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白焱逼迫秦阳将安平牌位纳入秦府祠堂时,林泽初初还觉得异常的荒谬。那安平既已与黎国那什么敏郡王和了亲,本该死是他们的人死是他们的鬼才是,岂知那黎王不愿自己的亲弟弟年纪轻轻的就成了鳏夫,竟宁愿与大禹为敌也不愿娶一个死人过门。
按大禹的惯例,嫁出去的皇女死后是不能葬入皇陵的,白焱伤心之余私心一起,竟要圆了安平生前的心愿、断了秦阳与牡丹双宿双飞的念头,便强迫着秦阳娶了这长公主为妻了。让林泽更觉荒唐的是,一向明智的秦阳竟也答应了白焱的要求。
消息传出的那几日,牡丹已被放出皇宫回到了虞牡亭,却从此将自己关在了菅冬阁内,茶不思饭不想,任由着心神黯然消沉了下去。林泽与蓬莱岛决裂被驱逐出林家族谱赶回金安城时,距离事发过去将近一个月了。
不过数月不见,那牡丹消瘦得几乎脱了人形,若非那红姑被逼无奈时不时灌了她些参汤吊着,只怕牡丹也要紧随安平之后命丧黄泉了。讲真,牡丹那副无望的模样,任谁瞧了都要心疼的。
林泽开解了数日,牡丹无动于衷,还是杨之鸣的一句“解铃还须系铃人”点醒了梦中人,林泽这才想起了秦阳来。
来了秦府却见秦阳这般淡漠,林泽气急,“你的月儿就要死了,你还这般不为所动么?”
秦阳双眸忽地一亮,双手紧紧捉住了林泽的肩膀,急问道,“月儿怎么了?”
“你还好意思问我么?”林泽甩开秦阳的禁锢,十分没好气地数落道,“回来这么久了,你可见过她了?你知不知道这傻女人为了你,如今就剩一口气了!”
林泽这话实在夸张了些,牡丹虽说十分虚弱消瘦,却也不至于只剩了那一口气在。然秦阳自九月二十一日回了金安城之后就再也没见过牡丹了,因着白焱的威逼、又因着心里的愧疚,秦阳一直没敢去见她,故而听林泽这么一说,又觉着像是那么一回事。
毕竟牡丹还是秦阳最深爱的女子,这辈子虽是不可能了,但也总不能叫她为了自个儿死去了吧。秦阳那心里头又苦又涩又伤心,连个袄披也来不及披上,就这么冒着刺骨的寒意飞也似的赶往了虞牡亭。
虞牡亭里,这伤心绝望了整整一个月,牡丹也不知是真想通了死了那心释怀了还是被林泽给说动了,林泽刚走没多久,牡丹便唤了人来寻了红姑,只道是肚子里饿得实在难受想吃东西了。
事发一月来那还是牡丹第一次开口要吃的,红姑与杨之鸣激动得一把鼻涕一把泪,虽时已深夜后厨早已歇了火了,红姑却还是亲自掌厨,因怕牡丹久未进食突然间吃那油腻的东西会坏了脾胃,便熬了一锅细细绵绵的红枣莲子粥送到了菅冬阁来。
秦阳赶到菅冬阁时,牡丹已吃了小半碗粥了,面上也恢复了些血色。
“我与将军讲几句话,你们都出去吧。”见秦阳出现在菅冬阁,牡丹极力忍着心里的汹涌的情绪,放下了小碗与众人说道。
众人依言出去了,还顺带将房门也带上了。
“一月不见……将军可还好?”牡丹嘴唇嚅嚅喃喃,纵然心里有千言万语要说,但说出口的却也只有这么一句话。
她担心的,也只是他过得好不好。
“我……”秦阳原想说不好,没有牡丹的日子又怎能好,话到嘴边却又怕她伤心挂怀,只得改口道,“我很好……你不用担心我的,倒是你……为了我变得这样消瘦,多不值得!”
秦阳这话,生生地将牡丹惹出了眼泪来。只是牡丹想着自己是该释怀死心了,便又抬手抹去了泪痕,说道,“将军放心吧……以后……月儿再不会这样了。”
“你……这是要忘了我么?”牡丹说着那话的意思像是要彻底将他忘记了一般,秦阳心里十分痛苦难受,终究却也只能无奈一笑,说道,“其实……忘了我也好,那样你就不会难过了。”
牡丹抹去的眼泪又落了下来,伤心至极便再也忍不住了,直扑到秦阳怀里哭道,“月儿怎么舍得忘了将军?纵然叫月儿死了,也不可能忘了将军的呀!”
秦阳紧绷着的心弦因着牡丹的一番哭诉啪嗒一声断了,登时这人前总是一副淡漠无情冰山脸的男子汉亦落下了伤心的泪来。
“月儿,对不起……对不起……”秦阳紧紧抱着牡丹,这将是他最后的温暖了。
正可谓是:寻好梦,梦难成,况谁知我此时情?枕前泪共帘前雨,隔个窗儿滴到明。
康定五年,这一年的春天比往年更冷一些,已经三月了,却接连下了两场大雪,每一场大雪都将这金安城装点得那叫一个银装素裹、玉树琼枝。
城北寒宁寺的桃花迟迟未开,那凝了满满一树的冰挂倒是晶莹剔透得很,远远瞧去,也像是开了一树的花儿来。那桃树后方是寒宁寺的正殿,那殿中海灯长明,香缭烟迷,正中央立着一尊金打的阿弥陀佛法像,面容肃穆庄严,手中拈一朵婆罗花。
牡丹跪坐在佛祖前,也许是心真的死了,她的面容恬淡宁静,显出了一副无欲无求的姿态来。
“红尘孽帐,姑娘可曾了了?”一老尼静立一旁,双手合十望着牡丹问道。
“不曾,”牡丹眸色淡然如水,缓缓道,“可牡丹相信佛祖能为牡丹指一条明路。”
那老尼叹了口气,旋即又道,“你可知一旦皈依我佛门,便要断了情念,不可再踏足那红尘俗世?”
牡丹默默点头,“牡丹知道。”
“尔心既决,老尼就替姑娘取法名无尘,暂且在我寒宁寺带发修行,参禅悟道罢。”老尼说道,“什么时候姑娘心中了了红尘孽帐,老尼再替姑娘剃度授戒。”
“无尘多谢师傅!”牡丹伏腰,朝着老尼郑重拜了一拜。
当牡丹出家的消息传到北塞军营时,秦阳刚刚结束了与黎国的一场恶战。因着安平的死,白焱执意要与黎国开战,而那奉皇命率兵出征的主帅便是秦阳。
时隔十四年,大禹的秦家军与黎军终于再一次于北塞这片草原上刀兵相见,黎军的统帅便是十四年前布下陷阱害得当时的秦家军几乎全军覆没的达蒙本人。
那达蒙已是沙场老将,实力不可小觑;秦阳年轻力胜,又得秦柯亲传,两军本该实力相当、不相上下才是。只是此前秦阳被白焱剥了权,手中兵力不过达蒙的一半,手下几个得力将领又被白焱抽调走了,几战下来,秦阳渐感吃力。
好在秦家军英勇奋战,个个都是铁铮铮不怕死的男子汉,故而在北塞沙场上与黎军杀了个天昏地暗,开战一月有余,仍不分胜负。
这一日,秦阳战后回营肃整,那柳权送了封书信进来。
秦阳自看了那封书信,面上神色便异常苍白,眼中凝着浓浓的哀伤,落下了两行泪来,那泪滴落在纸上,化开了那纸上的字儿,却见上面写着:秦月出家,法名无尘。
“将军……”柳权心上担忧,小心翼翼地唤了一声。
秦阳摆摆手却让他出去了,柳权知晓这种时候不宜多语,便听令退出了营房,将一处地儿留给秦阳清净了。
秦阳握着那纸儿怔愣了许久,旋即又将贴身藏的一物取了出来,那正是安平死的那日留给他的,也是一张纸儿,上面是秦月题的一首诗。
“寒梅初早开,无力附东墙。痴情恐难赋,何处向晴阳。”秦阳喃喃地念着这首诗儿,泪如雨下。
没有人知道秦阳之后哭了有多久、又伤心了有多久,次日的清晨,众人再次见到秦阳时,他还是那副淡漠从容、英勇威武的模样,只是那神色里却多了几分视死如归。
后面的几场战争比以往的都要惨烈一些,达蒙受黎王之命几乎是举兵南下,铁骑踏过之处花衰草败,一片狼藉荒芜。秦家军虽然英勇,但经了前几场恶战,加之白焱迟迟不下旨派兵支援,秦家军已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了。
这一日又是一场恶战,军后方传来宫中消息,在张辞芥、慕容梅等一众大臣的力争之下,皇帝白焱终于下旨令此时已是鲁山军副帅的蒋云路出兵支援北塞秦家军。
只是秦阳没等到鲁山军的到来,敌军一支暗箭正中秦阳心脏,秦阳满身血污倒下了,倒下时他脑海中想起来的除了秦月之外,还有一首诗:误入红尘三劫地,尝尽人间是非事。一片痴心空辜负,长使孤月伴佛灯。
原来,一切皆是宿命。
四月十五日,金安城又下起了小雨,秦府云水台笼在一片烟雨之中,而它的主人却在这一日里以身殉国,战死沙场,徒留了这满园的桃花靡靡,春雨微微。
本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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