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前,松泽明亲自护送钟见悄然入京。
在目睹钟见踏入高检的那一刻,他仰望着蓝天上漂浮的缕缕白云喟然长叹了一声,心里仿佛是卸下了千斤重担,眼底却漫上了一层更深的忧虑。
因为他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该如何面对,那些比他更加期盼真相的眼睛。
如果可以,他宁愿这些不为人知的真相就此被掩埋。或许这样,便不会有人再受到伤害。
然而真相有多无情,现实便有多残酷。真实世界的游戏规则往往比虚拟来的更为具体却又无法界定,只能遵循内心所谓的道义。就像一个明明看似可以挣脱却又被层层套住的牢笼,越挣扎越是伤痕累累,最终谁都将无法逃脱。
对此,他别无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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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见的秘密自首,犹如一石激起了千层浪。
两日后,由公检法组成的联合专案调查组迅速在京成立。专案组到达清州的当天,周剑一突然收到了一封匿名邮件。
这是一份穆黑与一些官员多年来相互勾结洗钱的往来账目清单。根据这份清单和钟见的证词,专案组的秘密调查取证和突袭抓捕工作紧张有序的顺利展开着,各地相关涉案人员纷纷落马,清州市局里人人都开始忙乎起来。
得到周剑一的许可,秋雨被抽去专案组协助调查取证工作,整整一周忙得混天黑地。
这天回来后,他疲倦地倒在椅上一动不动,心里无比的思念宛轻若。想念她坐在大提琴前优雅的身影,想念她唇边露出的清淡微笑。
他看了看天色,抓起外套冲进了朦朦薄暮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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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雨匆匆忙忙走进来。
冷沫儿和舒云正站在客厅里,见到秋雨后,两人都不约而同的迅速望向了一个方向。
只见诗然几乎是瘫在了沙发上,眼神发呆、下巴泛青、情绪萎顿。
秋雨蹲下身来仔细地看了看他,抬头问道:“他怎么了?”
“轻若不见了。”
“什么?”秋雨吃惊道。
“怎么会这样?”
“她有写日记的习惯。”诗然幽幽道:“每天晚上,我都会打一个电话知道她在。可是五天了,我找不到她。”
秋雨蹭的一下跳起来,不顾一切拉开壁门冲进了甬道里。
直至夜半,他才拖着疲惫的步子走出来一跤跌坐在窗台上,呆呆望着沉睡在床上的冷沫儿,就这样一直望到了天亮。
三日后傍晚,抓紧时间结束掉案情分析总结的秋雨,再次驱车奔驰在去往沁水小镇的路上。
快到镇口的时候,撂在副驾驶座位上的手机突然尖声狂叫起来,他迅速停下来接通了诗然的来电。
“轻若醒了,不过很反常,你最好过来一趟,马上。”
秋雨几乎是冲进了旅馆里,只见房间暗格内的书架敞开着,架上的书籍被狼藉地堆积在地上,舒云正在手忙脚乱的收拾着。
“发生了什么?”
她茫然的摇摇头。
秋雨冲进甬道里,推开每个可能寻找着。只见画架躺在洒了一地的颜料里,床上的被单卧具被乱七八糟的扯在了地面上,监控室里的触屏电脑桌面被砸的一塌糊涂......
不安促使他加快了速度气喘吁吁的跑到甬道尽头,却看到诗然正一把抱住了宛轻若。
秋雨蓦地一个刹车停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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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见诗然拼命夺过宛轻若手里的大提琴,被扯断的琴弦上布满了丝丝血迹。
他掏出手帕,包在那双被琴弦划得鲜血淋漓的手上,握紧它痛心的喊道:“轻若,你这是怎么了?”
秋雨的心被那双血淋淋的手揪的疼痛,但却迟疑着没敢走上前。
“我......为什么要留在这世上?”
她的声音恍若被抽掉了灵魂般的木偶。
“你在说什么?轻若你醒醒!”
她轻飘飘的声音,带着空灵穿透琴室的蓝色玻璃,声声回荡在甬道里:“钟见......自首了。”
“我知道。”
“他说,炸毁列车,是为了阻止......秋雨的父亲到清州。”
“没错。”
“那是因为......他接到了一个匿名举报电话,才执意来清州调查取证的。”
“轻若,你到底想说什么?”
“哈哈哈哈......”她突然奋力推开了他,仰天疯狂大笑。
“我原本以为,上天让我抱着一丝残念留在这世上,就是为了要解开这一切的谜题拯救所有的人。可是没料到到头来却发现,原来这一切的恶缘皆是因我而起。我——才是那个罪魁祸首,我——才是那个最该死的人,我才是!”
她颓然跌坐在地上,喃喃道:“如果不是因为我,柏青他就不会疯;如果不是因为我,沫儿就不会生活在只有一半的世界里。”
诗然抱住她的肩膀使劲摇晃道:“宛轻若你醒醒,这些都和你没有任何关系,别再说了!”
“不,一切都是我的错。是我害的他失去了父亲,是我让他失去了八年前的记忆,是我,全都是因为我。”
她泪流满面,举起拳头来狠狠地砸在了地面,手帕上再次渗出了丝丝血红。
诗然一把紧紧拽住她的手:“我听不明白,轻若你究竟想说什么?”
她的声音恍若幽灵般继续飘荡在空气中。
“那个匿名举报电话......是我打的。”
秋雨脑袋里轰然一下。
“不!”
诗然突然一把紧紧抱住了宛轻若,抚摸着她散乱的柔发痛心道:“那根本不是你的错。轻若你为什么总是要把过错都揽在你自己身上呢?你本可以有很多机会逃出去的,可是你留在最后救了他不是吗?你救了很多人。求你轻若,别再伤害你自己了好吗?我求你!”他不断地小声地安慰道。
她伏在他的怀里,默不做声了许久。他以为她冷静了下来,她却突然挣扎着一把推开了他,爬起来跌跌撞撞的朝外走去。
“你要去哪儿?”诗然追在后面死死拉住了她。
她挣扎着喃喃道:“我要......结束掉这一切。”
诗然咬咬牙,举起手掌照着她的后肩用力劈了下去。秋雨一个箭步冲出来,将她落进了自己的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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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冷的寂静,在琴室的蓝色之间穿梭旋转。秋雨紧紧拥抱着宛轻若坐在流逝的时间里。心被放空了似的,仿佛世界只剩下了他和她的呼吸。
她在他的怀里悠悠醒转过来微微挣扎了一下,他更紧的抱住了她。
“你为什么不恨我?”她放弃了挣扎,喃喃道。
“我为什么要恨你呢?诗然哥说得对,那些根本不是你的错。铸成这些错的,是那些自私贪婪愚昧的人性。正与邪的较量本就险境重重,生和死的距离谁都无法确定。面对邪恶,我们永远都不应心存优柔理当决断。如果当年换做是我,一定也会和你做出同样的选择。”
他凝视着她苍白憔悴的容颜,心痛道:“但是轻若,上天安排了这一切,不就是为了要让心念相通的我们,遇见并相爱的吗?”
她摇着头,疲倦地低喃着:“不......我要结束掉这一切。”
他再一次听到了她那句断言,就像害怕失去整个世界般紧紧地拥住了她:“别说傻话。”
伫立在石壁后的诗然,闭上眼睛幽叹了一声,在甬道的蓝色玻璃间,投下一个默默独行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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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点担心秋雨,他整个人怪怪的。”
诗然接到了舒云的电话后,在控制室里找到了秋雨。他默默地坐在桌前,正埋头修理着那些被毁坏的电脑硬件。
“你还好吧?”
秋雨默不做声的点点头,继续着手里的修复。
“秋雨,轻若她......”
“哥!”秋雨忽然停下了手里的摆弄,哑声道:“我好怕!”
“怕什么?”
“我怕她,突然又会消失不见了。”他眼眶湿润道:“我真的好怕,如果有一天,她真的消失不见了,我该怎么办?”
泪水,顺着秋雨白皙的脸庞倏然滑落下来:“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了她,不想再失去她。”
哽咽声渐渐弥漫在室内,秋雨伏在诗然的膝上,抖动着肩膀开始轻轻抽泣。
温热的泪,从诗然布满伤痛的眼底慢慢溢了出来,他抚着秋雨的肩一同无言垂叹。这样的心境与他而言,又何尝不是。但他无法承诺什么,更无法安慰这样的心痛,只能默默陪着他一起承受。
“我要记录下来,从今天开始,她做的每一件事。”许久的宣泄后,秋雨突然抹去泪水,目光坚毅果决的站了起来,开始在宛轻若每一个可能会出现的地方,装置一种微型摄像头。
“或许有一天......能用到。”他强忍着泪,展颜笑道。
望着这个忍受着煎熬和心伤日渐成长起来的大男孩,诗然默默的拿起了放在一旁的工具。
修复安装完所有的设备后,夜色已经开始暗沉,两个人一起回到了后车厢卧室。
再次见到冷沫儿时她眼内深切凝视的目光,让秋雨不由得别过脸去。他站在窗前望着黑蒙的夜幕静寂了许久,再次转过身来时,发现冷沫儿依旧站在他身后。便轻轻握住了她的手指。
“沫儿,有些话......我想对你说。”
诗然和舒云见状,悄然离开了房间。
秋雨的眼框内泛着些通红,冷沫儿的眼底也不由闪烁出泪光来,她用指尖轻轻抚了抚他冰冷的脸庞,他轻轻笑了笑,将她缓缓搂在了怀里。
“沫儿,轻若她,一直都像爱自己的亲人一样爱着你对吗?”
她在他的怀里点点头。
他轻声道:“我想要你知道,我愿意和轻若一样,像爱亲人那样的爱你。轻若她从来都不愿意去做伤害别人的事情,却总是在不断地伤害她自己。我想要帮她,只有这样,你们两个才都能好好的活着,你明白吗?”
她又点点头。
秋雨强颜欢笑了笑,捧起她的脸来目光恳切道:“所以沫儿,你得帮我,现在我非常需要你的帮助,我们要想办法留下轻若,你愿意吗?”
她痴望着他晶莹的眼底,再次使劲地点了点头。
“谢谢!”
他在她的额前轻吻了一下,像抓住了希望般叹息着,再次紧紧拥住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