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鹦鹉头”邂逅绑架客
像醇香的龙城老窖一样,龙城有着醉人的爱情故事。
有酒再有故事,龙城的雪都充满了浪漫色彩。
红色夏利出租车是冰雪覆盖下龙城的靓丽红线。
吴芫苹的红色夏利欢快地冲出这根红线,就成了茫茫白雪中的一个红色亮点。
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在北国边城龙城有一辆夏利是比较牛哄哄的事,“脚踩三块铁,到哪儿都是‘且’(客)。”
二十五万人口的龙城,只有九十五辆出租车。司机中,吴芫苹是唯一的年轻女性,被尊称为“妇女队长”。
她还有一个很霸气的称号,叫“大姐大”,那是在与男司机抢活儿时靠实力打出来的。
她有俩绝招,打得过时一手抓脸、一手抓裆,打不过时一边披散“鹦鹉头”一边脱上衣。
两招下来,莫之能挡,主角跳出圈外,只剩下一些不惜扭坏了脖子的“轴承”看客在那儿“嗤嗤”地傻笑。
那时,能打得起车的主儿非富即贵,一天能等来一单活儿能吃三天好饭。
今天,吴芫苹抢到的是个黑瘦高个的蒙古族小伙儿,他正襟危坐在副驾驶位置上,扁长而阴沉的脸和外边的天气一样。
看他那做派,或许是个说得不算的基层小官儿,或是一个打输了官司的律师,或是有几个糟子儿的小包工头儿,而看他那宽边的眼镜又像个知识分子。
吴芫苹懒得细想,多赖的痞子她都见过,多牛气的茬子她都骂过。
她审视他的时候,他看都不看她一眼。
她多次主动跟他拉话,他双手捧着一对玉雕的童男童女,两只眼睛不停地凝视着,好像和他们一样陷入热吻,陶醉在自我的世界里。
她这个多姿多彩的美女坐在他身边,他竟然连头也不扭一下,这让吴芫苹很没面子,因为一般的男顾客会“管丈母娘叫大嫂子——没话搭搭话”。
吴芫苹恨恨地想,牛啥,不就跟你多要几个车钱儿吗?别看我是女司机,大金链子小手表、一天一顿小烧烤的主儿也没怵过,敢跟我轮脸子调腚?一会儿看我怎么掂对(作践)你,让你充分认识傲慢与偏见的后果。
心中有歹念,自有作恶时。
正好前边有个小坑,吴芫苹开足马力,然后一脚来个急刹车,就听“当”的一声。那小伙儿的眼镜撞在玉男玉女上,玉男玉女撞在了挡风玻璃上。玉男断了搂着玉女的胳膊,玉女断了盘在玉男身上的腿。
“你……你要死?”那小伙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那文静而有修养的脸变得像魔鬼一样难看,冷得深不可测的眼神从厚厚的镜片后射出来,让吴芫苹看着心里直起鸡皮疙瘩。
这种眼光,比纹身绣腿的主可凶多了。
“不就是个小玩物嘛,赔你就是了,有必要这么凶吗?”吴芫苹大大咧咧地说。
“赔!赔!赔——,你赔得起吗?这,I love you 你到底懂不懂啊?”他恶狠狠地指着玉男玉女背面的一行英文字母说。
其实,当时他说啥吴芫苹根本不懂,迫于他眼光的威慑力,她像鸡鹐米一样点着头。
看到他那三分像人七分像鬼的脸,吴芫苹知道自己撞见了黑煞神。
这叫软的怕硬的、硬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江湖规矩她懂。
对着一脸杀气的黑小子,吴芫苹进行了人生路上第一次赔礼道歉:“对不起。”
“哼!”那小子瞪了吴芫苹一眼,小心翼翼地把那玉男断了的胳膊和玉女断了的腿对在一起,又对在一起。
“大哥,用介(这)个。”吴芫苹讨好般地拿出半瓶“哥俩好”给他——那是她粘车窗密封条剩的。
“不用。〞他没有接,脸布阴得要拧出水来。
他慢慢地拉开皮包的拉链儿,一把长把匕首的寒光在她的余光中一闪。
他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她,操着蒙古族味的汉语说了一句让她吓得半死的话:“你的车我包了,你的人我也包了。”
“啊?”吴芫苹本能地喊了一声。
“不要喊。你要断绝和所有人的联系,帮我完成一个任务。”那小子的声音像是从地狱里发出的一样阴冷。
“抢……”吴芫苹脑海中迅速地闪过了“抢劫”两个字,脚不自觉地踩在了刹车上,她的心也像车一样“咯噔”了一下。
因为想起了龙城的另一个女出租车司机,被人劫财劫色还丢了性命,那天她和自己抢过活儿,要不横尸荒野的就是自己。
那小子弹弹匕首的钢刃,发出铮铮的响声。他轻声说:“这家伙关键时刻可能有用。”
吴芫苹弄不清“这家伙”是指自己还是指那把匕首,吓得腿有些不听使唤。
那小子示意她好好开车,车便一蹿一蹿地启动了。
吴芫苹此时有点儿内急,大概吓得离屁滚尿流不远了。
“你也是经过风浪的人,不能说走过经、篡过位,可去过杀人场,打过菜刀队,这就吓尿了?”那小子阴冷地幽默着。
“大大哥……可不能乱来啊,你可是有……有前程的人。”其实吴芫苹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前程,多大的前程。
看他没吱声,她又接着说:“你可不要为了个虱子烧了皮袄……谁价值大你得想想。”
她想,自己都成虱子了,看这熊样,他也不能对自己下手。
车是开不了了,脚总是抖。
吴芫苹把身上的钱,包括藏在车上的应急钱和金项链、戒指什么的都拿出来,颤抖着双手递给那小子说:“想要的你都拿去吧。”
“哈哈哈!”那小子连瞅都没瞅,“我要的是你的车和人,这些东西对我没用!”
再傻的人也明白了,这是要劫色再劫财啊!都劫完了,“咔嚓”一下子,就像杀羊一样来上那么一两刀……
吴芫苹不敢想下去了,她开始暗暗哀叹自己的命运:我怎么这么倒霉呢?九十五个司机他们为什么都不敢和我抢活儿,让我拉上这个长脸黑煞神?
“大……哥。”吴芫苹一边沮丧地把钱物往那黑小子怀里塞,一边飞着媚眼儿,“我有钱。以后有个为难着窄的你找我。”
此时活着重要还是钱重要她想得很明白。
“其实,你也是个穷人。”那黑子小子把钱硬生生地给她塞进了包里,嘲笑道。
他的话说得吴芫苹心中五味杂陈。
龙城首富的女儿算穷人?要不是在学校组织“十三姨”能被学校开除吗?要不是和父母闹僵能开个破夏利吗?要不是想追求经济独立能拼命抢活儿吗?我不是穷,而是要自主创业,这老小子是木头眼镜——看不透!
可她只是心里想一下,连忙顺竿往下溜:“您不光长得英俊,还慧眼识狗熊,我还真是穷人。”
“噢?说说你是怎么个穷法儿?”他依旧阴沉着脸,像猫戏老鼠一样瞅着她。
这个问题难不倒“车豁子”,平时等活儿时,司机们便东拉西扯地说些嗑,吴芫苹便引用过来讲起了自己的穷困史:
“记得在三四岁的时候,我家唯一能拿得出手的菜是葱花炒鸡蛋。这道菜只有家里来了“且”(客)时,我爸才舍得上。‘且’吃完了,才轮到我打扫残羹剩饭。这一天,家里的‘且’比我还贪吃,盘子中的鸡蛋已经下去一大半儿了,他还在不停地‘叨’。我一着急,“且”吃一口我骂一句。‘且’一来气,把鸡蛋全倒在饭碗里。我‘哇’地一声哭了——妈,他全塞(吃)了!然后,我就得到了父母的混合双打……”
黑小子听到这里,脸掠过一种复杂的表情:“你接着讲。”
吴芫苹不知他究竟何意,只好接着讲道:
“又十年过去了,我仍然从没有吃饱过。有一次,去二姨家串门儿,我吃完第二碗饭的时候,见桌上再也没有可吃的东西了。我就一边拿碗比画一边说,二姨夫,五年前我帮你栽的树有碗口粗了吧?二姨夫看了看我的空碗说,哪有碗口粗啊,才跟茶杯一般粗。说完,撂下饭碗喝茶去了。我知道他不是没看懂,是他家也没饭了……”
那黑小子听到这里,竟有一滴泪从眼镜框下流了出来。
“你……你怎么了?”吴芫苹不解地问。
“你怎么知道我的故事……我想起了我二姨。”他抹了一把眼泪。
“大大……哥,我可不是故意编排你。”吴芫苹寻思,怎么尽往枪口上碰呢?
“不怨你。”黑小子眉头皱了一下,又恢复到了凶神附体的样子。他用刀指着吴芫苹的肚子说,“你穷的不是这儿。”
“哪儿?”吴芫苹一愣。
“这儿。”黑小子用刀背敲着吴芫苹脑袋说,“穷的是这儿。”
这话让吴芫苹有点儿不服:“你知道我染这五色‘鹦鹉头’花了多少钱吗?”
黑小子笑了:“我是说你穷的不是物质,是精神。”
“这我就更不服了。”吴芫苹见这小子面色稍解,胆子也大起来,“我念书时和全班倒数第一的并列,可他是六科加起来的成绩,我是语文一科的成绩。”
“合着你其他科的成绩都是零蛋啊!”黑小子说。
“噢。”吴芫苹点了点头,“我现在是全市有名的草根文学女青年呢,芫苹其实是我的笔名。唉,老弟,你叫什么名字?”
“要死的人了,问名字有什么用?”黑小子皱着眉头,不知是说谁要死了。
吴芫苹正在惊骇,黑小子接着说说:“既然你是作家,我今天要杀几个人,给你制造个创作素材,你也好一炮打响啊!”
“杀人啊!”一听这个,吴芫苹的腿又不听使唤了,车险些蹿到沟里。
“你不要紧张嘛。”黑小子和蔼地说,“你就一直跟着我,这样写出的东西才真实。”
看他铁青着脸的样子,不像开玩笑。
他的话听得吴芫苹心惊肉跳,脑海里浮现出枪毙犯人的情景——脑浆像豆腐浇了酱油一样瘫倒在地。
她想弃车而逃,这荒山野岭的,也跑不过这个傻大个儿。她见过太多的虚张声势、吆五喝六、人五人六、狗仗人势,看今天这位,却像个默默无语作大案的主……
黑小子把匕首在高筒马靴的底上蹭一蹭说:“眼睛别滴溜乱转,顺着这个山道一直向前,那里有个杀人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