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穷讲究”堵截杨二胖
出了那个小山村，雪融化了不少。
吴芫苹曲意奉承道：“哥们儿，你是真正的汉子、真正的蒙古族汉子。我喝酒喝多时，除了扶墙，就服你！”
“是吗？”黑小子斜了她一眼，“你不要假惺惺地恭维我，我只是不能通着老太太和孩子的面儿杀人。”
“啊？”吴芫苹一惊，随即揶揄道，“作恶还有那么多讲究？”
黑小子瞪了她一眼说：“做人可以不正经，但是不能不讲究。”
吴芫苹感觉他是在骂自己“不正经”或是“不讲究”，他是以为染“鹦鹉头”的人一定不正经，还是多收了他三百元车费不讲究呢？ 想到这儿，她不无挑衅地说：“你这是穷讲究。”
“对，我就是因为‘穷’，才讲究。”黑小子低沉地望着远方，“她们让我想起了自己的母亲和我表姐家的外甥女。我母亲得了白内障，也被人称为‘巧蒙眼’；我外甥女也才三岁，也在面盆旁拉屎。她们分别有着一双为儿女操碎了心的白内障眼睛和天真得如蓝天一样的眼神儿，我不能让她们的眼睛有一丝血色。”
“嘁。”吴芫苹这时竟不怕他了。她一边换挡一边说，“你既然心中有老有少、有情有爱，为什么还要杀人呢？”
黑小子说：“一码是一码，打酒的要跟提瓶的要钱，谁的梦谁圆，谁的债谁还，欠下人命就得死！我们蒙古族汉子讲对等。”
吴芫苹问：“合着你还真要一腔热血报冤仇了？”
黑小子瞅瞅她说：“报啊，有仇不报，不是我的性格。你不是自诩为名作家吗？我的故事就是你最好的素材，你要给我记好了，等我百年之后你把它写出来，就算是我的祭文。”
听这意思，他是留着她的。
没有了匕首的寒光，吴芫苹的胆子逐渐大了起来：“你说让我把你的故事写出来，你总得跟我说说你的事儿吧？”
黑小子斜了她一眼说：“我根本不相信你是什么作家。只知道你像我一样，农村牧区娃。生来不易，活着不易，全家包括耗子都等你这辆破车养活呢吧？否则，就你那揍相（装扮），我早给你点颜色瞧瞧了。”
吴芫苹想，这小子话虽难听，可要说开，事情就好办了。
她见他尚存善念，便又口无遮拦起来：“我从念初中时就是才女，报纸上发过‘豆腐块儿’，写过‘懒婆娘裹脚布’式儿的小说，只是杂志社的编辑眼神儿、心劲儿都不好使……”
“吹。”黑小子打断她的自我表白，“别自抬了，好像天下的总编都‘巧蒙眼’一样。你一定是个无病呻吟、又自以为是的女诗人。我的故事要比你写的所有作品都动人，等我完成任务，你把我的事客观地写出来，让我过过目，我怕你写瞎了。”
吴芫苹撇嘴道：“大锅（哥），等你完成任务，你还有机会过目吗？”
黑小子瞪了她一眼：“别大锅（哥）大锅（哥）的，我有你说的那么老吗？大姐，你今年不到四十吧？”
吴芫苹脸色一红说：“兄弟，你说对了。我属鼠，二十五，不到四十。”
黑小子黑着脸说：“看你长得这么老相，就是整天算计人算计的，我最恨你这种人！”
看着黑小子脸越来越阴，吴芫苹没最接茬儿。
“前方左转上坡，杨二胖一定会从那条道回来，我们就在那儿守株待兔。”黑小子黑着脸命令道，“你给你丈夫、孩子打个电话告诉一声，三五天回不去，免得他们担心。”
“我丈夫？你给我匹配的丈夫啊？”吴芫苹愤愤不平起来，“再说，荒山野岭的，我哪儿打电话去？”
“嗯？”黑小子白了她一眼，“也是，没有三把神煞也不敢娶你。”
吴芫苹心中的火噌噌往上蹿，但一瞅他的脸色，心内的冰雪又挂了一层。
她柔声说：“兄弟，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没有过不去的沟沟坎坎……”
道上一个坑把她没说完的话颠了回去，她瞅了他一眼。
这次黑小子没有跟她急眼，只淡淡地说了一句：“老实儿在这儿等着，做好记录。”
吴芫苹把车停在路边，点燃一根烟。向山下一望，一条羊肠一样的山路蜿蜒而来。
这杨二胖要是真从这条道回来，她把车往这儿一卡，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十个杨二胖也过不去。
她递给他一根烟，他乜斜着眼看了一眼，用两手一夹，她就知道他是个烟鬼。
黑小子看见她的手在抖，便说：“我都不紧张你紧张什么？”
吴芫苹低沉地说：“我岂是为自己紧张啊！？”
“噢？”黑小子问，“你是为杨二胖？”
“不。”吴芫苹说，“我不认识什么杨二胖、马三瘦的。”
“那……”黑小子问，“你是为老太太和那个小姑娘？”
“不。”吴芫苹大声说，“我是为了你！”
听到这话，黑小子愣了一下，继而“哈哈”大笑，笑得树上的雪直往下掉：“太感人了，为了我？八百里抗个猪食槽子——你为了我？你现在恨不得长个翅膀飞起来吧？”
“我是认真的。”吴芫苹很认真地解释道，“假如你今天杀了人，明天就得进监狱，后天你的父母就得急晕过去。冬至的时候，你就随着“乒”的一声枪响，魂飞魄散了……”
“你给我打住。”黑小子打断她的话说，“你这几句话虽然难听，倒还算人话。”
“更主要的是，我不想失去你这个朋友。”吴芫苹往他身上蹭了蹭说。
“我是你朋友？”黑小子冷笑道，“哈哈哈，你现在想什么别以为我不知道。”
“我想什么？”吴芫苹问。
“想跑呢，怕跑不过我；想打呢，怕打不过我；想报警呢，这漫山遍野的连个人影都没有。与其说是为我着想，不如说是为自己活着。”黑小子揶揄道。
“兄弟，你说对了，我真佩服你的分析能力。”吴芫苹顺竿儿往上爬，“想当年我要是拜你为师，一定也能考上大学，和你一样前程辉煌。”
“我要是当你老师，有两样学问你学不到。”黑小子说。
“是啥？”吴芫苹奇怪地问。
“耍痞子和拍马屁。”黑小子一本正经地说。
嗑是唠不下去了，吴芫苹想摆事实、讲道理、拖时间，晓之以理、动之以情都不能化解他的恶念，只有眼睁睁地看一场杨二胖喋血无名山了。
“他来了——”黑小子用手向山下一指说，“杨二胖，别以为你靠上有钱有势的主我就不敢惹你！”
吴芫苹向山下望去，看见一辆黄色的小车正沿着山路蜿蜒爬行，离这儿也就不到两千米了。
黑小子菜刀一抽、用匕首向她一指，命令道：“把车卡在道中央！”
吴芫苹说：“不用卡，这窄的道、这么大的雪，他飞也飞不过去。”
黑小子两眼一瞪、面露凶光：“废什么话？你想和他合葬啊？”
吴芫苹赶紧上了驾驶室，关紧车门、打着车。她把烟屁股向外一扔，一个强启动，车子向山下飞去。
此时，吴芫苹的心跳得一定比发动机还快。
在后视镜中，她看见了黑脸乘客张牙舞爪地跳着脚骂着。
任你闹、任你骂，任你疯狂任你癫，姐我不陪你上高山。
至于杨二胖嘛，就看他的造化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