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嘭——’
一簇礼花在头顶炸开,斑斓光影拉长了屋瓦上的影子,他坐在上头望着街上热闹的景象。
一顶结满红绸的花轿从不远处缓缓而来,婢女走在轿边往天上洒着花瓣,两排行人都沉浸在欢天喜地的气氛中。
他坐在屋檐上,目光随着大红花轿而去,耳边充斥着锣鼓丝竹声,直到花轿停在齐家府邸,他总算瞧见了轿中的新娘。
霓裳凤裙落地的那一刻,震耳欲聋的鞭炮声似乎要炸响整座姑蜀镇。
饶是下方再多欢庆,狸吾也感受不到,此情此景予他而言不过徒添悲伤,可奇怪的,他总也收不回自己的眼睛。
人族的婚宴也是够烦琐的,他略带落寞地在心里嘀咕了一句。
苍穹上,那些零零碎碎的星光淡漠地落了他一身,月影柔柔地拂进他心里,一碰就疼。
他的孤影与街上的热闹有着鲜明的落差。
身后传来砖瓦细小的响动声,狸吾回头,就见铁鼠蹲坐在他身后,一脸悠然的笑意。
“消沉着呢?”
狸吾不言,略有厌烦地转回了头,继续将视线停留在张灯结彩的齐家大门上,看那宾客盈门,铺天盖地的喜庆。
铁鼠走到他身侧,并排而坐,笑笑说:“我听白狐说,你们吵架了?”
“白狐?”
狸吾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脑中开始浮现昨夜传话的女子,他了然。
轻言打趣道:“你何时与她有关系了?”
“别扯到我身上,喂……你真的在利用她呀?”
话一问出口,便遇上了狸吾警告的目光,他眼风扫过铁鼠轻描淡写的表情,懒得与他解释自己的情感。
铁鼠又怎会不知白沐雪在他心中的份量,许是叫他拿命去换她平安,狸吾亦是甘愿的,断然不会在她身上使手段。
他早已不是童年时期的狸吾了,支离破碎的命运使他变得小心翼翼又我行我素,似乎习惯将所有的事埋在心底,任是喜爱的姑娘,也不与诉说。
铁鼠道:“其实也不能怪她误解,换做其他姑娘只怕早就与你分道扬镳了。”
“什么意思?”狸吾皱眉瞪向他。
“自己想想看,你消失的三年干什么去了?不曾去看她一次,而夜里清醒时又急于寻仇,但她的三年日夜都在想方设法救你,拿命去养血莲芯。”
铁鼠瞄了一眼,见他眼色果然沉了下去,接着说:“等她救了你,挂念你是否恢复的时候,你却又去查万花族的叛徒,连个消息也不曾给她。且不说她吧,近在咫尺的梅婆婆,你都不曾通知一声,你觉得你算是有情之人吗?”
听着他口中的自己,狸吾如鲠在喉,他说不出话来,本来浮浮沉沉的心此刻犹如巨石重重坠了下去。
铁鼠说得对,他好像很关心她,却又如此忽视她的感受,恣意妄为地做着自己认为对的事,虽非无情之人,却做着无情之事。
“我……我不曾付出过真心?”他开始迷茫,他心底是否认的。
“至少在别人看来是这样的,你见她,不是在解了体内互斥的血脉后,而是在得知他们要去金隐城的时候,加上那封密信,任谁都会将你联想成别有用心。”
铁鼠说到这突然顿了顿,竟也心生怀疑:“该不是……真的是在利用她吧?”
“我没有。”他低声呢喃。
看着他失落的模样,铁鼠突然想起了花绫临,想起当年自己第一次见到狸吾和花绫临的画面。
那时候的花绫临,还是花颜,那时的狸吾却和如今大不相同,他对花颜可以说是毫无隐瞒,要多坦诚有多坦诚,要多爱慕有多爱慕。
就如现在的白沐雪。
“可能你们本就不般配吧。”
狸吾愣了愣,这句话惹恼了他,认为铁鼠对他说这些话是意图动摇他和白沐雪的感情。
他攥紧了手,质问道:“你什么意思。”
铁鼠却是笑,盯着他道:“白沐雪年幼无知,一如和花颜在一起时的你,都不被重视。”
“闭嘴……”
“你一心想要夺回属于自己的万花瑶台,争强好胜哪里容得下女子的柔情,你与花颜所做的事并无差别,你们俩才是般配的很。”
面对这番斥责,狸吾已是不能再克制,用渗着冷汗的双手紧紧抓起铁鼠的衣襟。将他与花颜相提并论,他愤怒,他不服!
“我从未想过利用她!我护她爱她,又怎会和花颜一样!”狸吾的每个字都是从紧咬的牙关里泄出来的,显然铁鼠已经将他激怒了。
铁鼠抬头认真地看着他,嗤笑道:“若是白沐雪死了呢?”
气得发红的脸瞬间被这句话惊得煞白,连掌心的力道都减弱了不少,铁鼠从他眼里看到了意料之中的无措和惊恐。
他推开胸前的一双手,整整衣裳继续讥讽:“你与花颜唯一的不同,就是她害死了你外祖父和你。而白沐雪运气好,活了下来,若她当初死在荒漠,你还能说你无心吗?”
倏地,头顶又一束礼炮炸开,那响声混着铁鼠的话一起将他的心扎成粉碎。
原来,自己是这样薄情寡义之人……
﹉
姑蜀镇的郊外,两道身影相并而行。
铁鼠将今夜自己的成果告诉了女子,换来她嘲讽似的赞叹,赞他刁滑,赞他决绝,赞他趁虚而入的本领令人满意。
他没有辩驳,一切就如花绫临所言,他就是狡诈之人,明知狸吾的软肋便是白沐雪,他就偏偏要将这软肋交予狸吾,让他亲手打断。
“你确定他会为了一个丫头片子放弃万花族?”花绫临言中带疑,对铁鼠的做法不完全相信。
他们走进森林,走到那座山,伫立在狭小的山洞外。
铁鼠指着深渊似的山洞,敛去了苦涩的笑容,侧目看向花绫临:“知道这是哪里吗?”
花绫临摇摇头。
“这儿是三年间,狸吾的藏身之处,里面还有他用来锁自己的铁链。”
今夜月色柔和,只能照亮洞口些许方寸,铁鼠拾起一块小石子往里头一扔,成群的蝙蝠呼啸而出,花绫临暗自惊心。
“他苟延残喘地活着,只因这世间还有一个他挂念的姑娘,说来神奇,那姑娘本事不大,却能叫他甘愿去死,又能让他拼死活着。”
铁鼠盯着山洞,开口低哑平静,仿佛在说一个悠远的故事。
“如今那姑娘误会他一心为了地位,那般伤心难过,他又怎么舍得呢?只怕早已是心绪不宁,哪里还有工夫对付万花族。”
花绫临冷冷睨他一眼,不解道:“既然如此,你又为何愁容满面?”
为何?
只因他对不起狸吾,他不愿如此,但为了父亲他没有办法,只能选择与昔日好友对立。
下一步,他必须回万花瑶台,趁着狸吾无暇顾及,助鬼舜一臂之力。
可笑,眼下他也成了叛徒。
看着铁鼠的目光渐渐远去,花绫临的脸阴沉了下来。
看来世间不只是人心才变幻莫测,这妖魔鬼怪亦是如此,前一刻的朋友已然成了两面三刀的敌对。
呵呵,花绫临不禁自嘲,她又有什么资格说铁鼠。