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大树底下玩。”忙碌的外祖父从玉米地里抬起头来,对玩疯了,已经玩到大路上的小沉檀嘱咐到。
小沉檀满头大汗,迷茫地看向也是满头大汗的外祖父。
她觉得很热,但她不知道要怎么办。
“树底下凉快。”外祖父用锄头指指大树。
那是一棵老槐树,不知是谁,种在几块地的中央,虽挡住植物的阳光,但也给辛劳的农人带来一片阴凉。
小沉檀能听懂“凉快”,她一手抹着头上的汗水,一手拿着玉米杆子,迈着两条小短腿往大树底下跑。
“不要走地里,走路,小路。”外祖父看小沉檀要往玉米地里走,忙阻止她。
“哦……玉米叶子……豁人……”小沉檀记起来了,玉米叶子上有扎人的绒毛,边缘还锋利无比,被刺到或是割到,会起红色疹子,会很痒很痛。
沉檀听话的往地与地之间的分界线上走。
大槐树底下果然很凉快,甚至还有悠悠小风。
小沉檀很快沉迷于槐树底下的生物世界。
有细小的黄花盛开,引来了白色的,黄色的蝴蝶蹁跹飞舞,它们翅膀上沾染了许多许多的花粉,若是不小心叫沉檀摸到了,她总会发现,手上有一层薄薄地,滑腻的粉。
还有高高的,像蒲公英一般的植物,它们开出紫色的花来,小沉檀拈着花瓣尝了口,苦涩至极。
“呸呸呸……”她学大人的样子呸着吐掉。
这一点小小的不愉快并没有影响到孩子的快乐心情,她注意力很快被树上的蝉鸣引走。
“知了——知了——知了——”
它不知疲倦的嘶喊,仿佛在抱怨这天气的闷热,又仿佛是个顽童,在说这树底下好热闹。
小沉檀试着爬树去抓,但她没有无师自通这本事,抓捕失败。
也不用气馁,槐树下还有那么多好玩的能分走她心思:有颜色不一的蜻蜓,它们安安静静飞着;有开白色花的龙葵,它们挤着笑着;有结出红色果子的蛇莓,叶下还伏着一条菜花般的蛇;有……
等等!
什么?
蛇?
“啊……”小沉檀的尖叫声在树底下响起。
外祖父把锄头拿着就出了苞米地,往树那边赶。
乡下人,锄头就是他们的武器,遇着什么样的坏人,上来朝着他后脑勺来一锄头,人也就倒下了。
出乎意外,并不是坏人。
甚至都说不上是坏蛇。
菜花蛇是无毒无害的,相反,它还能吃老鼠,能沃田,在农人眼里,它算是长相比较另类的种田好帮手。
可这种东西,仿佛是女人与小孩的天敌,沉檀看到它,就会脚底发麻,背后发凉,一种带着遗传基因的恐惧让她无法动弹。
她真厌恶死了这种冷血动物。
也真怕死了这种动物。
哪怕没人教过她害怕。
与生俱来。
那时她还不知道无毒的蛇是好东西。
她只看见外祖父丢了锄头,垮着脸,但眼里又透出犹豫的高兴,把蛇用双手擒回了家。
那天晚上,桌上多了碗菜。
外祖父似乎没有意识到沉檀害怕的是这动物本身,一直关切邀请她:“吃蛇啊,蛇肉好。”
这像个魔咒,外祖父说一句,她就多恐惧这动物一分。
“寒性太重了,不要叫她吃。”是外祖母劝住了他。
沉檀感到解脱,她那时还不知什么叫感激,但仍是靠近了外祖母吃饭。
那时的外祖母,其实不如何同他们一起吃饭。
这顿晚饭,也是外祖父见饭桌上终于有了肉,有了营养价值高的菜,才叫她出来补充些营养,利于养病。
她现在已不尽是不吃饭食了,就连水,也是能不喝就不喝。
每每喊人进来,就为了一口水,她总是很过意不去。
她这辈子,什么事都干得,就是去接沉檀,走那么远的夜路,山路,她都眉头不皱的去了。
几乎没求过人。
这样的她,实在做不到,连喝口水都要求人。
尤其儿子被她喊来时的不耐烦,还有丈夫被她喊来时的一脸疲惫……甚至等她喝水间隙中,突然打起的呼噜……
这些,都叫她心里火烧火燎似的难受。
她明明看见丈夫眼睛还半睁着,也明知道丈夫缺觉。
但她就是忍不住疑心,这两父子是不是嫌她久病,嫌她累赘,想让她赶紧死。
她夜里翻来覆去不睡,只疑心。
白日还要扮做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同他们说话微笑。
这实在让她觉得生不如死。
但看到丈夫眼里殷殷期盼,看到儿子一天天高起来,她又觉得好死不如赖活着。
只是她还是不肯赖活。
对她来说,活,就得像个人一样的活着。
所以除非是渴到嗓子冒烟,不然她绝不肯叫人。
哪怕是家里人,她也不愿意丑陋不堪,叫人嫌恶的活着。
至于吴放龙和外祖父二人,他们其实,也就是个普通人。
照料病人久了,总有刹那的,不满和怨气。
但并非怨病人拖累。
而是怨她久病不愈,怨她心生嫌疑。
对于二人来说,一个如此掏尽家产替她治病,一个对她随叫随到,常侍疾于病床,你还如此猜忌不信任,甚至折磨自己病体。
实在不值得人同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