去。其实,她更想把他喝得不省人事儿,免得他闹出事情。
可是,一瓶酒下去了,巴雅尔还是刚才的样子,说话反而比平时流畅了:
“去年春节要到的时候,我想该给韩冰父母送一件新年礼物了,便买了四瓶龙城老窖,向韩冰家走去。
“突然,‘啪’的一声,一个爆竹打断了我的思绪。如雪的纸片飞落在我脚下,我捡起一片一看,上写着‘巴雅尔著’。
“身后传来一声怪笑,杨二胖阴阳怪气地说,你小子不是写《浊流》吗?我们就是‘浊流’,你等着被‘浊流’告翻吧。
“说完,他和那个瘦猴一人点着一个酒瓶子粗的二踢脚(炮仗),‘砰砰’两声,冲在我的龙城老窖的瓶子上。瓶子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你要当被告?”吴芫苹不解地问。
“是的,杨二胖联合十几个痞子,把我告了,说我侵犯了他们的名誉权。”巴雅尔说。
“告也白告。”吴芫苹很有信心。
“我就奇了怪了,他们居然胜诉了。赔钱道歉不说,李厂长给我上了三天的课,叫我讲政治……”巴雅尔很沮丧。
“这就是你的现实主义创作之路?”听到巴雅尔讲他的文学史和苦难史,吴芫苹心里隐隐作痛。可她只有安慰他,“放下吧,会很轻松。”
“还是你的胡编乱造好……可以快意恩仇。”巴雅尔像放下酒杯一样暂时放下了仇恨,一头栽倒在床上。
这回,不是真睡了,是被酒麻翻了。
这一夜,从不平凡到平凡,睡过去,等待明天的太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