佡(xian)允以自身永止此境的莫大代价,将心一剖为二,分给了朗瑛。
佡允悟性造诣颇为难得,拺(se)慈更是预之其可于不远之时摸到神境,但缺心之失,让其境变,自此再难登高升神。
这代价属实太大。
而失心之缺更会带来的远不止剖心之痛的恶楚,这起于心魔负魇,日久之时,必以诸多晦暗模糊的畸形沉绪作祟,然后卷土重来。
……
身形玉树皓月般的的男人,此刻正独自舔舐伤口,挺括的身躯显得格外颓丧寂冷。
本欲白玉莲冠挽墨发的佡允,此刻墨发未束,逐一披散在身后,然在黑夜中也掩不住发上的苍霭冷霜,他的发丝竟层层褪了墨光水泽,丝丝缕缕均横生上灰蒙死气,形成枯凋的幽寒灰发。
这一切都因失心之变。
佡允灰发有些凌乱垂坠于半散的白袍上,而他衣襟松垮的敞开,结实的宽肩窄腰雪白如新荔玉石,而胸处是那剖心之伤,这久久不愈的伤痕几乎日日夜夜都在折磨于他。
他看着胸口那处血肉模糊的血洞,目光所触,暗红的血迹斑驳于胸口四周,雪白的胸口上是淋漓的血痕,内里是白肌与血肉交织的粉肉,白骨脉痕纵横交错处有半边心在惶恐脆弱的跳动,每一下跳动都带着鲜红泛着热意的血浆,然后从空腔脏器中汹汹流出,又反复重叠于那干涸暗竭的血迹处,他身上莲纹白袍也被鲜血浸濡得彻底。
他额侧已被冷汗濡湿,灰发贴在脸颊两侧,津津汗珠甚至顺着削尖冷凝白的下颌淌下。他咬牙,目光沉静浩浩无底,抬起手掌凝聚白皎灵力,顷刻间附上胸口那处血脉寸断的深痕。
无尘暗色中传出压抑的闷哼声,而此处难逢人闻。
……
接天处,山脉巍峨矗立,云雾烟霞缱绻,碧柯葳(wei)蕤(rui)生香。刀截青山处,他背手而立,凝视着那入口,眸子映的云霞明灭不定的皎云,是难逢难抵的幽远,他冷峻的脸庞是泛白无温的,端的是清冷孤姿,莲纹白袍于冷风中微飒漾动,灰发满绾于白玉莲冠中,只有丝缕在风中逗留,不过人玉美如画卷。
那云色明灭不定处正是无根净池的入口。
佡允敛唇,顿了半晌方才走入这处云雾虚无飘渺中。
他轻车熟路的穿过层层叠叠迷雾,而后立于碧绿净池的不远处。
他身形颀(qi)长,静如清尘收露的一抹晨曦。
佡允看着眼前处处,明明如此熟悉,习惯了千年的诞生之地,现下竟不知为何会对这每一寸都熟悉得不能在熟悉的地方生出些许抵触,抑或者凉薄。
他竟再无眷念此处。
而佡允向来苛己,断不能放任自心生出如此薄意,他心下微沉,便是瞬息强硬压下心头浮起的嗔念。
佡允这般思绪万千,丝毫未曾注意悄无声息出现于他身后的朗瑛。
他鬼魅般躬身凑近冷白如寒玉的白袍身影,鼻尖微动,闻到扑来的气息清冽,却在其中混杂着些许淡淡血腥气。
“你受伤了。”朗瑛幽幽道。
冷不丁的笃定语气叫佡允身形顿了顿,他抵触般蹙眉,偏过身子看向眉目温润芝怜的朗瑛。
然后他与朗瑛拉开些距离,语调平稳微沉道:“无妨,只是受了些轻伤。”
朗瑛眼眸亮如寒潭之中的一束冰芒,又冷又讽,却不过瞬息之间变作担忧之色的询问:“下界竟还有能伤到阿哥的人物?伤哪里了,让我瞧瞧。”
朗瑛伸手便攀上佡允的衣袍,作势欲要查看一番伤势。
佡允侧身无声的避开朗瑛伸来的手臂,他敛下唇瓣,声音是低而淡的:“不必。”
朗瑛的手臂停滞在半空中,半晌,他缓缓的垂下手臂,冷白的指节在身侧微颤蜷紧。
空气仿佛有刹那间的僵硬噤寒。
朗瑛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般勉强笑了笑:“阿哥,让我看看吧,否则我心会难安。”
他抬步向佡允迈近距离,执拗又抬起白袖中一截细白如羊脂白玉的手臂,去触那处血腥气的的源处,而这一下才堪堪微抬起,就骤然被佡允皱眉打断。
“我说了不必,别再碰我。”
朗瑛被这近乎是压抑克制的、却又厉不可遏的喝斥惊得一哆嗦,他如何也没想到佡允会是这样的反应。
他眸中霎时漫出寒凉,而后坦然的露出自嘲的笑意:“阿哥现下与我竟是这般疏远。”
朗瑛微仰下颌,脸庞芝怜昳(die)丽,在略一思酌之后,复又咧嘴笑靥,他舔了舔嘴唇,目光是那般的冰冷如炯:“嗯?阿哥是在嫌我?我做了什么如此惹你嫌?”
他目光逐渐霜洸重色愈深,隐隐有晶莹的斑斑泪光不定闪烁。
佡允清绝的面孔几番变化,最后化为冰冷无温,许久后他低沉道:“是你多想了。”
朗瑛眸底极快闪过一抹幽寒,最后眼尾低垂成冗(rong)长的阴影,可他仍笑着,笑得眼眶泛湿红。
朗瑛肤色极白,白得如同长久不见光的一抹绵冰。
他指尖不住的颤,幽黑的瞳却一动不动的紧盯佡允。
纵然已气到发抖,纵然那汹涌密麻的怒气和委屈已化为火焰燃烧吞噬他浑身,朗瑛也依旧保持着最后一丝的理智,他依旧笑意盈盈,眸子却灌满了将要决堤的泪水。
佡允几乎一眼便看清那双黑瞳中交织的数种情绪,他心弦一紧,喉咙发干发紧得竟道不出一字一句。
见佡允良久也不吐一字,朗瑛眼皮一眨不眨:“好,那便是我多想。”
而朗瑛眼中的那一弯泪光,在他转头瞬间便倾泻,如月泉涓涓诉衷而出,在他脸侧拉出一线滚落的晶莹泪珠。
佡允立在原处,他看着决然而去的朗瑛,只觉心口痛得厉害,他不想让人看出端倪,可越是强撑,心处那痛就越发难受,噬神吞骨的痛楚席卷他整个人,像要夺去他的理智。
他浑身温度突的如降冰点,刺得心口如被突如其来的寒冷攥围,然后他喉间那发干发紧的感觉越发明显,忽的猩甜一涌,他紧抿的唇角不受控制的流出浓稠的血线。
一滴又一滴扎进雪白的袍衣上,如红豆崩花。
紧接着胸口湿意泛滥,佡允后知后觉的蹙眉低头一看,才发现他用灵力封住的那处伤口,此刻已挣脱灵力的束缚,因他的情绪波动而溃开。
鲜红炽眼的绯色自他胸口雪白的、带有翻跃的莲纹袍衣上渗出,逐渐的晕开一朵红得极致的血花,妖艳又致命。
而后,他觉得眼前一暗,连白雾都在他眼前一片暗霭。
他身子发冷发僵,忽而天旋地转了起来,他不甘的眼前一黑,身子一歪砸进身后的净池中。
扑通一声。
他失魂落魄的整个人栽进了池子里,水花溅得周围碧叶摇曳微颤生姿起来,那一抹白袍也逐渐在波光灵动中沉了下去。
佡允怎么也不会想到,这一离,竟让两人越来越远,再难逢从前,分离已是必经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