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假正经”不识吴才人
吴芫苹把车子足足开出有十公里,才在一块薄雪的山坡上停了下来。
两条脚再能跑,也干不过四个轱辘!
她长出了一口气,下车看了看,车底的护板已经拖拉在地上了,车身也刮得花了脸,这是慌不择路的结果。
可怜我的红夏利啊!她再拿小镜照一照脸,可怜我的鹦鹉头啊!
她正在庆幸地慨叹,听见了一阵马达声传来,便赶紧上车寻找着下山的路。
这时,就见一辆黄色的小车从她的车边颠簸而过。
车子的前后玻璃已经破碎了。车里一个圆盘大脸的人神色慌张,这大概就是杨二胖了。
武功再高,也怕菜刀,他比她还急,比她还狼狈,一副抱头鼠窜的样子。
吴芫苹庆幸自己的机智灵活有胆量,也庆幸杨二胖逃过此劫。
她抬头望了一眼西边的太阳,太阳像个火红的大球,静静地压在山缝里,冬日的黄昏即将到来临。
她打开车灯,突然心颤了一下,杨二胖成功逃脱,那个长脸索命乘客怎么样了?在这样漫无人烟的雪地里,天马上黑下来,他穿得又少,走不出这片山林,会不会被冻死啊?
吴芫苹把车停下来,点燃一根烟,大脑不停地运转:我要是回去救他,他没杀成杨二胖,拿我当垫背的怎么办?我要是不去接他,把他冻死在山里怎么办?
天黑下来了,东北零下三十五六度的寒风即将笼罩这片山林。吴芫苹咬了咬牙,调转车头,开足马力,向山冈上冲去。
夜晚的山冈上,寒风刺骨,白毛旋风扑面,风雪已经覆盖了山路。
好在吴芫苹是个老司机,还能找到原来的路。
走了二十多分钟,借着夏利车的灯光,她看见一个人在山道上向她招手,是那个夺命乘客。
吴芫苹一脚刹车停在了他身边,喘着粗气。
黑小子满脸风霜、像个雪人一样颤抖着看着她,已经没有了白天的杀气。
吴芫苹打开车窗大声喊:“兄弟,赶紧上车暖和一下吧,会冻僵的!”
黑小子打开车门,感激地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呼呼”地生着闷气。
“仇报了?”吴芫苹明知故问。
“你……你这个叛徒!”黑小子咬着牙根说。
“兄弟,你这个词儿用得不当。”吴芫苹纠正道,“我得给你普及一下小学语文常识。我本来就不是和你一伙的,怎么能说是背叛呢?”
“别废话了,我们下山吧,一会儿会被冻成冰坨的。”黑小子说。
可不是嘛,吴芫苹想,和一个劫匪有什么好说的。
她打了半天火,车子发动机“嘣噔”了几下便停下来。她又打了几次,还是老样子。
“完犊子了!”她知道,再打电瓶的电就没了。她沮丧地说,“我们今天撂这儿了,我要为你陪葬。”
“啊?”黑小子显然也感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他下了车,使出吃奶的劲儿推着车。可那样的雪地,她又不长眼地停在坑里,这个铁家伙对他来说简直是蚍蜉撼树。
“别费那驴劲了,等着天决吧。”吴芫苹没好气地说,“人要倒霉,放屁都砸脚后跟。”
黑小子掏出菜刀,向她走来。
农夫和蛇的故事要出现代版吗?
没容吴芫苹多想,黑小子说:“把火和烟都给我。”
嘴这个碎!吴芫苹责怪着自己多事儿,手颤抖着掏出火机和烟递了过去。
菜刀没抡过来!黑小子拿起火机,向山林走去。
一会儿,便抱回了一大抱干树枝。
他从雪窝里扒出一把杂草,点着火引燃了树枝。
顿时,吴芫苹感到一股暖流袭来,便讪讪地问:“准备在这儿过夜了吗?”
“不过夜又能怎样?”黑小子板着脸反问道,“这里离公路至少有八十公里,凭你的鹦鹉头,能走出这片原始次生林吗?”
“这又饿又冷的,能熬过这个寒夜吗?”吴芫苹也很绝望。
“这回,我相信你是写书的了,一点生活能力也没有。”黑小子说完,打开后备厢,拿出老太太给的南瓜,用匕首切开烤起来。
命运把吴芫苹和一个预谋杀人者捆绑在一个风雪交加的山冈上,她在怨叹着今天运气不好。不过,没人被杀,这也是最好的结局了。
她从车上拿出大半瓶酒,那是一个喝醉的包工头落到车上的。
她又拿出水杯弄些雪,在火上烤成水,喝了一口,比井水甜。
黑小子用匕首插过一块烤南瓜让她“张嘴”。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把嘴张得吃蛤蟆不用掰爪。
他说:“你不用怕,我们蒙古族检验人的真诚度,就是用刀子扎块肉送到朋友的嘴里。”
“你承认我们是朋友了?”吴芫苹问。
“你刚才那么一躲,我们还成不了朋友。”黑小子说,“不过,我不会杀你的,我读过《农夫和蛇》。可惜,我这插肉的蒙古刀只能切南瓜了!”
这时,一只野兔从面前跑过,黑小子的刀飞了出去,一下子扎在野兔的脖子上。
他动作麻利地把野兔收拾好,架在火上烤得“滋滋”冒油,那香气早触动了吴芫苹的味觉,她的口水也流了出来。
“你的蒙古刀是用来割手把肉的,不是用来杀人、或杀野兔的。”吴芫苹说,“我们都是善良人,但行好事,莫问前程,老天会给我们一个公正的。”
“公正?你能给我一个公正啊?”一提到“公正”,黑小子似乎很激动,以致胡子上挂的霜花都跟着颤动。他吼道,“我从小就没体会到什么叫公正!你看,雪花又飘了下来,老天对我们公正吗?这叫屋漏偏遭连夜雨,行船又遇打头风!”
吴芫苹喝了一口酒说:“如果我们天天想着坏事,心里就永远有冰霜;如果我们天天想着好事,好的运气就会到来。看到了我们的困境,老天不是给我们送来一只野兔吗?老太太不是给我们预备了一车食物吗?来,喝口酒吧,我还是第一次喝这么好的酒。”
黑小子一把抢过酒瓶子,像土匪喝凉水一样,嘴对嘴地啁了一大口。完了,他看了看酒瓶说:“是好酒,我妈那么好喝酒也没喝过。”
“兄弟。”吴芫苹平静地说,“我姓吴,名叫芫苹,我们既然同困山野,你该告诉我你的名字了吧?”
“什么破名字啊?”黑小子没有回答,而是嘲笑起吴芫苹的名字来,“你叫香菜得了。”
“芫荽,在北方是叫香菜,在南方被称为‘断魂草’,我希望有一个白马王子为我断魂;苹果,水果之王,我希望与我有缘分的人都平平安安。”吴芫苹今晚因酒话也多了起来。
“酸。”黑小子说。
“虽然我是个不起眼儿的车豁子,可我爱好文学,知道乐观地对待生活。兄弟,你的名字就那么难以启齿吗?”吴芫苹将了他一军。
“到了这步田地,不妨告诉你吧。”黑小子叹了口气:“我叫巴雅尔,将来写书时,别没名没姓地瞎编。”
“呵呵,据我所知,巴雅尔翻译成汉语是健康长寿、聪明智慧的意思。”吴芫苹一字一顿地说,“可我怎么没看出你这些特点呢?”
“那只是额吉(母亲)的一种祝愿罢了。”巴雅尔说,“额吉希望我不像他们那样永远当一个苦难群体吧。”
“我们不是苦难群体,我们的生活充满阳光。”吴芫苹站起来说,“你看一看,这么宁静的夜晚,这样迷人的山林,我们吃着烧烤喝着好酒,就像恋人坐在身边唱着情歌,有几个人能有这样的待遇?”
巴雅尔似乎被她的情绪感染了,主动拿起酒瓶,又“咕咚”了一大口,差点儿呛死。
咳了半天,他皱着眉头说:“的姐,你说的有几分道理,可我总过不心里这道坎儿。”
“兄弟,悠着点儿。”吴芫苹拿过酒瓶子说,“别看我是女孩儿,工业酒精也喝过,树叶子卷烟也抽过,这样的好酒你给我留点儿,愿这口酒能融化你心中的块垒。
巴雅尔的抹了一把胸,叹了一口气。
突然,他眼睛像弱智一样直直地看着吴芫苹。
吴芫苹心里一阵发慌:色狼?他要是兽性大发,我可就彻底交代了。
她站起身,向后一退,操起一根带火的木棍,准备战斗。
巴雅尔小声而神秘地向林中一指:“的姐,向后看。”
吴芫苹回头一瞅,顿时头皮发炸。
树丛里,一双绿幽幽的眼睛“忽闪忽闪”地正盯着她,她“啊呀”一声,扔了棍子,瘫倒在地上。
“的姐,的姐——”巴雅尔喊道,“是只孤狼,闻着烤野兔的味来了,你不要害怕,有我呢。”
吴芫苹把那根着得正旺的木棍递到他手里,声音颤抖地说:“火,火,火……我听说狼最怕火了。”
巴雅尔把她的手一按说:“这里不能动火,这是原始次生林,一旦引起森林大火,十几万亩的树林就会成火海,我们就成了千古罪人。你守着火堆,我去打狼。”
说完,他一手菜刀、一手木棍,大吼一声,一跃而起,向那绿光冲去。
只见山林中鸟雀乱飞,树上飞雪摇落,那两只绿幽幽的眼睛跟巴雅尔周旋着,他进一步,它就退一步;他慢一步,它就慢一步,直到把巴雅尔引入丛林深处。
吴芫苹正在眼巴眼望着巴雅尔,忽听得身后“嗖”地地声。
回头看时,只见另一只狼眼睛发着绿光正向她扑来,手无寸铁的她“妈呀”一声倒在地上……
巴雅尔听得叫声,赶紧回来相救,只见另一只狼叼着那只烤野兔迅速消失在密林中。
“它吃了我们的晚餐!”吴芫苹爬起来心有余悸地喊。
“人没成它的晚餐我就满足了,我们只有吃南瓜的命了。”巴雅尔自嘲道,“那只公狼把我引开,就是为了让母狼下手,狼比人有情有义啊!”
“你的智商不如狼。”吴芫苹调侃道,“它知道怎样更好地活着,而有些人不知道。”
“如果活得窝窝囊囊,不如不活着。”巴雅尔不服地回道。
“它们不会再回来吧?”吴芫苹颤抖地问。
“盲人打弹弓——没准儿,以我在草原上放羊的经验看,它会招来群狼围剿我们。”巴雅尔很认真地说。
“你别吓我啊!”吴芫苹颤抖了一下,钻进了巴雅尔的怀里。
“我说的是实嗑,在我们的大草原上,过去见到狼是很正常的事情。”巴雅尔接纳了吴芫苹的“投怀送抱”,接着吓唬她道,“狼若回头,不是报恩,就是报仇,我们对它没恩,不能大意……你吓哆嗦了?”
这时,他才感到自己太过分了,便把吴芫苹往外推了推。
“假正经。”吴芫苹嗔怪道,“我不是吓的,是冻的。”
她一边纠正,一边心有余悸地向丛林里看着。
但是,什么也看不见,只有漫天飞雪和呼呼的晚风。
她回过头来,发现巴雅尔正在盯着她看,便在心里骂了一句:假正经的色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