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庵庵小僧少,更无什么禁忌,白日里的桃花庵向来都是庵门大开,来客随意便是。
只是这一大早的,又不到桃花盛开的时节,一般都不会有什么游客的。
首先进入庵门里的是一个五十开外的黑衣男子,长相普通,眼中却透着一丝狡黠。
紧跟着他进来的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男子,正艰难的挑着一担东西。
苏途随着老和尚站起身来。
虽然他此刻看不见,但这对桃花山山脚下桃花尖村的张征木和张登鹏父子尚未进入庵门,他便已经知道来的是他们了。
随着张家父子的走近,苏途的嘴角忍不住微微上翘,露出了一抹不无揶揄的玩味笑意。
当张家父子俩看到一身月白色僧袍的苏途,顿时就愣住了,他们神色中的惊疑不定没能逃过老和尚那双洞察世事的眼睛。
老和尚双手合十,云淡风轻的说道:“阿弥陀佛,二位施主,别来无恙?”
张征木急忙收敛了心中的杂念,双手合十,一脸恭敬的说道:“大师,您好。”
张登鹏急不可耐的放下了担子,阴沉沉的看了苏途一眼,然后也学着他父亲双手合十,朝着老和尚恭恭敬敬道:“大师,您好!”
“老和尚很好。”老和尚微微额首,一脸和蔼的笑着说道:“看来又是麻烦了二位施主,愿我佛保佑二位施主一生平安喜乐。”
张征木急忙说道:“大师说的哪里话,这有什么可麻烦的,您买我送,该赚的我都赚了。”
说到这里,他转头看向一旁的儿子,朝儿子使了个眼色:“快帮大师将这些东西放进橱屋里去,顺便用我们带来的茶叶给大师泡一壶茶来。”
张登鹏点了点头,便挑起一旁的担子,熟门熟路的向左侧耳房的橱屋走去。
张征木上个月也差不多是这个时候给老和尚送的生活物资,下次一般是在三个月后。
这才过去一个月就又送来了,这显然不太正常。
张征木只是近几日做了个怪异的噩梦,梦见他自己被困在桃花山桃花庵中,叫天天不应、喊地地不灵。
然后一把熊熊大火将桃花山、桃花庵以及他给烧成了虚无。
他吓醒之后,始终觉得心有不安,便提前备好了一些生活物质,就领着儿子上山来了。
看着眼前的老和尚,与一个月前相比,似乎苍老了许多。
整个人看上去已枯瘦如柴,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股腐朽的气息,有一种油尽灯枯、行将就木的感觉。
张征木神色微变,猛然想到了那个诡怖噩梦,心中闪过一抹浓浓的不安和警惕。
他隐晦的看了一眼俊美无双的苏途,随后看着老和尚,满脸担忧和关切的说道:“大师,我前几日做了个噩梦,一直心神不宁,这才提前带着鹏宝上山来看您。这短短一月不见,您怎地就成了这般模样,莫不是病了?这梦看来就应在这里了,也幸亏我提前来了,您等着,我这就打电话,请镇上医院的王院长来给您瞧瞧。”说完,他便急忙去掏手机。
老和尚伸手制止了他,淡然而平静道:“阿弥陀佛,多谢张施主好意,老僧不是病了,是老了,病可治,老却无医。”
张征木愣了愣,然后一脸固执和诚挚的说道:“大师,不管怎样,还是要好好看的,钱的事您不用担心。”
他说完,便拨通了一个电话,说了几句话便给挂了,放好手机,他笑着对老和尚说道:“大师,不要两个小时,那王医生就能到这里,您放心,王医生医术很好的。”
拗不过张征木,老和尚只好笑着接受了他的一番好意。
这时候张征木似才想起还没给佛堂里的佛祖上香,又急忙进了佛堂在佛台一侧的小案桌上拿起了三支很普通的佛香,自顾自的掏出火机点燃,然后跪在佛台前的陈旧黄色蒲团上,双手捏香,恭恭敬敬的拜了三拜。
老和尚只是慈眉善目的看着。
至于苏途,从张氏父子进入这间小庙起,直到现在,他都一直把自己当成了木头人,虽然别人也把他当成了木头人。
看不见的他,只是习惯性的用耳用心去听去感受身边的一切。
张征木在心里一番念念有词之后,才站起身来,在佛台前的小香炉里插上佛香。
不待老和尚和苏途说什么,他便反客为主的笑着说道:“大师,走,我们去坐着聊。”说完,他就要伸手过来搀扶老桃花。
老和尚却伸手虚引,柔声笑道:“张施主,请。”
张征木也不觉得尴尬,当然了,他的脸皮还没厚到真把自己当成此间主人的地步,待老和尚率先抬脚,他才抢在苏途的面前跟上。
未曾碰到苏途,他却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对于桃花庵里异于它处的阴寒之气,他早已习惯了。
只当是此地有什么特殊和神奇之处,是块风水宝地,然而这时他却有种莫名其妙的诡异感觉。
说不清道不明。
脚步不自觉的就顿住了。
就在这时,苏途与之擦身而过,那逼人的阴寒之气也与他擦身而过。
他猛然醒过神来,看向苏途那绝世而独立的背影,眼脸皆是惊疑不定。
苏途嘴角微微上翘,不紧不慢的跟在老桃花的身后。
出了庵门,老和尚和苏途一前一后走到那株千年千瓣桃红树下的石桌边的石凳子上坐下,一旁不远处就是那月亮湖。
树上含苞待放的粉红花蕾,千千万万满枝桠。
晨风中还带着深重的凉意以及浅淡迷离的清香。
异常提神醒脑。
张征木这时候也跟了过来,挨着老和尚的右手边坐好,尽量与苏途拉开些距离。
对于苏途,他好奇的同时,更多的是一种忌惮和戒备。
虽想视而不见,但终究人就在眼前,视而可见,不得不见。
暗暗深呼吸,张征木看着苏途,笑着问道:“不知这位小师傅是?”
老和尚笑着说道:“张施主,这是老僧弟子苏途。”
“弟子?”张征木的嗓门陡然拔高,满脸惊愕:“大师,您什么时候收的弟子?他从哪里冒出来的?”
这一刻,他完全忽略了自己的口吻,语气中带着明显的责问、不甘以及愤怒。
苏途只是静默凝听感受,神色自若,没有任何想要交流的欲望。
对于张征木的态度,老和尚根本未曾在意,只是微笑不语的看着张征木。
张征木猛然醒过神来,知道自己方才的态度和语气有问题,急忙笑着解释道:“大师,您莫介意,我是个粗人,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感觉很意外。”
“老僧终究老了。”老和尚神情淡然而恬静,看着张征木,然后站起身来,朝着张征木双手合十,微微一拜:“张施主,我这弟子年少纯真,不通世事,待老僧去见我佛之后,还请张施主照顾一二。”
张征木顿时就懵了,不过很快就回过神来,急忙起身,一边伸手去去扶老和尚,强颜笑道:“大师,您这话说的,您放心,您肯定没事的。”
老和尚转身看向苏途,柔声笑道:“徒儿,这是张施主,这么多年来一直都是他给为师送生活物资。”
苏途站起身来,面朝张征木,淡然一笑:“你好,谢谢你。”
张征木虽然气恼,但此刻也无奈,只得十分敷衍的点了点头。
三人再次落座,气氛一时间不免有些沉闷和诡异。
老和尚和苏途自是不会多想,至于张征木怎么想,也根本就不在他们的考虑范围之内。
其实,不管有无外人,他们这对师徒,每日也是在这般的静默中度过的。
张征木心思百转间,猛然想到了什么,咬咬牙,然后看着老和尚,试问道:“大师,要是万一,我是说万一,那苏途小师傅还这么小,一个人的日子恐怕不好过。”
听到这话,苏途的嘴角微微上翘,扬起了一丝温柔而邪魅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