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不睡？”扑来到姿落身后，姿落光着脚坐在台阶上，紧盯着不远处的湖泊，夜色中的湖闪烁着奇异的光，像一块瑰丽的宝石。
她的猫安静地蹲在一旁守候着她。如果不是亲眼所见若耶被伤害，姿落还不敢相信这样可爱的小东西会变成那样令人发抖的怪物。
“我失眠了！”姿落带着哭腔说，“羊也数过了，人也蹦累了，还倒立来着，可就是没法睡！”以往她可是一沾枕头就睡的，今天不知怎么了，神经像是烧红的铁丝，脑袋里一刻也没有安宁过。
“需要我给你唱催眠曲吗？”扑笑着提议，不知为何，他的笑有点干巴。
姿落断然拒绝：“算了，偶尔失眠也不错，我正好可以好好想点事情。”
扑索性就在她旁边坐下来，脱了鞋，像她一样光着脚：“想出什么答案了吗？”
“我是你的婚约者，这是真的吗？难道不是为了吓唬吓唬你弟弟？”姿落缓缓地提到那个话题，扑的脸上更尴尬了，他的眼睛望向别处，却郑重点了点头。
“为什么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不告诉我？”姿落很郁闷。
扑好好想了想，眼睛还是看着别处回答：“那时你太小了，还不是时候。”
“现在我长大了？”姿落更郁闷了，难道不是恰恰相反吗，现在的她比初见他时足足小了三岁。
扑笑了笑：“很抱歉给你困扰，不过……”
“我小时候喜欢看童话书，曾经也希望嫁给一位王子来着……”姿落感伤地回忆着，“白马王子就算了，骑着马其实有点傻，马要是拉起屎肯定很臭，真是杀风景！如果能飞就好了……”
扑闭上了嘴，微笑地注视着眼前胡思乱想的女孩，姿落托着小脸，很认真地在回想：“那时候我将我的理想告诉了蒙雅——蒙雅是我唯一的朋友，唉，也不是朋友啦！就是很喜欢她，希望她能同意和我一块儿玩。”她的小脸沉下来了，“蒙雅却没有保守秘密，她告诉了所有人，大家一见我就这样！”她学着当初大家的样子，用手指刮着脸，“黎姿落不要脸，想嫁王子差得远！”
扑乐得哈哈大笑：“很押韵！”
迎面一阵风吹过来，这样的风，轻轻柔柔，贴着脸吹拂过去，像双温柔的手的抚摸，像是一阵呢喃耳语。
此时的他们都不知道，以后这样并肩坐在阿卡那的夜色下轻声谈话，吹着微风的日子不会再有了。
姿落长长叹息一声：“我曾经也盼望着能有吃不完的奶油蛋糕……这想法怪傻的吧？还有，希望住在巧克力做的屋子里。”她忽然愣住了，是啊，她所盼望的不正在发生吗？吃不完的奶油蛋糕就别提了，现在一日三餐都是，吃得她放的屁都是这股味儿。巧克力屋子，那简直不堪回首，那次被瓶中精灵骗进去，差点就出不来。而梦想中英俊、温柔的王子，不就在她身边？
“还有呢？”
姿落僵硬地说：“希望养一只猫……”她九岁那年，不知哪根筋绊住了，那么那么想养一只猫。最初她想养一只狗，那种雪白雪白、毛色蓬松、高高大大的很神气的狗，每天都会尾随着主人回家。狗很贵，而且吃得太多。那么养只猫总没问题吧，可就这么个小小的心愿，奶奶就是不许，把她气得蒙在被子里哭过好几次。
“还有呢？”王子饶有兴趣地继续追问。
“还有，见到爸爸妈妈……”姿落的声音低下去了，强烈的悲伤压倒了她，她忍不住轻轻抽泣起来。她的确是见到他们的，即使是幽灵，即使不再认识她，但的确是见到了。是她太贪心吗？
所有的一切，不都已实现，可为什么却如此如此如此地悲伤？
扑轻轻叹了口气，伸手将她瘦弱的、小小的身子拥在怀里，在他怀里的她，整个人就像纸片一样脆，王子低低耳语：“会见到的。在不远的某一天，姿落你的梦想，全部都会实现。不要难过，因为我、若耶、天激作、第模扣、玄媚儿，都在你身边，永远都不会离开你。”
“若耶！”姿落放声大哭起来，“因为我这么蠢，这么笨，害得他都醒不了！”
“没人怪你……一切会好的，我保证！”
“全是我的错！是我把你们都拖了进来——”姿落哭得透不过气来，身子一耸一耸地，全身痉挛。因为她有过那样蠢的念头，才会做出这样蠢的事情。
扑一下一下拍着她的背：“好了，好了，姿落不哭。如果，我是说如果，你希望沉睡的那个人是谁？是我吗？”
这算什么问题？！姿落愣了一下再度放声大哭，她恨死自己了，现在除了惹麻烦什么都不会！痛恨自己的无能！
“我盼望过死亡，”扑一面抚拍着她，一面温和地说，“那就是与白金同归于尽的原因。不为别的，他只是对生命失去了信心，倒是对死亡的降临充满期待，我永远都记得在塔里，下面是疯狂喷涌的岩浆，烈焰烧着了我的头发，整个人都快要被烤煳了。你的小手紧紧抓着我的，你的指甲陷到我的肉里，你的眼里映射出熊熊火焰，你却丝毫没打算放掉——那副情景只要我想起，就会浑身痛得厉害，无法思考，无法入睡。因为姿落你，不希望失去我、不希望失去我们。无论我们心里有着何种阴暗的想法，如何在偷偷为自己计算前程，你都一直一直选择相信我们，爱着我们，将我们当做你最亲的亲人。有时候我在想，是因为姿落你从小就没有亲人、没有朋友的缘故，你才如此珍惜。我，也很想珍惜你，不管你是圣杯，还是女王，都希望能留在你身边，看着你，保护你。我希望自己变得足够强大，希望自己足够邪恶，因为在这个迷乱世界，如果不强大不邪恶，就无法保护你。我永远不希望，你再次狠狠抓着我的手，冒着生命危险想留住我。因为本应该由我来保护你！无论我做什么，都是为你。很高兴你变得这么小，这么幼稚、脆弱、任性、无能为力。我感觉自己在陪着姿落你一同长大，像看护自己的亲人那样看护你。我真的真的，很高兴……”
姿落没有说话，她已经靠在他肩上睡着了，面颊上还残留着一道泪痕。
扑没有动弹，怕一动她就醒了，就让她靠在自己的肩膀上酣睡。他肩头的她皱着小鼻子，打着微微的鼾，口水流出来，溅湿了他的衣服。
两只猫就在不远处静静蹲着，眼睛眨也不眨地注视着他们俩。
光线闪烁，他们的眼前渐渐亮了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