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祁山遇·祁山两人帐
书名:凰镜 作者:知年迷所 本章字数:5184字 发布时间:2021-12-19

她说的是“你喜欢我”。

就是说一个事实,说一个自己察觉的以为察觉对的事实。

那圣洇流呢?

圣洇流回:“你也知道啊。”

还是不满似的的嗔怪,用自负掩饰心漾。

有些人心意相知十数年,不敢吐心音,成了怨与憾。

有些人互答情意难出口,畏怕受伤,所以出口成伤,佯装不屑。

而一开始的情,不过一种笃定的冲动。

连判断都怕试错,连承认都不敢出口,那又算得什么情?

又有什么自尊?

“你既然喜欢我……”娇栀低着头,“就该…”

圣洇流蹙眉,难不成还敢再言放了她?

那就不聪明了。

“就该,”娇栀伸手出来,仍低着头,“抱我起来。”

圣洇流心忽一窒。

像被抱了一树桃花,春光潋滟的晴时,雨落下,满空都是彩华。

这话太过可爱。

这人……也叫他按捺不住。

自然就伸了手去,紧接着抱了满怀,怀里都是春天。

娇栀在他怀里往上蹭了蹭,一声轻哼。

圣洇流手向下摸到她脚,心想还是趁早赶回营地算了。

便看看夜阑,夜阑揣摩几瞬才到阶级处拿了披风,又好生贴心地掸了掸,给了抱着娇娃的昏君。

圣洇流拿披风盖住娇栀,便马不停蹄赶回圣营。

“太子殿下而今还未及冠,是少年性情,总会放诞些…夫子何必对殿下再三置喙?这岂不惹得殿下不快!”

贺连山殷劝,到后几句是掩不住的担心。

太子与一般储君不同,他自小经沙场摔打,又得今上信任宠惯,他能有什么忌惮的?

他能敬重师长,礼重贤士已然是自身人品贵重,否则这一身功绩,天家血统,他有什么不得?又有什么不能?!

得帅得君如此,就已经要烧高香了。

干嘛非要上赶着触霉头,非要管人家少年风月事!

人谁少年不风流?

祁原年少就是老头做派么?

反正他不信。

“夫子!夫子你不能阻殿下!”贺连山劝不及,祁原不顾地入了主帐。

夜阑目睹这一切,叹气。

主子这回,真是做回凡人了。

“还疼吗?”圣洇流给娇栀脚涂药。

娇栀不自觉嘟起唇,“疼。”

“砰!”外帐插屏旁木架倒下,砸地闷响。

祁原捂住心口,这才几日?

才几日,就叫这疑犯躺在主帅床榻之上。

就让太子,给她捧脚了!

娇栀被惊了一下,向响声处看,瞧见祁原那欲撕了自己的眼光,忙吓得低头。

圣洇流早就觉察有人进来,没明说罢了。

他把娇栀的脚从自己腿放下来,轻盖上薄被,嘱咐:“孤马上回来。”

祁原气得胡子抖。

圣洇流还是没事人一样,还催促,“夫子?”

娇栀抬头,祁原居然还在,忙再低头,又闭上眼睛权当没瞧见。

祁原只能甩袖就走。

“太子乃是国本,何其尊荣?岂能将一贱俘囚犯置于榻上!”他都不提捧脚的事了。

“那有什么要紧?”圣洇流当做寻常,“她又不是第一次躺了。”

祁原:“……”

“你…你!”祁原指着他,恨铁不成钢。

“你与她不过见了两日……”祁原想起来,“昨夜,你又将她接了回去!”

圣洇流不满:“孤宠爱一个人,难道还要看几日?”

他轻哼一声,“若不是什么密银…何须等到今日。”

还好娇栀与他心意相同,不然不知要磨到几时…

两日,还好只是两日。

“太子今日与昨日,于那疑犯的态度何止登天之距!”祁原细思,“那囚犯是做了什么,就让国之储君沉迷温柔乡,什么都不顾了!”

“什么温柔乡?”圣洇流皱眉,“孤那日在外帐睡的。”

祁原:“……”

他发现他好似第一次认识太子。

“你竟然,叫一个妇人优于你…你!”祁原心口疼,“你还没幸她,你就这样…”

更是心凉。

毕竟圣国有姜后与戾帝做前例,这满朝的臣工都为君王幸宠怀着十分的警觉。

姜后“晴祸”几乎将戾帝子嗣全灭,国亡于旦夕……

今上妃嫔不过二十余,却也都算雨露均沾,就算略有偏袒,也不会这样为自己埋隐患。

“太子忘了‘晴祸’?”祁原不愿将圣洇流于戾帝作比,然还是道:“戾帝一生勤勉精政,爱民如子,也曾开疆拓土……可他没保住晚节!”

“一个姜家小女,将整个王朝险些倾覆!”

祁原回想那段国史,仍是痛楚。

多少重臣忠臣遭贬,又多少朝纲民声隳坏,至于乡野尽传“晴祸”之殆……

“戾帝原可以功在千秋,成明君贤主……却因为一个女子,一个任性无知的贵氏小姑娘,就这么毁了。”

“废了。”

圣洇流打断他的怀古追幽,这事情早过去二三十年了!

“是啊,当年父皇尚是少年,差点死在姜后手里。”圣洇流冷嘲,“但姜家不还是献女入宫,不还是继续得幸于父皇?”

“一个女子的任性,做丈夫的制不住,做君王的阻不住,这是戾帝无能,他活该得这个谥号,立在三庙之后。”

圣洇流道:“夫子是忌惮栀儿身份,还是忌惮孤宠爱她?”

祁原冷声,“她是古燕凰裔,你会下得去手么?”

圣洇流不让:“孤已然锁了她手脚。”

祁原阴阳怪气地笑了一顿,冷峻道:“依照圣营军令,疑犯从重,而武功超绝,则更加刑,应带重镣,钉锁骨钉封其内力,这才是法度,才是律令!”

“你还熔了密银。”祁原咬牙切齿,“原先以为你是为了诱敌,竟是自己私欲!”

圣洇流被点破也不恼,反正他已经如愿了。

自小就是这样,大人们来骗他,结果自己被骗还不自知……若是向他讨还,他还要一巴掌打回去呢。

敢戏弄储君?

真把他当孩子不成!

他与祁原许久没这般剑拔弩张了,上次还是为了四哥。

“就算她是古燕凰裔,夫子知她是什么图谋?”他还是选了周旋,那就骗大人骗得更久好了。

“倒不如放在眼下看管,省得洞察不及。”

圣洇流又带了澹澹笑意,“而栀儿,并非是燕家后人。”

“你信?”祁原沉目。

圣洇流:“如何不信?”

“天邪不识得她,她是自小隔绝人世,从未见过山下的修行人。”

圣洇流一本正经地念自己觉得假的娇栀说的身世。

但假的东西,只要一经权威之口,都会变得可信三分。

而现下这位权威又不遗余力地表演,表演更是他所擅…就可信了五分。

一半一半,又无法抉择。

在动摇里迷茫。

圣洇流诛心得厉害,“夫子向孤说这话,太早了。”

“如夫子所言,这才两日呢。”

祁原不说话,自己独自思索。

“孤能喜欢多久,自己都不清楚。”圣洇流说了一句真话,“夫子可以请回了。”

祁原被说蒙了,但圣洇流说的也有道理……这也才,两日。

时日久了,定就看淡了这等事。

就还是太子,永不动摇的太子。

那囚犯空有皮相,既不知礼识仪,又不善解人意,更是不知琴棋书画为何物的野教样子……太子这是没见过多少女子。

看个新鲜,博个有趣罢了。

他又想起贺连山的话,他也不想在私事上败圣洇流的兴……可。

可戾帝与姜后……还有那不能提的四皇子沅王。

哪一个不是前车之鉴?

他实在不忍,叫一个未来的,最有可能的千古一帝夭折在女子之手!

那不仅仅是圣洇流一人的前程,那是天下的命数!

这岂能儿戏,岂能叫他放任……

祁原暗下决心,这疑犯若是个称职床宠,能伺候好太子,不沾染别人,就容她活着。

若是有异心,他第一个杀她!

......

“睡了?”和祁原缠磨了好一会,圣洇流终于摆脱,投进自己选的欢乐。

娇栀蒙在被子里,揭开来看,小脸捂得红润。

她睡得迷糊,“回来了。”

圣洇流听着这声“回来了。”恍惚以为已经与娇栀成婚,他政务理毕回来,娇栀带着孩子玩,忽然抬头看到归来的他。

说,“回来了。”

他都不由向下看,被衾堆叠看不出娇栀肚子。

他真是魔怔。

也被祁原刺激错乱了。

娇栀瞧着顶多十五岁……她若要有孩子,就是小姑娘和小孩子,哪里像话呀。

“孤耽搁了一会。”他解释起来,又不解释,“先起来,孤看看你的伤,然后用晚膳。”

娇栀着实是“既不知礼识仪,又不善解人意”,就只踢了脚边被子,才伸手等圣洇流拉她起来。

圣洇流这回不觉有意思了。

他微微惊异地盯着娇栀伤处,那里,他见祁原前还有一道小指长的伤口……现下,居然好了?

只剩了一抹淡淡凸出的红痕,是新生的肉……

“密银长命锁。”他念出这一句,刹那明朗。

密银能制长命锁,竟是果真愈伤疗病,益寿延年。

那这般看来,一直锁着也无碍身子康健。

他的顾虑消了,将娇栀脚放回被子。

“吃什么?”娇栀好端端看着他。

圣洇流:“……”

倒是只小野猪,跑到人家地里还问吃什么,也不管陷阱机关了。

若祁原说圣洇流一日之间,态度天差地别。

那娇栀更是。

前者是得偿与否。

后者更是居心不良。

圣洇流意识到这一点,“娇栀,你说孤喜欢你,孤承认,那你呢?”

“我现在不喜欢你。”娇栀干脆。

圣洇流:“……”

他一下站起,感到莫大的愚弄和欺骗。

“你还锁着我,”娇栀撇嘴,“你又不放我。”

“还说我是细作,还不信我。”

圣洇流冷声,“别吃饭了。”

娇栀:“……”

“不喜欢你就连饭都不能吃?”娇栀几欲落泪,哭咽一样,“喜欢你就能值一碗饭吗?”

圣洇流险些气死。

“吃!给你吃!”他命传膳,此时不想看娇栀一眼。

刚刚与祁原如此言说。

还以为两情相悦,原来,他在她眼里……就是个喜欢她的狗官?!

荒谬!

局外人忧心这情意动摇社稷。

局中人根本就没有情意!

一切是他单相思!

奇耻大辱!

“你不吃?”娇栀抽噎着,刚刚被他吓哭。

“气饱了!”他更气。

娇栀哭出声,抹着眼泪道:“你不吃,我也不敢吃…呜呜。”

圣洇流:“……”

果真圣人说得对极了,“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吃!”圣洇流气得要命,捏娇栀的脸,“你还不敢?你有什么不敢的!”

但手被泪打湿,倒是圣洇流不敢。

忙撤了手,轻拭她泪痕。

“别哭了,”圣洇流和缓语气,“你乖些。”

娇栀又要说话,一抽一抽地颤着。

圣洇流不想听,“再哭没饭吃!”

他颇是恐吓意味。

娇栀忍泪吞声,被圣洇流按到怀里。

“你会喜欢上孤的。”圣洇流还是自信,“真的别哭了。”

他感觉前襟湿了一片……

室内灯火摇曳,不算通明也不至于昏暗,淡浅的光泽给帐中器物都镀了层柔光,原本清晰可见的一切倒显得不真切起来。

自是不真切的,刚从天邪那里脱逃,如今圣太子又这番态度,总叫人费猜疑,娇栀缩在绣被里一阵腹诽,秀眉微蹙。

现在是想逃也逃不了了,这个圣太子比她想象的还要出人意料。

哪有正常人会把战场得来的有政治敏感的战利品随意更改形态,还锁她身上!

既抓她,又施些小恩小惠,小意温柔,把她当宠物驯服么?

倒不知是该说他无知,还是自大轻狂!

想着想着便一阵烦躁,辗转几遍,被中发出细碎声响。

她这才想起自己最亏的是一时大意失了自由!

一阵恼怒又一阵无奈,心烦。

听到不近不远的一声“殿下”。

圣洇流抬步入内,见床上人儿眼睛虽闭着,睫毛却抖得明显,晓得是在装睡,也并不拆穿。

这娇栀当真属野猪的,吃了就不认他了!

饭桌上还让抱一抱,现在直接自己睡了?

又想到祁原的话,深觉自己不应当纵坏娇栀。

便道:“孤还未就寝,你敢先睡?”

娇栀挣扎几瞬,睁开眼睛,委屈:“你关我去刑帐好了,倒是不用被人吵醒……”

圣洇流:“……”

这不是他纵的,这是娇栀生来就为气他的!

“你睡在哪儿,孤说了算。”圣洇流纠正她的思想,“难道以为你能自己决定不成?”

娇栀不服,又不敢,小声道:“这都不能决定,那什么能决定…”

圣洇流听见了,“你不必想,遵孤的指令就是。”

还指令?她又不是狗!

“哼!”娇栀不服,瞪他,“凭什么?”

但她又想到自己处境,那一声质问弱下来,自己低头,好似伪装着这一句自己并未出口。

圣洇流觉好笑,这识相得太晚。

于是捏她下巴,呼吸相近,说:“你躺的是孤的床,身上是孤的衣裳,盖的还是孤的被衾。”

他一笑,“吃人嘴短,小野猪嘴倒挺长。”

娇栀先没听懂,后来听到“小野猪”,立时驳道:“我才不是猪!哪有猪这么好看!”

圣洇流忍着笑,肩膀都不住抖。

偏她还那样认真反驳……

他根本没听进去!

“别闹了,”圣洇流捏她下巴的手收了,转而点她额头,“快些睡吧。”

娇栀看他又是要走,犹疑道:“你,不睡这儿?”

“孤去外间。”圣洇流没回来,只略停步。

不料娇栀挽住他手,锁链泠泠响。

他赶忙回身,一手被娇栀双手握住。

娇栀要说不说地犹疑,“你,能不能别走?”

圣洇流疑惑。

“你要是走了,那个老夫子又过来…我怎么办。”

不怕他,倒怕祁原?

圣洇流莫名地奇怪,有些没面子。

但既然娇栀都这么说了,他还守什么礼?

反正娇栀也是他的人,早晚也要同寝共枕。

便道:“你睡中央?那孤睡哪?向里去些。”

娇栀这倒听话,把枕头也拉到里侧,那枕头是玉髓枕,外面包了蓄了绒毛内里的锦绣缎面。

所以也就短硬,专是圣洇流素日的寝具。

娇栀把枕头一整个拉了去,给圣洇流一个空空位置。

圣洇流没话讲,谁叫他喜欢娇栀,而娇栀现在还不喜欢他……而且女子素来娇弱,让着点也是自然。

可娇栀全然没有“被让”的自觉。

只道:“这枕头好硬。”

没有枕头的圣洇流:“……”

“我不要了,给你吧。”娇栀嫌弃,原先睡得好的人仿若是个假娇栀。

“……”圣洇流又被气到,忍无可忍,“给孤枕着!”

他的枕头居然嫌弃,他让出来,自己都忍了不枕的……被嫌弃!

娇栀还叹气,“你真爱生气,老是凶我!”

圣洇流:“……”

“快睡觉!”圣洇流又想起自己对祁原说的话,这喜欢,能有几天呢?

照娇栀这个作法,能有几天!

“殿下,”娇栀躺在他身边,第一次好好唤他。

他与她同榻共被,一时听这人这般唤他,倒是心痒。

她自天真无邪,懵懂可爱,自是不知男女风月情话。

但这两字轻飘飘传来,软软柔柔地抚过心房。

就胜却一切篇章。

娇栀侧过来看他,密银链在被衾缝隙里细碎地颤动。

他尽力不动如山,又想自己为什么要答应娇栀留下,这不过自讨苦吃,饮鸩止渴。

等了半刻又等不到第二句,他只得转过去看究竟。

娇栀抱着他手臂,已然睡了。

他不由伸了另一只手,轻抱住她。

怎么这么容易就睡了?他可半点睡不着。

她对他真无防备么?

还这样自然地抱他手臂……

“娇栀,”圣洇流又是满心柔软,“你这骗子,你明明也喜欢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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