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庙会，未去吕祖观，倒是去了本无许多元宵庙会气息的花市。花市人花交驳，北平人又要加个儿韵在中，便在刺绣与鲜亮余外，缀了些许俏皮与贫嘴。可今天并非是来过节，今日的花市也没有特别的市集。只是听了太公的话后，想给文曜买一点雨后亭的绢花，那里的绢花纤细明媚，浮着一种奢靡到冲淡了尘幻的真挚与精美。程敏久也与我一道选逛，一路上的姿态与其说是富家的闲散小姐，不吝形容作是投胎新生的程咬金，正做着北平地界的军阀。
太公与唤兄晚上有宴，顾虑文曜便没叫我们去，但许是也怕疏淡了我们，便叫织金和小草去取了一些京沪客人带来的糕点。回家时正巧碰上俩小子，程敏久见状，便是在小草连招呼都还未讲完彻的歇停里便作势夺去一盒，我便捶打了几下，把我的那份让给了她。然后大门开敞，程敏久准备同攀娘与文曜打个招呼便离开，我也正准备愉快地赶客。
DG来了。
没有任何话语能够容纳我在彼时与此刻全部的情感。愤怒，懊恼，不甘，欲溺死他和欲囚困住他的全部的心情，都因为文曜飘摇的形影而摇晃。
我不想记起我与他说了什么，我只记得，我在和程敏久离开家以前，走到了院子里，同文曜悄声说了一句，平静得仿佛我不在那里一般的。“我和程敏久出门去了，你们今晚好好过。”不想意识到文曜的回答，也更不要说去形容讲谈DG的口舌与鬼魅腥臭的眼。于是离开，离开文曜的家，走到胡同不见残雪的地面上，站着，呼气，叹气，然后转身，僵直地行走，离开。直到程敏久推揉着把已经半是失神的我自丧亡的黑隅里叫醒，我才意识到，今晚的自己暂时没有了过夜的去处。
是程敏久把我牵回了她的家中。程家的父母待我很好，也并不视我为叨扰他们一家元宵团聚的败兴子。我也努力表现得友善亲切，一如他们对我的情感一般。这时的敏久倒也能找回一些做人的敏锐，她以我今日劳累，早早拉我从热闹的世界里到了一旁休息。问我要不要洗个澡，穿哪一件衣服，要不要住下来。
那段对话的最后，她问了这样一个问题：
“这样真的好吗？”
指出了这样一个事实：
“你还没把花送给人文曜姐呢。”
给文曜选的礼物。一朵清雅的淡蓝色素馨，它花茎的材料，是为火烤燎过的、柔韧不虚弱的青竹。
程敏久和程家的司机赵大哥送我到了门口，正撞见走出宅门的DG，一点点寡淡的雪凝在夜空与夜土里、我同那并不值得我直面的人说：“怎么这么早就走了，这里是你的家。”他只能尴尬地笑，把一切回答放在他虚伪而高洁的志向与情爱观里。我与他礼貌而平静地道别，并衷心地祈愿他的上帝或上上之帝能令他从未诞生在这只有掩饰与悲哀的世上。我回到房间里，攀娘和织金正哼着自收音机里听来的戏，小草打理着卫生，文曜则裹在毛绒中，在放了毯垫的宁式大座椅上半躺着。
“你回来了。”
他今日讲了许多：在上海，在绍兴，在南洋与法国。见与闻，风与情，声音与画卷，一些真实但也虚伪欺瞒的挫折，一些困境，一些总能挺过去的话语，一些不切入任何一处实在与此时此刻此景此人的爱。待文曜把DG的鬼话徐徐道尽后，我把那枝素馨交给了她。
“雪妹送的都好看。可为何是素馨花呢？”
“那是因为你讲过，素馨是花中的韵客。”
那是因为你喜欢张芦川的词。向着晴窗，伴着素馨。望着窗外初秀的兰牙，便与那紫檀微和，与那冷月相醉，咏叹山河里一个良人的楚悲。
“空凝睇。归去梦中寻。”
不，姐姐，请你不要紧闭着去做那个梦。
“歌白雪，祗少一张琴。”
中庭风露，无语相对。尊酒淹留，望断三山，夜深人静之时，你亦倚楼在望着月。可即便如是，狡猾而残酷的我呀，也并没有赠予你所期愿的那一张古丽又淡雅的。
云海，苍穹，希望，美梦。
琴。
DG不应当是那一张琴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